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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

  •   “来者何人!胆子倒是大,若是想和这些姑娘一样来找柳娘我,柳娘断然不会亏待你;可若是向来找茬,我第一个绝不应允!”一个衣着半露,眼妆浓郁的女人堵在门口。

      花巷里整一条街都是做这个生意的,只是打出去的名声大小有所不同。柳娘双眉一横,妖娆之余凌厉尽显,身后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手里刀枪棍棒都有,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小小的人。

      赵浮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沉甸甸的攥在掌心里。

      柳娘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柳娘在这做生意这么些年,什么钱不曾见过,您倒也是小瞧了我。”

      语毕,她笑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郎想做些什么。

      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大白天的围着的都是些领里邻居的大妈还有几个一事无成的混子。

      “啧啧啧,有哪家女郎竟敢自甘堕落,忒不要脸!”

      “就是就是,这年头还有人要做这个,伤风败俗的臭婆娘。”

      赵浮看着手里的银子,红门之下的柳娘准备看她的笑话。她右手慢慢攥紧,满是疤痕的手还握不住这一整块银子。

      她手用力,手背之上的青筋暴起。

      “咔嘶嘶……”

      再张开手就是一堆碎块,她撵着这些碎块变成一点点的粉末落在地上,吹了吹掌心,沉声道:“找人,不踢馆。”

      “哎呀呀,居然是来捉奸的!”

      “造孽啊,可别又闹出人命了……”

      周围四起一阵阵的唏嘘之声,这些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一阵高过一阵。

      柳娘看到这她的举动心里也是一动,不动声色地让身后的人退下,亲自接着赵浮进来。

      “姑娘好功法,不知您是哪家的夫人……”柳娘心里一阵嘀咕,这宛河里的各种世家夫人她都认得,怎么不知道哪家的夫人居然是个练家子!

      她招呼来几个婢女又是上茶又是捏肩捶腿,服务不可谓是不周到。

      赵浮倒是没有动刀动枪,一柄吊着玉坠的金色羽扇格挡开这些人。人家彬彬有礼,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还未成家。”赵浮微一颔首道,“看得出柳娘对捉奸之事颇有经验。”

      她这话不阴不阳,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柳娘,脸色虽是淡淡,但是手上的动作无比表示着她的讥讽。

      几个姑娘仿佛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立刻横眉冷对,张牙舞爪地就要与她争个是非。

      “我并未针对在座的各位,贵贱非我一句之言。”赵浮对着几个姑娘行了个礼,脸色稍稍温和了些,只是转头看着柳娘事脸色一如冰冷,“不过实事求是。”

      这话实实在在就是在针对柳娘一个人。

      柳娘手里绞着帕子,风月场上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小丫头胆量却是不小。

      “姑娘所言不实,不过柳娘不与你计较,白天花巷也没几个人,姑娘要找人晚上来找容易些。”柳娘笑着说,三言两语就将话头翻了过去。

      赵浮不说话。

      晚上?晚上人多好逃跑?

      “若您不信,我差几个丫头带您一间一间找便是。”柳娘掩唇一笑,手帕上的水粉味就飘散出来,难得的是并不劣质,反倒有一股清香。

      “刺啦”一声赵浮拖来一把椅子,整个人躺了进去,“不用,我就在这等着。”

      “这……不太好吧,我们也不好做生意。”柳娘颇有些为难,若是让人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个人瘫躺在这,一双慧眼仿佛穿透人心,任谁看了都不会乐意的。

      赵浮打了个哈欠,手腕一转,一张银票从半空之中飘落。她半阖着眼,闲适慵懒的仿佛是午后楼顶之上的老猫,“我去后水之上的花船呆着。”

      柳娘给一个丫头使了使眼色,那丫头捡起地上的银票递给柳娘。

      柳娘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银票,半晌露出一个笑容,“好嘞,这就差人给您安排。”

      随后四个丫头带着赵浮去了后水的花船,这条清澈的河水上有好几条不同的花船,点缀着不同的样面,纷呈各异又各具特色。

      两个丫头在给她整理好了花船就带着她上去,心里也对这个莫名奇妙的人有了一丝敬畏。

      “女郎,好了。”

      赵浮挥挥手让她们可以走了。

      其中一个小丫头没有跟着走,她好奇地看着船舱里的赵浮,“女,女郎……”

