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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心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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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个名字,我在酒巷里似乎安了个家。除开地狱变的写作,我几乎整天泡在酒馆里,在一旁听着酒徒,暴徒和妓女们的闲言碎语。
几天下来,我甚至敢打包票说,这里近九成的客人我都能认出他们的脸。
毋庸置疑,这种地方确实称得上是打探情报的圣地。
可除了新原龙之介的名字,除了他的刀术很快,除了他从不杀人,旁的信息竟什么也没有。连那个倒霉的帮派也仿佛压根不存在似的。
悻悻叹了一口气,我正要离开酒巷,几个黑衣人挡在我面前找茬,笑嘻嘻的打招呼。
我试图在脑海里搜寻他们的面容,一无所获。
我避开他们,黑衣人却故意挡在我身前。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我不禁有些生气。
“你们想怎样?在下还有急事。“
为首的耳钉男说。
“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也会来这吗?“
又说,“住着那样一栋豪宅是想来贫民窟向我们这些臭水沟生物炫耀吗?”
“让你失望了!我们可是群人渣狂徒啊。狂徒不会羡慕,只会行动。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抢夺,抢不到就泄愤,嘻嘻嘻。”
他们身上酒气冲天,走路也东倒西歪的,瞧上去像是醉鬼。可脚步不怎么虚浮,说出来的话也相当逻辑。
这使我在警惕之余,不由得怀疑,他们难不成是装醉吗?
我笑了一下,抽出别在腰侧的木刀,使出了最基础的拔刀术。猫先生说这招式讲究力速,我不以为然。什么也不顾,一心练起速度来,这当然遭到了猫先生的斥责。
当时我一个劲点头,心里却想着,只要速度够快,角度足够刁钻,哪怕是纸糊的力度又有什么干系呢?
敌人连你何时收剑都看不清,又谈什么闪躲和反击?
“噌”一声,刀身稳稳当当落回刀鞘,我转身离开,身后接连传来噗通的倒地声。
回程的路上,我摸着刀柄上坠着的红缨带,对这把木刀陡然生起几分心喜。
这刀是当初猫先生送给我的出师礼,说这可是他委托森鸥外费心找的刀。虽是木刀,却足以比得上许多真铁。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是个文人,不想杀人,却也不愿任人宰割。
如今也算派上用场。只是这些黑衣人怎么想也很蹊跷。他们知道得太多,知道我是小洋房的主人。可既然知道如此之多,又何至于连芥川龙之介的名姓都不清楚?
这倒不是说我多么自大,以至于认为全天人没人会不认识我。而是我记得樋口和银说,龙之介在这里凶名远扬。既凶名远扬,又怎么会非深仇大恨之人来找麻烦?
——除非他的目的本来便是我,又或者是龙之介。
新原的事没打探清楚,地狱变写得也不怎么顺利,还又添了新的麻烦。到家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是苦闷。
正好小樱桃在房间独自忙活,不如问问他关于新原的事。
可小樱桃却矢口否认。
“芥川大老师不会贸贸然动手吧?老师是很温柔没错,不过遇到了麻烦,他很可能会先观望一阵?”
他这话立刻说服了我。
写侏儒之语的时候,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最好的处世方式是清醒地看着世人,冷眼旁观,而又与其同流合污。
看来小樱桃那边的芥川龙之介也这样认为。
因这个认知,我本来快速跳动着的心潮,忽然钝涩不少,甚至有些扎人的刺痛了。但这刺痛并不涉及任何与悲伤有关的负面情绪。
而是一种寻觅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某样珍宝的满足。
像钟摆般摇曳不定的欲望终于得以满足——你瞧,除了龙之介,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和我相像的人。他能够理解我,包容我,像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老师,我的情人。
这之后,我和小樱桃又确认了关于第三个芥川龙之介的情报。小樱桃主动请缨,说他更熟悉芥川大老师,就由他来去找,而我则被拜托——务必专心写作,早日写出地狱变。
在小樱桃口中,地狱变被认为是芥川龙之介的转型作、是他所有的作品的一个分割线——艺术至上与现实主义。
我把它翻译过来,稍一对应,便是我鬼与柳川隆之介的分界线、融合点。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我恍惚不已,原来不知不觉我已经把自己的道路给定死了。
有了小樱桃的拜托,又因为因先前油然而生的那股莫名冲动而高兴不已,大受鼓舞,极其想要立刻写出地狱变(小樱桃已经告诉我另一个芥川潜书地狱变的种种)——想写出一篇能拿给第三个芥川龙之介看的文章。
我此前虽因地狱变而烦躁不已,却也决不认为那是篇合该消失的文章,我也想向那位芥川证明这件事。
因这个念头,我竭力去写,去写好,却无法写出。不过写了前几页,便已深感厌烦与不安。
相貌丑陋的画师偏偏技艺高超、貌美绝伦的女儿只渴望平静、地位尊崇的天皇实则卑劣好色……
这样的矛盾足够了吗?
