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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1 ...

  •   那东西踉踉跄跄却诡异的迅速,四肢关节反向扭曲,凄厉尖锐的笑声像被猫爪反复剐蹭的玻璃,直冲脑髓和脊柱。
      一身银甲的少年面容肃冷半步不退,指尖三箭齐发,两箭带着蓝色的光尾去掉了尸昌小腿,一箭穿破颅腔,气势不减的钉入地面。
      那怪物似毫无所觉,从胸腔挤出的咆哮让少年眉眼染上了不耐。
      少年手中的长弓大开大合抡做满月化成长剑。他前走几步上迎,随即不抬眼的将长剑反手穿在了尸昌的后心。
      少年的长发被风扬起看不清神色。
      “汝,戕我生民以逞,害我巍然远疆而犯,天下共击之。今伏戾使承天而卫道,汝可付诛?”
      尸昌的瞳孔紧缩成针尖,那剑芒再入几寸,他所有的反抗被剑上的神光镇住,惨叫被迫炸响在他的喉咙里。
      “…啧。”
      少年眉心的朱点刹那化作繁丽的图腾,光芒大炽后尸昌应声化作飞灰,那惨叫到底是没有挤出半声。
      三息后图腾又化作朱砂重新烙在了少年眉间,他一抬手,长剑变作青色佛珠缠上了他的腕。
      姚野微卷的黑发被一串细木珠高束做马尾,一身银甲也成了一套做工精良的唐装,狭长的眼尾拖着红,端的唇红齿白,俊逸无俦,身姿带着习惯般的威凌与挺拔。
      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抬手推开了小巷尽头的一扇门,一步越过了血与硝烟,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
      觥筹交错,衣冠楚楚,红酒西装与淑女们的晚礼服,每个人脸上得体的笑容看不出真假---今天是共和国十大挂像英模姚峥将军六十大寿,各地政要名流聚会于姚墅为老元帅祝寿。
      姚老爷子祖上是诗书文士立家开宗,到了他这几辈却成了兵戈戎马。
      老爷子那是一路跟着开国主席打江山的---共和国史上那些数得上名的战役哪个都少不了他老人家的坐镇或指挥,手握特别调令。共和国成立后,开国主席政令不当以至民生凋敝,寒饥交加,在沪北坐镇来不及反应的老爷子先是一声不吭的过了半月,半个月后,他调了二百亲卫就入了京都,“客客气气”的把那几个在主席耳边吹枕边风的人的宅邸围了---二百亲卫愣是唬的那些人鸡零狗碎杂七杂八三四百的卫军屁都不敢放一个。他自个进了□□,等那门卫一溜烟通报走程序,不带一点烟火气的跟主席办公桌上“啪”的先放了三牛皮袋文件---第一个,也是最厚的一袋,装着各地人民的生活录像及照片资料和万民书,第二个是几个“枕边风人”的往来书信,最后一袋是他这个开国元帅和几个元老、财政部长、外交部长的辞职信。
      简直要气秃主席头上那几根岌岌可危的头发。姚峥站在主席办公桌前低着头一板一眼,哪儿疼戳哪儿绝不跑偏,最后总理也来了,三人密谈一天一夜,最终在第二天拿出了章程---行伍出身的老元帅倒是精神百倍,拍拍屁股就火烧后院似的回了武邯“坐等您的救济。”可怜主席和总理两个斯文人,俩人四个大黑眼圈相顾苦笑,顾不上过多休息就想办法去“救济”姚同志了。
      ---他老人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因为他这一出“逼上京城”,那些荒唐的政令还真就改善的改善、废止的废止。由他主持、和几位元□□议的改革开放春风似的将初生的共和国吹了个千树万树梨花开。从百废待兴到现在的世界第一强国,这几千万平方公里的热土受他的恩惠不止一星半点,民间甚至有为他立了生祠日夜祈福的。而他老人家也真的像是受到了百姓的祝福祈愿的加持,如今大衍之年,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只有一头白发染满了岁月的痕迹。后辈并不多。长孙姚野自小就被严密的保护着,长到十五岁也丝毫不露,只知道是个天才且容貌盛极,老爷子喜欢的紧,未来姚家那必然是要传到他手里的。
