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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八章·日间琐事 ...

  •   自那夜之后,我又搬到了隔壁的偏房处休息——就连江澄的面都见得少了。

      当天清晨,叶淳悄悄去唤了江清,两人一道为江澄疗伤。待他醒转后,又护法助其平复金丹、内力,疏通经络。

      由于水灾的缘故,大多数人都不敢再使用传送符——生怕因不了解当地灾情,叫自己陷入困境。于此,那三五日的工夫,江澄都闭门不出。对外宣称‘养伤’,实则等梁溯来诊断。而那几日,我也并未进屋探望过。就算是送饭,我也只端到门口,再由江清传递。

      整间房子被我以血作阵又附了聂氏的铁甲纹,从外侧加了“画地为牢”——结界牢固若铁桶,门窗只能从外侧开启。我不敢多想江澄知道自己就这样被囚禁在此,心中会觉得何等屈辱愤怒。可我也别无他法。

      那一夜着实叫我后怕:无缘无故、毫无征兆,我的枕边人就要取我性命。我们二人修为相差之大,叫我逃不开,甚至差点跑不掉。就算有叶淳、江清和阿沐在,他们三人联手也只能勉强抵挡——若非阿沐及时封住江澄的穴道,恐怕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能冲开我的定身符。

      我是怕死的,非常怕。

      所以,我干脆避而不见——免得我如今见了他,满腹的怨怼要忍不住倾泻而出,反倒闹得他一个病人无法安心养病。

      可话说回来,一点忧心都没有也是假的。我偷偷从门缝、窗缝里看过:

      幽微的烛光下,江澄的面色仍是一片惨白。不过经了一两日的休养,嘴唇上已经有了一丝血色——可比他当晚煞白如鬼的模样好上太多了。

      江澄手脚上的缚仙索并没有解开,而是照着旧时押解囚犯用的手脚镣,系成了“工”字形。瞧着绳索长短,顶多也就是半步不到的距离。他的三毒剑就插在榻边,剑柄上绕着个死结——闪着微弱金光的缚仙索自那处延伸出去,另一端系在江澄两手之间的绳子上。

      初次见他如此形状,我心中错愕不已。当日午后便寻了叶淳来问,

      “铁甲纹乃是聂氏秘法,极为坚固——去同你师傅说,他断不用如此。”

      身为宗主,被圈禁已是屈辱,再加上这样的镣铐......以江澄那“可杀不可辱”的高傲心性,说是会恨意入骨也不为过。

      但叶淳只是对我摇摇头,低声说道:“那夜并非他本心——如今神思清明起来,师父他也是怕的。”她望着我的眼神里带着恳求和怯意,“聂姑娘,你能不能别气得太久?”

      这话我无从答起。毕竟,我不是多生气,而是那夜的惊惧总是时不时地升腾而起。

      我们二人确乎是夫妻,他亦算我心悦之人。可他要杀我绝不是假——我怎么可能前夜里刚刚从他手底下捡回一条命,转天便能心平气和地去关心他。

      甚至于,因为心中的喜欢和信任,更生了满腹怨怼——江澄,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总在我最相信你的时候,让我受最大的委屈?

      江澄倒是比我想象中镇定得多——他大多数时间独自盘腿于榻上运功修炼,时而下地活动活动腿脚。那连着三毒的缚仙索约莫能延伸至距窗户外三五步的位置,江澄有时就站在那里,抑或搬个小凳子在那里坐上一会儿。

      这时候,我就贴着墙,立在窗外。他站我就站,他若是坐下了,我便蹲在窗户底下——我确实没法面对江澄,但也实在不愿他就这么孤零零地被锁在屋里。

      每每想到他从前意气风发,沦落至如此狼狈的地步,觉得实在心酸。

      可我没来得及心酸多久,便有别的要事找上了门——河道里的水又涨了些,开修不多久的河堤岌岌可危;在建的房屋急着排掉地基处积洼的雨水;不少临时搭建的屋子屋顶漏雨,更有甚者直接塌下来伤了人,算起来要补要修的数不胜数;镇子里供毁了房子的人用的临搭的几处灶房也塌了一半。

      我原想着离王兰儿家不算远,将就着她家后面的厨房用一用。好巧不巧,她家才用泥巴、干草和席子补起来的厨房顶正巧在灶台上方塌了个窟窿。这下好,连带着灶台都毁了。

      镇里大部分的男丁都要跟去修堤,少数一部分被划去重建房屋。至于灶房这等事,便留给了镇里的妇孺。

      正愁着这两日恐怕都得靠前些天余出来的窝头度日时,梁溯到了——话都来不及同我说一句,便忙忙地由江清领了进到房内替江澄诊治。待他们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见他二人面色苍白,我以为有什么不好,心下一凉,竟有几分不敢上前细问。倒是江清先安慰我道:

      “请姑娘宽心,梁姑娘已经用药平息宗主体内的癫狂之气,往后只需慢慢调养即可。依梁姑娘的意思,我已替师父解了缚仙索,这禁制也可以撤了。”

      我点点头算是应下,又笑着去拉梁溯的手,

      “一路辛苦了。现下没什么可用来招待你的,先来这边喝口水,歇一歇吧。”

      说着,施法抹去附在屋外的符,再将梁溯迎进屋内。合上门,我低声问她:

      “朔子,江清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梁溯静静地望了我片刻,复而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

      她这副模样,恐怕不是什么寻常病症。再加上她为难的神情,应当是江澄特意叮嘱过叫她保密——梁溯作为医者,亦不好违背其本意。于此,我也不想叫她为难。

      “若是江澄不愿叫别人知道详情,那你便说些能说的——也让我心中有个底,方便之后行事。”

      梁溯忽然拉住我的手,很轻地抚了抚我的手背,

      “江宗主这病发自内里,此次形同疯魔是因为身体虚弱,无法压制......‘内毒’,以致灵力、心神失控。我只能先让其服下克制灵力的药物,以免其灵力再度流窜伤人。”

      “现如今,还是以汤药补品温养内里,让江宗主尽快康复,以达内里平衡为好。若是想根除,眼下看来,需得徐徐图之。”

      我听罢,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江澄此次发病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内里虚弱?”

      梁溯的眸子宛若平湖,无风无浪,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几息后,她方开口,

      “江宗主近来劳心劳神,又兼除祟。身体虚耗也是有的,”说到这儿,她顿了片刻,又接道:“我听江清说,此次水祟凶险——方才诊过,江宗主有伤于内。如此,才使其发病。”

      “江澄受了内伤?”我一下子反握住梁溯的手,“他怎么从未提及过?我一直以为他那日除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她正要开口,又被我几个问题打断,“伤得严重吗?需要什么调理的药材?把方子给阿沐,叫她就近去抓药。内伤若需调息,用不用暂时送他回莲花坞?”

      梁溯歪着头瞧了我半晌,“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那伤于江宗主而言,尚可承受。如今暂且压制灵力,我和江清每日替他调息疗伤,至多一旬有余的日子便能恢复。方子我已经交给阿沐姑娘,劳动她悄悄回一下莲花坞取些金贵药材——我自是带了人参、灵芝等来,只是不多。”

      我舒了口气,肩背也跟着松乏下去。可片刻后又想起住所的事——此处只两间算是没被冲毁的小房,镇子里也无合适的地方安排。若要说单间,怕是要去我原先所住的那间后山破庙了。

      可近来我从镇里的婶婶们处听了些附近闹流民的传闻,且叫客人去那略微偏僻的住处又实在不合适。但眼下正逢事多,也不好走远。

      于此,我也是思忖片刻后说道:“如今涝灾未退,一时之间找不到好地方安置你——这几日先和我们在偏房里将就一下,你看可否?”

      同我交代完了江澄的病情,梁溯便起身去整理药箱。她在两张长凳拼凑的桌上铺开一张白布,将箱内的几小包药材取出来。只见她手上的动作略顿了顿,

      “不妨事。我此来襄阳,本也不准备大张旗鼓——江宗主的病,不便叫外人知道——我瞧着你应当也有此意。若有人问起,你只道是偶感风寒,请了位医师来问诊就好。也不必细说。”

      “江宗主同我说了,前几日夜雨势大,一些临搭的房子毁了棚顶,有人梦中便给砸伤了。方才我已经交了些常用药物给江清,请他和叶淳今日先去镇子里施药。待这边处理妥当了,我明日就去问诊。”

      说着,自药箱内取了两个白瓷瓶,又将我按下去坐在榻边,“你把面纱取了,我瞧瞧你脖子上的伤。”

      那夜里被江澄扼出的淤伤已经略略散了些,但一碰还是会发疼——梁溯凑过来,以指腹轻触。又仔细看过,方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用竹片取了些许药膏,匀在伤处。

      “我方才也从江清处听说了近几日的事,”药膏所及处遍生凉意,几日以来一直相随的灼烧和胀痛感开始缓解,“怨不得你害怕——这伤只看上一眼都叫人心惊。”

