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依旧》月影一梦

77、冥雅

　　眼前明艳的红盖头垂下，遮住了视线。

　　微微闭上双眼，轻轻低头，等待着黄昏的降临。

　　我知道，我是真的要嫁人了，要嫁给他了。那个，我曾经爱透了又恨透过的他……

　　“小朋友，你一个人呀？借大爷我们几个子儿用用呗。”

　　“光天化日之下，不许你们欺负小哥哥！”

　　这是6岁那年，我第一次遇到的他的场景。银灰色的锦衣，绣着暗纹，一看就是出身贵族，却似乎很胆小的样子缩在小巷子里被几个地痞威胁。

　　那天的我穿的是霞光色的纱裙，明艳的色彩与小巷的阴暗格格不入。短剑出鞘，直指地痞，将他们喝退。

　　我就这样救下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天真。那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地痞，如何真的会被一个6岁的女娃娃吓跑呢？一切只因为，这是他的计划。而我却不可救药地自投罗网、深陷其中。

　　“小哥哥，你没事吧？”
　　“嗯，没事。谢谢姐姐。”
　　“诶？我叫你小哥哥，你叫我不应该是妹妹吗？”
　　“我才5岁。”
　　“阿哦，可是我习惯喊哥哥耶。而且你比我高一点，还是喊你小哥哥吧。”
　　“那我也还是喊你姐姐。”
　　“好呀。”

　　两份甜甜的笑容绽放在两张小脸上，只是，我是真心，他却是假意。这个总是藏身狐裘之下的人，也果然是一只批了人皮的狐狸吧，从那一天开始便令我牵挂。

　　“呃……呕……”
　　“啊！小哥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

　　那一天，看到他突然捂着肚子呕了血，我再也移不开目光。与我一般大的他，痛得跪倒在地上，双手撑住了地面，口中犹在滴着血，脸色早已痛得苍白，汗珠混合着眼角的水汽，这一瞬，便是一眼万年。

　　“小哥哥……”
　　“衣服里，盒子……”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听见了，恍然反应了过来，急忙从他怀中找出了一个小木盒，木盒雕刻得很精美，但我只顾得上取出里边的药丸，然后伸手揽过他的身子，让他靠进我的怀里，喂他吃下了药。

　　这一串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做过无数遍，但其实这只是我第一次。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是真的早已在心里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了。只不过，对象不是他，而是我哥哥……

　　可是，我是妹妹，我如何能真的对哥哥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呢？

　　“小哥哥，好些了吗？”
　　“嗯，没事了。小时候被人下了毒，需要定时吃解药，吃了就没关系了。但是，我总是会忘记……”

　　天真的傻笑，令我无比想要好好照顾他。可如果，我一早就知道这都是骗局，我宁可不曾遇见他。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冥奕。姐姐可以叫我小奕。”
　　“小奕？好巧，我们的名字里有一个字读音一样！我叫楚逸雅。”

　　是呢，好巧。

　　如果我后来不曾知道他是御灵国王的庶子，不曾知道御灵的国姓是封而不是冥……或许，这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巧合吧。只可惜，我虽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我却知道冥奕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与我的名字像，与哥哥的名字更像。

　　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

　　于是我在他的目光中沉沦，想要伸手抱住他，替他抚平伤痛，可是最后得到了安慰的却是我自己。

　　我几乎痴迷地相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这一切使我的世界四分五裂，原来我的母亲是御灵的皇后，原来我不是哥哥的妹妹，原来我只是一颗棋子……

　　可是棋子又如何呢？我为何不能掀了棋盘？

　　后来我才知道，这想法是多么可笑。

　　我是一颗棋子，被两个人执掌。

　　我的母亲为我安排了刺杀哥哥的剧本。

　　而我爱的人，用我掀了御灵国王的棋盘。

　　至始至终，我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唯一的不同是，换了一位棋手。当那个叫陈雪的人将一切真相探明，我终于明白了，这些年，这6年，我活得有多可笑。我，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既然如此……