      传闻一些家族事务也早早就被老爷子交给了他。老爷子高兴了还看上一眼把把关,不高兴了,孙子一批复姚峥大手一挥就发了下去,半点不担心孙子的批复有没有差错,姚少的能力可见一斑。
      要是姚野知道这事儿,他的牙怕是要疼好几天---天知道,老爷子在自己刚接手的时候确实正经八百的教了他几天,在发现自己上手很快后又半不索索的盯了一周,一周后,老爷子人前假模假式的带着小姚野进了书房,文件一大一小两摞,门一关就欢天喜地的从书房溜到了地下靶场去玩耍了。
      ---姚野至今记得十岁的自己绿着脸冷笑的看着那做作的“一大一小”两摞文件的样子---反正都是我的,一大一小装个屁!!!被文件支配的恐惧至今让姚野难以忘怀。
      闲话休提。
      却说,楼下这边众人正翘首以盼,等着见一见那位神秘的姚少是何方神圣,楼上那边的套间大门忽的打开了,等在外面的白景连顿儿都不打,跟在姚野身后就下楼。
      “少爷,老爷在雅阁等您。”
      姚野给了他一个余光。
      “……属下没劝住,老爷喝了半瓶烧刀,两瓶花雕。”
      姚少磨了磨牙,额角的青筋快乐的旋转跳跃不停歇。
      侍者训练有素的为他推开了大厅厚重的门,立在旁边的老管家笑眯眯的一躬身,与白景一左一右,一路护送他去了老将军在的雅阁,在雅阁门口便不在跟进去,等在了门边。
      实在太过了解自己的便宜爷爷,和其他几位爷爷又十分熟悉,他象征性的屈起指节敲了几下门,然后一把打开了门,刚要打开餐区的门,一阵一阵的喧闹就如姚野预期的响了起来。
      姚野:“……”
      他眼皮一跳。
      门:“嘎吱”
      门开了,姚峥笑眯眯的一把揽住了姚野的肩,另一只手极顺的揉乱了姚野束的好好的发,熨帖的唐装几下就起了褶皱。
      姚野:“……”
      姚峥:“来来来孙儿!”他一手把姚野转进房内后一脚就踹上了门。
      姚野:“…”
      屋内十分宽敞,圆桌上是一片狼藉的骨头和红油,大海碗颠三倒四的胡乱摆着,几根可怜的绿菜遗世而独立,姚野闭着眼都能想到这帮老爷子是怎样捏着鼻子把那几个绿点点挑出来的。几个红光满面不见老态的老兵油子有把脚搭在圆桌上的、有打着嗝和酒瓶子称兄道弟吆五喝六的、有唾沫横飞和旁边一脸冷漠的哥们儿吹自己的……简直惨不忍睹丧心病狂,姚野扶额。
      众人见到姚野一个比一个乐呵,纷纷大着舌头兴冲冲的上来寒暄,把姚野轮流盘过后都表示满意,还想再来一次,姚野十分感动并拒绝了他们。
      姚野温和的磨了磨牙瞥了一眼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亲爷爷,转头一个个的把他们扶回沙发坐好,一人塞了一杯醒酒茶,然后顿都没打的抽出了姚峥藏在窗外的大海碗和一碟动也没动的青菜,一瞬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言的和青菜比了比谁的脸更绿更青。
      “爷爷,”姚野的额角冒出了快乐的小青筋,排排跳起了舞。“您的身体情况自己也是清楚的,早上还认真答应过我,怎么转眼就忘了?”
      姚老爷子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即一脸正气的质问———“老李!你藏我碗做甚!?”
