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2、考试要人命（1）

　　立于树下的温平岚一身白衣，清雅出尘，衬得他身上的谪仙气息又重了几分。不时有弟子路过，都忍不住盯着他看，脸上露出克制不住的笑容。他本人则十分淡定，一看见叶云徊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温柔道：“云徊师妹，何事如此匆忙？”
　　叶云徊略停了脚步，一脸愁云密布： “温师兄，我马上有百里教习的课，不敢迟到的！等我有空再找你，先走啦！”说着就要走。
　　温平岚在她身后道：“云徊师妹，先等一下。”
　　叶云徊折身返回：“温师兄，到底有什么事？我真的赶时间。”
　　温平岚道：“我记得你今日音律课后有医药课考核，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有吗？我竟然不记得了。”云徊惊讶极了，翻来覆去想了想，终于记了起来，顿时忧心如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么说我还没准备呢。”
　　医药课她本就学得一般，还把考核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根本没有做准备。这下只能临时抱佛脚，胡乱应付一下了。
　　温平岚道：“师妹不必惊慌，若是这次考核结果不好，下次我可以帮你一起准备。”
　　云徊匆匆道：“算了，暂时不想考核的事了。我还是先去百里教习那里把音律课熬过去再说。走了师兄，迟到了可就惨了！”说着瞬间跑得没影了。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温平岚不禁面露微笑，神情如春风和煦，看得周围路过的弟子心跳加速，若非失礼只想尖叫。
　　望仙殿便是昆仑派开堂授课的地方，倒也不算远。殿内西北角有一重毫不起眼的小院子，因外形太过简洁，几乎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平时静到极点，只在每天早晨在固定的时候传出的丝弦弹拨声，方让人觉得这里也是有生气的。
　　叶云徊站到院门口，先往里看了看，再侧耳细听，隐约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看来百里教习起床梳洗完了，正在等她。进了院子，轻声走到房门口，她却顿住了脚步。百里教习严厉，踏进他屋子是需要勇气的。即使是叶云徊这样一贯没心没肺的学生，在这种时候也轻松不起来。
　　此时，晨光刚过熹微，阳光一线一线洒到地面上，披了叶云徊一身。她的侧脸衬在光里，长而弯翘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了重影。
　　身后越发光芒万丈，直到把叶云徊玲珑有致的身影映在了门上，她这才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门，放低声音道：“百里教习，我来上课了。”
　　“进来。”里面响起一个轻柔的男子声音。
　　叶云徊推开门，看见百里见之正坐在桌边专注地调琴。听见推门声，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百里见之看着女弟子，简短说道：“坐。”调琴的手却未停分毫。他鬓边的一缕头发没有束上，有几分狂狷的意味。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响起两声极为简短的敲门声，力道很轻，带着小心翼翼。叶云徊心道不知是谁这么倒霉，偷偷瞄了百里见之一眼，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茶，右手一挥，一股掌风暴起，直往房门掠去。那门受了如此之重的力度，却毫无损耗，只听见什么东西哗啦倒地的声音。他施施然起身，打开了门，叶云徊这才看见他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杏树拦腰断开，不复此前形态。
　　一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弟子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那棵倒卧在地的树后面，已吓得魂不附体。大约是新入门中的弟子，才这般不懂规矩，不知厉害竟敢招惹百里见之。
　　“什么事？”百里见之看了那弟子一眼，问道。
　　那小弟子更加害怕了，浑身抖如筛糠，牙齿打颤道：“我，我，我师父让我来百里教习这里，这里取点东西。”
　　百里见之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师父是谁？”
　　小弟子抖抖索索道：“谈，谈镇远。”
　　原来是谈师兄那里的弟子，叶云徊了然。
　　“跟我来吧。”百里见之领着这名弟子去了趟别的房间，取了些东西出来交给他。
　　待那胆战心惊的小弟子走后，百里见之回到房中，一直瞧热闹的叶云徊赶紧坐回去，规规矩矩地召出她的琵琶，抱在怀中摆好姿势。百里见之接着就道：“《回风调》。”
　　他向来不肯多说话，叶云徊也敢不多问，深呼吸后手尖拂上琴弦，一串低沉紧迫的音符便流淌出来，正是她昨日刚学的《回风调》，出自周城的曲子。这曲子为多年前周城一位身前战死、身后含冤的名将所作，初时听来柔肠百结，唤起一番思乡情切，再听下去则壮烈激越之意渐起。曲中多有沙场粗粝激越之感，还包含了这位名将凌云壮志抑于胸中，难抒难解之恨慨，其实并不适合女子弹奏。但昨日百里见之却说，等了很久，叶云徊终于有了足够的心力来学习并驾驭这支曲子。今后与人对阵之时，这曲子将能发挥很大威力。因此昨天便开始教授她这支曲子，并吩咐她回去后好生练习，今日再看掌握得如何。
　　一曲终了，叶云徊敛好衣袖，垂首恭听，等待百里见之的评判。看似乖巧安静，实则心下很是不安。她昨天下课后便和丹朱去玩了，练习的事自然抛诸脑后，是以今早如此紧张。只盼百里见之昨晚没睡好，今日耳朵开个小差，听不出来或者少觉察些她的差错，否则罚起来真是要命。
　　正在叶云徊忐忑之时，只听百里见之开口道：“嗯。”
　　就这一个字，叶云徊立刻感觉不好。