　　面对慕王派来的杀手，我丝毫不害怕。

　　就让这个笑话以悲剧落幕吧……

　　可是，哥哥……为什么你要救我？你该知道的，我已经不可能好好活着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呢。但果然，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值了。

　　利刃切断了心脉的最后一寸联系，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如果我是一个笑话，那么，这样的结局也足够悲壮了吧？为了哥哥而死，此生，值得。

　　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再次醒来。

　　醒来的时候灵魂一片空白，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一个披着银灰狐裘的好看的小哥哥每天陪着我，坐在我的床边，与我说着外边的世界。

　　周围的人们总是偷偷说我会是御灵的皇后，可我却摸不透他的心思。他对我真的很好，可他却从来不许别人说皇后的事情。

　　隐约中，我发现小哥哥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好像特别怕冷。在我的逼问下，他身边的人终是告诉了我，原来我已经死过一次，是小哥哥用自己一半的寿命换回了我的灵魂。
　　可是，为什么呢？

　　小哥哥说，因为他喜欢我。

　　可我，为什么从他眼中读出了忏悔？

　　那一天，我说想要找回记忆。

　　出乎意料的，小哥哥竟然没有犹豫，只说如果这是我真心的愿望，他便会帮我想办法。

　　那之后，整整一年时间，他丢下了硕大一个御灵国堆积如山的政务，旷了身为国王的工，陪我走遍了整个灵界，用灵界五国的钥匙向灵族换了一个愿望。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
　　“因为我不想再骗你。”
　　“对不起。”

　　我转身离开，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究竟为何？是恨？还是害怕？亦或是想要逃避？

　　离开冥奕之后，我回了墨兰。在二哥的寝殿里躲了一个月，直到连绵阴雨的日子中的某一天，二哥塞了一把伞到我手里，牵着我出了门、上了山……

　　清明时节雨纷纷，那雨是思念故人的泪凝成的吧？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能够重来一遍……

　　“没有人能够永远停在原地，时间会带走一切。与其沉浸在悲伤中止步不前，不如好好珍惜短暂的光阴，也好让哥哥不必再为我们担忧。”二哥说这些的时候看着前方的雨幕，似乎穿透了现实之物看向未来。

　　这一年5月，也是二哥登基的第二年，他和夏萱成婚了。

　　婚礼上，季悠然来了，灵暧的两位大长老都来了，金川的大祭司也来了。但是，冥奕没有来。

　　不来也好，我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我该是要恨他的，但是他为我以命换命……我若是恨他，岂不是恩将仇报？但是，这样就可以把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吗？而且，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面对他的心情？我果然，忘不了的……

　　婚宴之后，二哥给了我一封信，是御灵来的，是他写来的。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姐姐，你现在过得很好吧，那就好。”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冲出门，策马飞奔，不眠不休，马儿累死了我就自己飞过去，连闯了御灵的国门和宫门，给外边留了一堆烂摊子，只为了再快一点见到他……

　　在走廊上听见书房中一阵阵咳嗽声，我竟是什么合不合适都顾不得了，直接推门而入，甚至忘了自己这一路风风火火，惹得后边追了多少人。

　　于是，我对上了他惊讶的目光。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仿佛终于有一件事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我看到他的视线在我和我身后追来的各种官职的人之间转了两个来回，终是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却没有对我的去留有什么表示，只是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垂下目光继续看起了案上的奏章。

　　我径直走到了书案边，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看奏章，他只是在假装不知道我的存在。然后，我毫不客气地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前，感觉到他有些惊慌地往旁边躲了躲，我更是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他：“多久了？”

　　“你来这里干嘛。”

　　他竟然好意思先问我？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将那封信扔在了案上，赌气般道了句：“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咳咳咳……”一句话，激得他压不住方才强忍的咳嗽，良久才缓过气来，“那真是令你失望了。”说话间取过了信封，打开，抽出了里边的信纸。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这封信不是他写的……