      上过药,她又将另一个瓷瓶放在榻沿上,“这个是治疗你内里气道、喉咙损伤的药——你脖颈上的伤经了这几日还是如此,想来内里也有损伤。这口服的丸药记得每日早晚各一丸,外敷的怕你白日里腻得慌,就晚上睡前用一次便好。”

      “只是这些日子忌辛辣、油......”正说着,她似是回过味来,与我两两相望——想到如今景象,末了皆是低头笑了起来。“也是我多余担心。”

      这番事毕,梁溯寻出一剂用纸包好的药材,

      “你这里厨房怎么走?我去煎药,你且忙你的。”

      我朝她笑一笑,“能用的基本塌了,若是急用,就先挖个坑救急吧。”

      许是我语出惊人,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梁溯瞪着眼、干站在原地看了我许久。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清理废墟是耗时耗力的事儿,加之江澄如今的病症,恐以后需要煎药、熬补品的时候多,老是去那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我与其等着,不如就在偏房一侧新砌一个更好。

      想到这儿,我立即开始行动,“我现在去给你借药罐子,叫锦儿拿铲子在边儿上有荫的地方挖个坑。柴火我可以去借上一些,引火用的树枝子等我回来了去给你捡!”

      可没跑出多远,身后便是响亮的开门声,随后是江澄的声音,

      “你大下午的,着急忙慌去借那个东西做什么?”

      我一转身,见他很是凌乱的模样——绛紫色的外衫裹在身上,腰间用腰带胡乱缠着。头发是散着的、发冠是未戴的,袜子是没穿的、鞋是趿在脚下的。

      要说几日后骤然见到江澄,我本能的反应是有些怕——肩膀很轻地抽了下,脚下也跟着后退半步。

      可襄阳的午后烈日炎炎,他这副样子,略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前,反倒叫人看了有些想笑。于此,我就远远站着,露出一口牙来。

      只是委屈了梁溯——青衣姑娘很是尴尬,想找个地方回避一下,却又无处可避。原地转了一圈,左右为难片刻后,选择重新钻回偏房之中。

      如此一想更觉好笑,可想江澄方才觉得我这想法多蠢、跟出来得有多急——生怕晚一步就拦不下我。那件外衫约莫是因为梁溯一个姑娘家在,披上避嫌的。

      “自然是给你煎药用,不然叫你干嚼那个药材吗?”

      “拿了你的对牌去渡口,自家的运船就泊在那里——专门的药罐子不敢说,给你找个陶罐还是有的。不过是个药罐子,江家还能没有吗——用得着管别处借!”

      话既说到了这里,我不如就把准备砌灶台的事一并说了。

      我抬起手,遮了遮头顶灼人的日光,“江澄,我准备砌个灶台。”

      约莫是见我还要接着说,又没准备过去,江澄干脆拢着他的外衫、随意靠在门上。我见他点点头道:

      “嗯,你准备在哪儿砌?”

      我指了指偏房的侧面,“那边,就着屋檐还能拉个凉棚起来,免得日晒雨淋的。”

      这话似乎给江澄逗笑了,“所以,你是准备搭个四面漏风的厨房?”

      “那有住不了很久!”我这点心思给他戳穿了,很有些“羞愤”的感觉,“凑合用可以了!挑三拣四的!再说了,那不是有一面墙吗?”

      “借侧房的一面墙?”他的目光飘过去,“贴着墙砌起来?”

      既然江澄这么问了,那这么做应当就是不对的——凭借往常的经验,我在四个选择中排除掉这一个。

      又盘算了一下,我最终在心里定下来,“呃,我想着朝北吧,别靠着屋墙。然后把三边的凉棚拉长些,应当也不会晒。到时候另两角的竹竿选比房檐低些的,如此也不必担心积水。”

      “不错,准备何时动工?”

      “说得容易!”我叉着腰一一给他盘算,“除了砖石,还得要砂石、黏土、石灰等,拌了抹腻子。”想到此处我停了一下,复又问他,“这些我都可以直接从账上支吗?”

      “你管账,自然你说了算。”

      “那莲花坞出来的东西,我究竟是算自家用还是算了开支啊!”我真是急得要跺脚了,“你又没给我算工钱,难不成要我自掏腰包来转这个账吗?又是补品又是煎药的,大多可都是为了你诶!”