我不敢肯定。
笔不由从我手中滑落,倘若不是深知我是个男人,是个除了在母亲怀抱便再也不能哭泣的男人,而我的母亲又早早离去,那我一定会气得大哭。
我悲观不已,想即使肯定了那位新原龙之介便是小樱桃口中的芥川,而我又足够有幸能亲眼见到他,那我也决计得不到他的认可与欣赏。
因我没有天赋、又没有才能,连地狱变都无法写出来。和西口君的约定也仿佛成了个笑话。
或许我正像笔下的良秀——良秀是个只能画出亲眼所见之物的怪胎,现实于他来说不过是沾满了污渍的一副画。
我为能否得到第三个芥川的认可而忧心忡忡,这种忧愁日日夜夜,不断加深加重。新原的消息没能确认,我愁,愁不可能见到第三个芥川。可倘若有天他的消息确认了,我也愁,愁他恐怕瞧不上我。
这种忧愁如此纠结而又如此难以排解,也只有每天入梦时,看到龙之介的模样能缓解一二了。
然而正如莎士比亚说的那样,玫瑰不因它叫玫瑰而芳香,我在意小樱桃口中的新原不是因为他和我、和龙之介叫着同样的名字,而是因为他的独特。
龙之介能满足我的幻想,却不能替代他。
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因而对一无所知、依旧和我那般要好——甚至更甚往昔的龙之介愧疚起来。
我和他说过不止一次,“你是我的半身,是我未来的知音。我们合该如此。”
龙之介起初当然是别扭的,谁起先都是这样的,当初和宽、久米他们坦陈心志时也是如此害臊。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竟习以为常了,不这样说话、不这样听人说话反而不痛快了。
龙之介的坦诚来得相当快。而他的坦诚一如他这个人,率直、勇猛、一往无前。
“芥川先生,在下认了你这个半身。有人胆敢对你不利,就要先过了我这个坎。”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抿得很紧,下巴紧绷,料想他一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话,可偏偏神情赤诚,容不得人怀疑。
老实说,我不由得艳羡起起那位太宰治了,他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得到了龙之介的崇拜?
可思及第三位芥川的存在——天可怜见,我以为两个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艳羡、没什么置辞的余地。
龙之介察觉到我的沉默,很疑惑,他盘问道。
我犹豫片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摇摇头,没有说出第三个芥川的事来。
结果第二天,龙之介却不知到哪知道了小樱桃的事,新原的事当然也瞒不住了。
他冷笑着质问:“还有一个文豪芥川龙之介,在下该退出了?”
我很困惑:“……你是你,他是他。何况,他只是来加入的,又不是来要你退出的。”
龙之介噎了下,甩袖,负气离开了梦境。
这么多连续的动作,不到一秒钟就完成了。看起来当真非常生气。
我眨眨眼,愣神,说起来,龙之介来去梦境的速度快了许多。
好现象吗?
我没空深思这问题,小樱桃和太宰的两个消息将我炸晕了。
小樱桃说,“芥川大老师不在。但我感知到了侵蚀者。说不定老师很快会来,不出意外的话……”
太宰则轻飘飘道,“你还真托大啊。新原龙之介的消息是烟雾弹、炸你的,先前的黑衣人也一点不在意?那是——森先生在试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