　　果然，还没等她思考出一个对策，或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百里见之就头也不抬道：“用完午膳了你过来一下，罚跪。”简单直接，看样子是不打算给她时间辩解。
　　算了，她本也不想辩解。她这个人一贯敢作敢当，虽然贪玩，倒也愿意承担贪玩的后果，如此方不失了气派。因此即便叶云徊心中十分愤懑，仍是尽量平和地说道：“知道了，百里教习。只是我一会儿还要去上医药课，今天有考核，恐怕来不及……”
　　虽然她非有此意，却怎么听怎么像借口。
　　百里见之抬头瞥了她一眼，道：“医药课结束了再来即可。”
　　看样子是逃不过了，那还有时间吃饭吗？叶云徊内心一阵哀嚎。
　　一般弟子犯了错或是让他不满意，百里见之采取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主要就是一个打字。想来是师父提前和他交涉过，百里见之倒是不打她，只是罚跪。但这跪的时间实在有些长，至少两个时辰。
　　其他教习惩罚学生的方式都是花样百出，但像百里见之这般暴力的却不多。比如说，叶云徊也跟着另一位教习左映秋学习用毒之术，左教习就从不打人。或许这么说有些太绝对，有可能他以前打过、或是将来会打学生，但至少目前为止他从未打过叶云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好人，只是他惩罚学生的方式也很特别，跟百里见之大不相同。
　　跟百里见之比起来，左映秋看似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既不打人也不罚跪。但这并不意味着跟他上课可以过得很逍遥，起码在这昆仑派上下，唯有左映秋的学生须时刻提起精神，在左教习处吃口东西喝口水、无论做什么都得千般小心万般注意，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身中奇毒，惨烈无比。
　　虽然现在叶云徊的避毒经验已积攒得相当丰富，但是面对老谋深算的毒学天才左映秋，她仍不时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前几天丹朱刚下课回到碧烟阁，正打算等叶云徊回来一同商量下午去何处玩耍，便看见弟子们抬着一个人晃晃悠悠过来了。待走近了一看，被抬着的正是小师叔叶云徊。她显然不能动弹，一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愤恨之色。
　　丹朱憋住笑道：“小师叔，你又中招了？”
　　叶云徊顿时气粗了不少，眼神就要瞪死她。丹朱立刻收了笑，以免招这位小师叔的恨，那就不值当了。其后才听送叶云徊回来的弟子说，左教习新近研制了一种名为“绿鹦哥”的奇药，毒是毒不死人，但只要指甲尖那么一丁点儿，就足以致人全身麻痹十二个时辰。且这解药很简单也很奇特，恰是小儿童子尿。课间左映秋让人给弟子们送来了莲子羹做点心，每人一份。叶云徊念着左映秋这月初三才把她毒倒过一次，想来不会这么快又下手，何况又是大家一起吃的，便放心吃了，味道很是不错。谁料左映秋偏偏不是那循常理的人，叶云徊又中招了。她自是打死不愿喝什么童子尿，要想动弹就得捱到药性散去。
　　幸而这件事被仙君知道了，惹得他老人家动了不小的怒气，将左映秋召去狠狠训斥了一番。左映秋自知此事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仙君发火的样子也令他后怕，此后安分了一些，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找叶云徊的麻烦。
　　从百里见之那里出来，叶云徊赶紧回碧烟阁找了些点心填肚子，不然医药课考核结束后就要直接去罚跪，怕是没时间吃饭了。她修为不高，辟谷之术练得不到家，挨不了饿。匆忙吃完，叶云徊便赶到医药阁参加考核。今日一同参加考核的弟子已经到了几个，有的成竹在胸有的面露忐忑，是否有准备一目了然。丹朱也在其中，一见叶云徊来了，立刻招手唤她过去。
　　叶云徊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今天凤游要考什么，若是上月学习的那本医理典籍，她还能应付一二，若是考些病例分析，那她就不太擅长了。丹朱坐在她旁边，也是一脸担心状。
　　未及片刻，一个着浅黄衣衫的女子翩然而至，容貌清丽秀婉，姿态端庄持重，肌肤莹白如雪，与一身鹅黄衣裙相得益彰。她身后跟着几名弟子，手里均端着托盘，内置瓷罐若干。黄衫女子正是医药阁阁首凤游，奉天道君迟海潮名下弟子，她为人宽和没有架子，弟子们都很喜欢上她的课。
　　站到讲案前，凤游先扫视一圈，见今日参加考核的弟子都已到齐，颔首表示满意。正待宣布今次考题，只听通传声响起：“仙君到！”
　　随着声音落下，仙君叶千愁出现在了医药阁。他头戴白玉元始冠，面容俊美且看不出年纪，身量高而清瘦，一袭月白色宽袖长袍衬托得他气韵出尘，直似天上仙。
　　下首坐着的弟子们一阵骚动，有的激动有的惶恐，有的则感觉有些不妙。这不过一个普通的课业考核，怎么还惊动了仙君大驾？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凤游也十分意外，仙君甚少光临医药阁，不知今日此来所为何事。一面疑惑着，一面揖手行礼，恭谨道：“凤游拜见仙君，不知仙君大驾，有失远迎。”
　　堂上众人早已起身，齐齐紧随凤游行礼：“弟子拜见仙君！”
　　叶千愁抬了抬手，伴以浅浅一笑：“不必拘束。方才路过，听闻今日医药阁有考核，便来凑个巧，看看这些弟子们课业如何。”
　　凤游亲自引叶千愁至上坐，自己则站到一旁。
　　叶千愁坐下后对凤游道：“开始吧。”
　　凤游道：“既然仙君在此，不如考核后请仙君为诸位弟子评判如何？”
　　叶千愁略一思忖，应道：“也好，不知今天要考什么？”
　　凤游低头禀道：“回仙君，今日要考的是调香。”说着对端着托盘的几位弟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盘中的东西依次分发下去，又道，“每位弟子分到的材料都是一样的，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喜好来搭配调制，考核时长一个时辰，规定时间内未完成便是不合格，完成了的作品再行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