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新原会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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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少朋友认为我长于言辞，一问起原因就是“龙之介你认识那么多人，长于言辞理所当然啦”，这个轻浮过分的理由常常让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压根不是那种善谈善察之人，每逢激烈的辩驳，我通常是凭借直觉本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紧接着在在头脑里字斟句酌、反复考量自己的语言、逻辑，以及预计要用的证据，等一切完备之后，我才敢稍微那么有底气一点，有底气反驳他人所说的话。
和太宰眼下也是如此。虽然很难为情，但方才他说话那会儿，各种各样纷杂的思绪涌到我的脑海里，一会儿想后生的书，一会想到笑，又进而想到一般讨厌的谷崎说我笑起来很稚气……太乱了也太过繁杂，以至于我只记住了几个关键词。
我视线游移着，指望织田和林太郎给我点提示。但他们一个看墙，一个看花，仿佛破天荒头一遭看到这东西。
好吧。
我决定思考关于夏目先生的问题。我也只记得最开始那句话了。幸而这次，我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太宰的恶意不值一提。
先不说他毕竟只是梦中之人。我很确信这点。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了不少东西这里的钞票，那上面的头像绝没有福泽先生，更没有我的老师，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中女性也不少见，在我那时被大肆批评的女性用语也多了起来，这是和现实中截然不同的景象。更重要的是，我丝毫不受饥饿和神经疼痛的困扰。
这一切都让我确定。
即便他实打实站在我面前，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不，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起码他让我确定了一件事实，而那件事让我我脑袋里砰一下炸开了花，整个人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我甚至对太宰笑了下，自言自语说，“真好啊。”
——这里没我的先生，自然先前那个给我枪子的更不可能是夏目老师了。
在我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响起刺耳的一阵声音。靠在角落里发呆的织田咯噔一声响歪倒在地上，随后噼里啪啦的，倒霉的暖瓶终于碎了。
织田却一点不在乎，他拽着太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并不想听，可他的悄悄话未免也太大声了点，“太宰！你这个不会读空气的笨蛋。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
太宰冷冷瞟了我一眼，轻啧一声，很不满地抱怨说，“这傻子难道不是比我更不会读空气吗？”
——我更不满。莫名奇妙的说人家傻子就很会读空气吗？可是我更疑惑，他怎么生气了？
刚要反驳些什么，林太郎却打着圆场，强硬将话题拉了回来，“这么说，你也是个小说家了？既然你的老师是有名的夏目金、漱石先生，而你的友人又都那么……”林太郎顿了顿，他选了个不那么直白的词,“喜欢文学。”
说到这儿，我就有些丧气，因为确认了是梦的缘故，我完全没有顾虑地将自己的苦恼宣泄出来。
“小说家什么的也太高看我了——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思维枯竭。”
写完罗生门后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后来我又去了别国游玩，一路写了不少东西没错，然而那种东西怎么能当得上文学二字？更糟的是，我越发逼近一个日期，这让我十分恐慌，有一阵子甚至陷入无法言喻的忧虑中难以自拔。
可是这样的烦恼和忧虑我不能和老师说、和友人说、和后辈说，大家各有各的苦恼，我不能帮忙也就罢了，这没什么，但反过来给人添麻烦就能很不好了。
津岛的到来给了我点活力，可是还不够，总感觉这样下去，有朝一日我会再也拿不起笔。
“是吗？那真是很痛苦了。”林太郎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慰藉极了，何况，他还时不时嗯嗯点头，眼神偶尔也和我交汇着。
尽管更多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专心，那时他会和太宰、织田两人眼神交流着。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还没善于观察到这种地步。
很可能林太郎十分习惯一心多用，即使这种情况，他也没遗漏任何信息，时不时反问我，末了还提出建议，“不和友人老师聊聊吗？”
我绕开林太郎，眺望着空茫的窗户，好半晌才回答说，“我指望能快点写出那篇小说——写出来一定会好的。”
“我能问问你的笔名吗？不，或许只告诉我那篇小说的名字是什么。”这时候，太宰治突然来到病床前，他前倾身体，居高临下地，紧紧盯住我的眼睛，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回答。
我愣了下，“……名字没想好。不过很大可能是地狱变吧。”
非常奇怪，在我说完名字后，整个病房仿佛都愣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响。