      话一出口,倒是给江澄逗笑了。有了这几日的修养,今日又经梁溯亲手调理,面上的气血颜色恢复不少——此时一笑,身上更添几分生气。

      “聂思琰,你算盘别打得太精细——都盘算到自家账上了。”

      “那这样,先按上工男丁的日结工钱把之前那段时间里我算账的钱结了,然后这钱再去添砌灶用的材料——虽然麻烦些,但之后追起来好平账——明了是有进有出的开支,实则还是自家从账里直接支。钱只是转了一圈,镇子里的人问起来也不被人背地里说偏私。”

      “但是,江澄,”我咬着重音,强调这是重中之重,他务必听清,“如果短缺的,我先自掏腰包抵了。欠条打上,等这事了了,你回去给我还钱去!”

      “嗯,知道了。”江澄的声音懒懒的,但让人听着就感觉他肚子里有坏水儿正在酝酿,“你且先去取‘药罐子’吧。”

      等我跑前跑后地取了药罐子、砖瓦水泥的用量,一手拎着插了不少细枝子的罐子,一手拖着一小捆柴,腰间挂着钱袋子,满头大汗地回去时,已经是接近傍晚。

      夕阳落下来把两间屋子的影子拖得极长。锦儿挖了两处灶坑,她和梁溯蹲在大些的那边,其上架了口锅,锅中沸腾,煮着滚滚的粥。锅沿儿上搭着她们用柳条编的“笼屉”,上面搁着几个黄色的窝窝头。见了这东西,我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不是因为馋,而是实在觉得刺嗓子。

      如今灾年,襄阳没什么吃的是真的;我从前十多年没吃过这么难咽的东西也是真的;但我现在只能吃这个也是真的。如此,也就在心里抱怨抱怨吧。

      另一个小灶坑在正房边,借着余阴,正对窗口。我接了梁溯洗净的药材,装了满罐的水,抱着来到灶坑边。加上木柴,堆上细枝,再放上一个药罐座。随后再引火、扇风,坐上药罐子才算完。

      一通忙乱下来,我是忙得灰头土脸、累得腰酸背痛,兼具一身大汗,忍着倦意挪了个小凳子在阴地里坐下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用蒲扇扇着火。

      夏日漫长,我就那么眯缝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边金饼一般的日头一点点向下沉去。心中想着就该把那架风轮一道带来,可转念一想,带了也没用——就算是转出火星子都是热风。

      归巢的鸟儿成群地飞过天际,复又兜回来,各自散入林中。就在我初觉困意的时候,一阵凉风携着江澄的声音,拂面而来。

      “聂思琰,你会砌灶台吗?”

      这个角度有支着的窗户遮掩,梁溯和锦儿都瞧不见他——

      此时的江澄没披外裳,只穿了件中衣,趴在窗边,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

      我甚少见他如此散漫的模样,略微惊讶了一下,也没来得及细品他话中之意便答道:

      “不会。”

      “梁姑娘和锦儿呢?”

      “应该也不会。”

      隐约有光亮在他眸子里闪烁,江澄撑起身来,向外探了探头,

      “那你账算少了,”得意的神色浮上他的面颊,“请人也是个花销。”

      我皱了下眉头,觉得这确乎是个问题——但我也不想当那个冤大头。

      账是要他来给我销的,倒是不必担心,但具体请谁来做这个事儿反倒让人头疼:说难不难,出价定然高不了。可要耗费的时间又是定数,来了这儿就得耽误半天的工——修堤或是做房子的工钱,一日可比这多多了。加之从前立下规矩,各处有各处的人数,定了整修班次,不可擅自离岗。眼下找人,恐怕是难。

      思来想去,我觉得多门手艺也未尝不可,“等晚上镇子里的叔伯下工了,我可以去学学。”

      “你到底急不急用?”

      “那晚些时候我问问江清。”

      许是下午歇了午觉,江澄此刻的精神可是比我好多了——他那如炬的目光盯着我,就差把我的脑袋灼出两个窟窿来。

      “江清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你若这会去问可算是雪上加霜——工钱加倍。”

      话及此处,再察觉不出来什么那我就是傻子了——这话题起得莫名其妙,推三阻四更具嫌疑——总感觉他闲了这几日,身上已经开始难受想找点事做了。只是伤病尚未痊愈,又兼灵力被压制,不便出门。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侧脸看他,略微试探地问道:

      “那......你会吗?”

      “略懂一点手艺,”窗边的青年唇角噙笑,一缕细风飘动他额前的碎发“不过聂管事,你记得按上工男丁的日结工钱,把钱给我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八章·日间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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