　　果然，看过里边的文字，他无奈地将信纸团了，口中带着些怨念地道出了一个名字：“封妙雨……”

　　不等我反应出那是谁，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比我小了几岁的女孩儿嬉笑着跳了进来：“哎，皇兄叫我干嘛呀？”说这话时语气满是明知故问，那一脸顽皮的表情着实令人觉得欠揍。
　　“你写的？”他只瞥了这个皇妹一眼。

　　“是呀。”名为封妙雨的妹妹炫耀着自己的功劳，“是不是很管用？”

　　管用，指的当然是把我引了过来这件事。

　　“胡闹！”他愤愤地将手中团作一团的信纸砸向了封妙雨，然后，转而对我到了句“抱歉”。

　　虽然这点意外打断了方才我想问的事，但是我可没有忘记：“多久了，你绝对在发烧，瞒不了我。”

　　“没有。”他转过头去，似乎是不想回应我了。

　　倒是那个封妙雨插进来一句：“少说也有一周了，谁劝也没用，所以我觉得只能把兄嫂你骗来了。”

　　“风寒而已，大惊小怪。”他似乎是真的不高兴，责备了那个妹妹。

　　我看着封妙雨嘟起嘴，扭头看向窗外。不认输、不低头，可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抽走了他手中的奏章，在他身边坐下：“我大哥已经不在了，二哥有了最重要的人了。冥奕，我在乎的人，只剩你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今天我真是看到了他好多次不能运筹帷幄的惊慌、紧张、不安。

　　无奈，最后竟然还是要我做总结：“总之，我既然回来了，那以后就赖上你了，再也不走了。”

　　许久，才听他不敢相信地轻声询问：“真的？”

　　我真是被气笑了：“当然。”

　　7月，盛夏的黄昏带来了几分清爽。我轻轻睁眼，隔着红盖头看不真切脚下的路，只知道被人牵着一步步踏入了喜堂。

　　夜晚，红烛摇曳，鲜艳的盖头被揭下的瞬间，我们相视一笑。

　　过往种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未来绝对不要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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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能happy看官们大概会几家欢喜几家愁，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这个故事就到上一章完结吧。
不过呢，其实小奕并不是完全的坏孩子，围绕他还有很多故事小影并不会写出来，因为《月光》的主角是冰雪，而且小奕的存在是代表阴暗的，这个孩子的思想如果正面展开，那就真的“哲学”了……
但是有几点还是需要知道的：
小雅对小奕是真心的，而且其实并不是因为小奕装弱小而产生的保护欲，这两只6年过往，小奕才没有每天装弱小呢，因为这只的脸皮其实很薄。
小奕对御灵的王位其实完全没有想法，他要杀老国王只是因为他恨老国王，至于杀了之后的结果……除了小晨，御灵只有小奕一只活着的皇子。
小奕复活小雅用的是禁术，在启动阵法之前他以为“以命换命”是要用他换小雅，所以他是在以为他会死的前提下坚持救了小雅的。但是这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悔，小奕杀老国王之前只为了一个“欲望”而活，那之后是为了“赎罪”而陪在小雅身边，所以后来的一切决定都是小雅做的，小奕只是执行。
这一对虽然洞房花烛了，但是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互相伤害”。从前是小奕伤了小雅，以至于小雅无法信任他，丢了一次性命，重生之后还纠结了几个月，最后是被封妙雨骗得情不自禁做出了决定。后来，小雅内心觉得既然知道了一切还是爱他，那就不再猜疑了。但是小奕一直没有原谅自己，也不相信小雅真的会原谅他，于是后来很多不好的事情他都不敢让小雅知道，就怕小雅觉得他是装的会生气……以及，无奈的是，小雅的智商是没有看出小奕的心思的。
所以说，这两只虽然在一起了，但是注定是一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