      赵浮睁开眼,“?”她一招手,那个小丫头就赶快跑上前来。

      她小声道:“我,我想离开这。”

      “所以呢。”赵浮睡眼惺忪,她头发散开,倒是没有那股凌厉的气势,脸庞柔和不少。

      “我想请你帮我。”小丫头欲言又止,卡壳了好几次最后一股脑全部说出来,脸颊还有点红红的,似是不好意思,“我是被爹娘卖到这里来的,我年纪小,柳娘还没让我接客。但是我再过一些日子就及笄了,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赵浮将软枕闷在自己脸上,说话的时候声音都齆齆的,“赎人应该要不少钱吧。”

      小丫头眼睛一亮,急急忙忙道:“我有我有,赎人的价格是三百两纹银。我有!”

      闷在枕头里的赵浮拿出那副画,枕头一下子掉在她胸前,赵浮眯着眼问:“见过这个人没有,听说是你们楼的常客。”

      那丫头瞪大了眼睛看,结结巴巴道:“有,有些印象……他,他一般都会去二楼万花姐姐们的房间……”

      赵浮收起画,“若是晚上我在二楼找到他就赎你离开,找不到你就另寻他人。”

      “谢,谢谢女郎……”小丫头一激动直接给她磕了个头。

      赵浮:“……”

      三餐都是柳娘亲自送来,赵浮毫不客气接过了吃食就回到船上开始睡觉,不理会柳娘。她这个人极其记仇,方才柳娘门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着实让她难受,所以她也要让柳娘难受难受。

      赵浮昨夜只小眯了一会,现在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暗了,渐渐的花楼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通通都有,云宾客来。

      柳娘在前厅忙的脚不沾地,后水之上的蜡烛灯笼全部点了起来,一条条彩灯仿佛是天下落下的星星。

      “哎,王大人啊,今儿总算来了——”

      “是是是,李公子,麻烦您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捧个花场算在我柳娘的名下……”

      “哟,小公子居然也来了,这些天没被爹爹骂吧哈哈哈哈。”

      一声接着一声,一句接着一句,婉转的声调如黄鹂鸟高唱,柳娘勾着唇差人把一箱一箱的珠宝搬进去。

      花楼里有人翩翩起舞,有人唱歌吹曲,有人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柳娘笑得脸都僵了,突然感觉有人戳了戳她。她转过头来,发现是带着帏帽的赵浮,下意识蹙了蹙眉,随后笑道:“这么多人,姑娘不若自行去找,我这抽不开身……”

      “哟,柳娘,这又是新一批姑娘?让我看看帽子底下长得什么样?”身后一人不顾阻拦要去掀开赵浮的帏帽,柳娘还来不及阻止,赵浮触动金色羽扇里的机关。

      一根银钉直接穿过他肥大的手掌。

      “啊啊啊啊——你个小贱人!”

      钻心的疼痛传来,那人抖着手掌甩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却被赵浮当场反扇了回去,而且用力不小。

      丝竹之声停下,都往这边看。

      那人半边脸直接给扇肿了,嘴里全是血沫,“娘的!你是谁,不知道我是王必的儿子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回去!”

      柳娘:“来人快来人——快带王公子去看看!愣着干什么!”

      柳娘心里直道晦气,又道:“快吹啊干什么你们!”

      丝丝缕缕的丝竹弦音又起,这场闹剧也匆匆落下。

      赵浮动了动手腕,淡淡说道:“我要去二楼万花姑娘的房间,借过。”

      这话不是请求,而是陈述。柳娘手一顿,神色困顿,但是她拦不住大步离开的赵浮,只好赶快跟上,与身边的龟公嘱咐道:“好生看着!”

      “嘭”的一声赵浮踹开了门,看清了里面的人后,反身将门锁死,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以为万花只是一个人,没想到万花的意思是不同花色各有一朵,里头有好些个姑娘。

      长长的软榻之上,中间坐着一个白衫的人,眉眼悠长,桌子上葡萄玉酒,醇香撩人。

      身侧的姑娘被着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娇羞着躲进他的怀里,嘴里软软道:“大人,奴家害怕——”

      程粤神色暧昧,挨个摸了摸,又挑起眼皮看向来人,笑说道:“这又是哪位?”