半晌，织田神情严肃，我注意到他的手放到了腰侧，那应该是他佩戴枪支的地方。
织田苦笑着，“哈。太宰，我真该庆幸在做了那样的事后，你还活着。”
太宰面色铁青起来，那种青色让我想到好几块毛玻璃片交叠在一起形成的重影。
他板着那种青黑的面色看着我，我以为他要把我如何如何，但最终，他也只是僵在原地，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哼出一声带有不甘意味的鼻音。
“啧。你赢了，森先生。”
森捊起额前的散发，一把弄到脑后，因而露出格外饱满的额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和先前大相庭径了。
“这可真是大吃一惊。我想过记忆操控，平行空间，独独没想过是真正的历史文豪——我鬼。”
这句话之后，三个人都盯着我，这让我焦灼不已，十分想逃离。然而，森接下来的话让我呆住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本名正是，芥川龙之介——犯罪会社的创始人和领导者。”
我木着脸，“……你说什么？”
是文学吧？我大概听错了。
然而我并没有听错，在晚上的时候——这时候太宰和织田已经被森十分决绝地打发走了。
说是决绝，是因为当时织田和太宰不止一次表达想留下来的愿望，但森对此却并不大高兴，还用一种近似于托孤的语气叮嘱他们，“以后，横滨就交给你们了。”
织田握手成拳，太宰笑眯眯地推了回去，“那可不行啊。森先生，你要是……那我就立马回去烧光你买的小裙子。”
森微笑，纵容说：“太宰君，你绝对是在开玩笑吧？但是安心吧，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这场面着实让我震撼到了。我不由吐槽：“怎么这么像生离死别…？”
我话音未落，森就提高声音，命令他们马上回去。织田和太宰只好神情严肃地走了。
留下森鸥外坐在床边和我彻夜长谈。
在和森鸥外进行了长谈后，主要是他说，我时不时点头、摇头后，我对这个梦中世界几乎彻底绝望。
是几百年后的世界也就算了，我还写定了剧本，什么剧本呢？大抵跟年幼时听乡人讲的怪谈和后来在坡那里看的惊悚小说相关……
没什么好的、都是邪恶的、悲剧的。
但我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于是请求森鸥外帮我捎一本关于日本历史的书——尤其是大正、昭和那一块的，森鸥外十分为难。
“……其实，那本书是世间仅有一本的珍本。我猜它可能在异能特务科手里。”
这名字一听就不好惹，倒是我麻烦林太郎了。我收敛笑容，“嗯”了一声，刚准备说那就算了，没想到森鸥外却惶恐起来，他一咬牙，居然有些支吾，“非常抱歉，阁下，但鸥外会尽力的，还请你……还有太宰那里，他年纪小……”
这怎么好意思？而且和鸥外先生重名的人还叫我阁下——天哪，何等难为情。
我赶紧连连摆手，“不用麻烦您了。在下很感激。”
森依旧忐忑。
想了想，我补充说。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森顿时舒了口气，“那我就先去了，阁下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
我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森便托人给我送来一本书，名叫《横滨都市异闻图鉴》，装裱非常精美，看起来很不同寻常。
恰恰是我想要的、据说非常难搞的珍本。
我对这位鸥外先生更加感激，趁着闲暇空余时刻，我翻开了书——直接在目录页找到了我熟悉的一长串人名。
难以想象此刻心情，得知我熟识之人终究凭借文学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而不是寂静无闻地消亡，我的心底到底是有了些慰藉。
即使这只是梦境。
我忘记了这是一本很可能让我彻底绝望的书。我怀着满腹的期待，翻开了前序，看到了这样的文字：
【所谓异闻，所谓传说，本质都是根深蒂固存在于人潜意识中的东西。
起初只是一点毫无由头的恐慌，口耳相传后，雪球般越滚越大，不知怎么的，竟成了足以颠覆世界基石的都市传说。
譬如说，食人的月下兽。
又譬如说，书的存在。
……
置身于这样的魔都，浩如烟海都市传说已几近是司空见惯的存在了。换言之，没什么好新奇好恐慌的。
然而，在这么多传闻中，有那么一个传说，总会令人忍不住颤栗。无论这人是街道上寻常可见的普通人，还是掌握生杀予夺力量的异能者们。
人们说不清自己的颤栗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他们只深深地把这个传闻刻在脑子里，传闻就这样传了数代左右，将近二百年的时间。
那传闻就是——在十九世纪文坛，曾出现过一位天才。那时代也不乏天才、更不乏邪恶的天才，完美的犯罪天才埃德加爱伦坡、深谙暴力美学的中原中也、眼睛长在天上却偏偏溺杀世人的谷崎润一郎……
我鬼正是其中一位。然而，随着历史的演变，我鬼的名姓似乎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众多邪恶天才之中了。可这绝不是因为他不够天才、而又不够神经质，而是因为他太过冷酷太过莫测，以至于后人不约而同地、主观上抹去了那段黑暗的历史。
连带的，抹去了以他为首的新原会社——那个犯罪大师集中营的新原会社。
可历史又哪里是那么好抹去的？
尽管不少人对此惊讶不已，心想怎么可能啊，简直是骗人嘛。
怎么可能有那种堪称全能的犯罪怪物啊。
……】
我差点把珍本给扔到地上——这还叫珍本吗？胡说八道的珍本！
我忽然知道，先前森鸥外几人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奇怪。普通人碰到疑似犯罪头目肯定要被吓死了吧？
而对这个梦，我算是彻底绝望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新原会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