      语气之间无不透露着轻佻放肆,眼神上下尽扫,而后移开眼懒懒道:“这身段……让柳娘换一个过来。”

      “别这样嘛大人,好歹是让人家说句话,您这样也太绝情了……”

      “是呀是呀,我们姐妹之间和谐着,您放心。”

      “您看她这样站着好狼狈啊哈哈哈哈哈。”

      屋子外一间小小的楼台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夜色撩人,使人不自觉沉醉其中。一汪清水几只船,飘飘荡荡其中。

      赵浮手里拿着流光剑,手里握住剑柄,剑身朝下,两手交叠俯身说道:“柳娘差我给大家表演助兴。”

      此时柳娘赶上来疯狂拍打门,“姑娘,你快出来——”

      嘭嘭嘭的声音让几个卧倒在程粤怀里的姑娘神色一凛,她们想起身去开门,被程粤一把按住,语气随意,“诶——柳娘您先回吧。”

      赵浮开始舞剑。

      她腰肢细软,舞起剑来也是如云似水,一把刚直的剑随着她的动作仿佛也化成了水,如软鞭一样游走。

      剑尖卷起的罡风似有若无,都在赵浮的手中,帏帽偶然掀开一片角,露出里面惊为天人的一面又快速合上,屋内蜡烛摇摇晃晃断断续续,火烛都随之起舞。

      她如同一条缎带一会儿打直一会儿又弯起,灵活的游走在这个偌大的屋内,泠泠剑光映出她一双寒澈的眉眼。

      几个姑娘显然都看呆了。

      “叮”赵浮一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思绪一瞬间回神,就见寒光一剑已直指喉间。

      程粤丝毫不惧,他又倒了一杯葡萄酒,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透。

      在月光之下他摇晃着酒杯,一饮而尽,眼尾泛红。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莹润,但是隐约可见指甲盖里发黑。慢慢他挪走了流光剑,嗓音带笑,说的话却是冷酷无比,“好了就出去吧,莫要再打扰我们了。”

      怀里的几个姑娘直觉气氛不对,这哪里是来表情的,怕不是来锁人性命的。

      识趣道:“大人,柳娘方才在叫我们呢……”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却被程粤一把搂住摔在了怀里,他冷着脸,一把将酒杯摔在赵浮脚下,嘭的一声酒杯被摔的四分五裂,他翘起唇角,轻佻之中带着绝情,“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已经厌烦了。”

      赵浮摘了帏帽,挑起眉毛,剑尖挑起程粤的下巴,咬着后槽牙吐出几个字,“要我走?”

      “快滚呐。”程粤懒散地挥挥手,那样子仿佛她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下雪,冰封的湖面裂开几道裂口,汹涌的情绪如同喷涌的湖水,怎么也压制不住,赵浮咽下嗓子里的哽咽,眼角在烛光之下泛着难以察觉的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强颜欢笑着说:“可以,于雁声给我。”

      程粤掀开眼皮,黢黑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光亮,像是沉寂的古井,他哈哈大笑起来,“看在咱们的以前情谊还在,我帮你杀了,开心吗——”

      他拖长了尾音,嗓子里带着一点颤音,笑意盈盈地看着赵浮,骄傲的神情仿佛是在说不用谢我。

      赵浮后背绷紧的如同拉紧的弦,听到程粤的回答猛然间一松,理智在慢慢退却,眼里卷起巨大风暴。

      山呼海啸的情绪向她扑来,赵浮一瞬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理智崩盘。

      她逼近程粤,一瞬间眼睛充血,她死死盯着程粤,下压的眉毛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艰难无比,“死了?”

      “是啊,我差人送到谢诗的手上了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说着程粤就疯狂大笑起来,整个人的身体剧烈抖动,怀里的姑娘都瞪圆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

      “你怎么能……”委屈潮水一般的朝她涌来,嘴角不自觉的就像下压,心里知道一定要理智,但是嘴巴一张眼泪扑簌簌夺眶而出,一点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掉了线一半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程粤的掌心,灼热的像是要将他的手掌击穿,他微微蜷起手掌。

      “我……”

      话刚出口,程粤就被人扼住了脖子,几个姑娘终于吓得尖叫出声,落荒而逃。

      赵浮的手一点一点缩紧,她哭笑不得,一边掉眼泪一边狠戾地问道:“你怎么敢?!”

      “咳咳咳……”程粤笑了起来,“不开心吗?你就是这样让我不开心的!”

      赵浮一抖袖子,藏袖刀顺着臂膀而下,她用刀抵着程粤的喉结,又哭又笑。

      一个骄傲的人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心里的难过宛若一个巨大的窟窿,任何情绪掉进去都会化为巨大的悲伤,她抽噎着卑微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有事,有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

      赵浮一手扒着程粤的肩膀低着头问道,簌簌的眼泪如同一颗颗巨大的珍珠,身体里仿佛有一把刀在心上划。

      程粤的手蜷着,最后还是狠心一把推开赵浮,嘴脸变得刻薄起来,指着那道大门说:“滚啊,叫花子啊,感情还要我施舍给你?”

      太不真实了,赵浮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撑着剑爬起来,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手里握着流光剑,手却不停在抖,赵浮一点一点往前挪,直至剑尖触碰到程粤的喉咙。

      她一点一点划开程粤的衣服,剑尖抵着左胸心口跳动的地方,刺进一分,鲜红的血顺着剑滑落。

      “本来,本来今日我找你是想跟你说抱歉的。”赵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但是现在看来你不需要。”

      温柔的月光此刻像是一根根刺刺在赵浮的背上,她逼迫自己继续说。

      “我本生性凉薄,但你救我多次,玉憬感激于心……我曾听赵家父母说起,世间凡道理者,唯有自己困惑而已。我不讲道理,不讲情谊,不讲过往,但玉憬今日还是要感激你。”

      赵浮说着说着手一软,叮铃一下流光剑掉落在地,她颤颤巍巍地拿出药要去给他敷,却被程粤一手制止。

      赵浮垂下眼放在一旁。

      她捡起剑抱剑作揖,“多次救命之恩,我当铭记于心,不推不诿,不辞不退,凡是程式子弟皆我所护者。一次感情之舍,我当存于心底,不惊不扰,多谢你赠我一分真心。”

      “今日一别,还请郎君往事莫要介怀。京畿花坊处,莫等人来。”

      这么多年为了阿芙的报仇一事她不曾掉过眼泪,现在这么哭哭啼啼还真是不像她。赵浮心中轻叹。

      说完她将怀中的那副画拿出来,程粤的画技出神入化,将二人神态描绘至极,丝丝缕缕皆是满目情。

      “嘶啦——”

      赵浮将这画撕的整整齐齐摆着桌上。

      “大人稍息,奴家先退下了。”她又带起了帏帽,像是他们二人在花坊十八街一样,身姿柔软,娉婷袅娜的女郎眉间花钿若隐若现。

      她的裙摆带起一阵细小的微风,突然凉了程粤的脚踝。

      待再抬眼时,赵浮一步踏出门外,种种嘈杂之声涌入耳中,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失望了。

      程粤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当她如同一个陌路人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如坠冰窟,就连心里都是冰冷的。

      冰冷的仿佛这个人就不曾存在过。

      “吱呀——”

      程粤的身体快过脑子,他只感觉自己身体动了,紧紧攥住了纤细的手腕。

      他气喘吁吁地弓下腰,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赵浮疑惑地转头,却猛然被抱住了腰身。

      他抱住赵浮转身又回到房间里一脚踢上了门,屋里的蜡烛这一瞬间通通熄灭,皎洁的银辉落在二人身上。

      赵浮背靠着墙,程粤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耷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

      黑暗给了人无限的勇气,也给了脆弱的人发泄的勇气。只有程粤自己知道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被人操控着的,他空洞的心找到了可以填满的东西,但是不得不亲手拿出来。

      于是一腔的孤勇在黑暗里迅速发酵,心里挤满了一个人但是却要生生剥离。

      原来人是会不由自主的求饶和挽留的。

      “求你,不要走——”他像是一个孤独旷野上的小孩找到了引路人,紧紧的抱着她。

      “求求你……”

      我永远也不知道,我的骄傲自尊在她面前有多么的不值一提,就如同我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哀求我心里暴风雪之中的一朵花,哀求沼泽里的枯木,哀求黑暗里的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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