      从天而降一口黑锅把老李扣的严实,脸皮厚不过人家,老实的警卫员只能冷笑。
      谁能想到老将军能和青菜有了过节?!
      姚野百思不得其解,不可置信。
      “您几位至于吗?!”
      几人义正言辞冷笑
      “我绝不羊活着!”
      话分两头。
      却说厅内众人都不是傻子,眼瞧着常代表姚家少爷处理事务的白景和姚墅管家老姚一左一右的跟着一个少年,谁还认不出那少年的身份?显贵们笑容不变,却个个百转千回的把姚野的出场咀嚼了几千遍。
      又是觥筹交错,几轮后姚少出来了,他站在大厅中央,言辞修措皆非泛泛可比。
      虽然十几岁的男孩轻薄骨肉,少年身形,但是他身后似乎凝聚着一种厚重而磅礴的力量,那姚家千秋百代的磨砺积淀出了铁马冰河的影子,仿佛有那姚家先祖握剑着甲在少年身后沉凝而坐,凛然而威赫。
      一时间竟然震慑的台下众人晃了神。
      姚野可没什么心思去揣度这些贵人的想法,他优雅的在掌声中鞠躬后,并没有在大厅酒宴就席,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二指并拢轻点心脏,一个通体漆黑的玉胎被他捧在了手里。
      他并指作剑,虚点自己眉间的红点,硬生生拖出了一丝本源神力,轻柔的裹住了玉胎,一点点钻了进去。
      他的脸白的像雪,又冷峻的不成样子。
      他愣愣的看着被自己心头血温养的玉胎,熟悉的失望感席卷了整个识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数次破灭后的漠然了。
      他轻轻的躺上床,侧身蜷起,将玉胎放在了自己的胸腹间,放任一天的疲倦逆流,沉入了黑暗的梦乡。姚野是被熟悉的痛感惊醒的。
      在意识到什么后,他挥手做了一朵血莲,将玉胎妥善的放在了里面,看着花瓣合上,然后从枕下取出了布块塞进嘴里。青色佛珠飘下他的腕化作长锁,准备将他手足和腰间扣在黑铁乌打造的大床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朵血莲,眸子里镌刻着感情杂糅,丝丝缕缕裹的着那叫“缱绻”的东西,眼波一瞬间的流转叫人看着了来不及遮掩的慕恋。
      在他苍白着脸翻身脊背向上趴倒的一瞬间,午夜的钟声与他陡然尖锐的倒气声同时炸响,铁链咔嚓扣紧。
      原本风逸隽雅的脸顷刻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布满了血丝的黑色双瞳收缩成点但又失了焦,青筋狰狞的凸鼓在额角,全身的冷汗湿透衣裤漫湿床单。腰背部的剧痛让他抑制不住的发着抖,四周暴走的神力被玉毫牢牢的禁锢在游走的经脉,腰间的铁链狠狠的再次发力,压住他竭力弓起的身体。神经质的嘶喊被之前毫不留情塞进嘴里的布块堵的严实,同时也防止了他咬断自己的舌头。
      昏天黑地的疼。
      直到天边的第一缕光洒在大地上,男孩痉挛的身体与灵魂才得到了抚慰,昏沉的跌入了昏暗的虚无。
      “咔嚓。”
      姚野的眼睛都没睁开,手里的枪就已经对准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可是第一眼看过去,他手脚发麻,枪掉了。
      他看着那枚出现了裂缝的玉胎,恍惚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五感泯灭,只有那跃动着生命的黑色鳞蛋,让他指尖都打着颤。
      ———你…你回来了吗?
      …我…我只想再看看你的样子,即使你在千万光年的茫远之外,我也愿意奔袭岁月泅渡山川———哪怕只是模糊的一道剪影,也足以消弹我满肩的霜雪和尘埃了啊。
      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我真的受够了寂寥岁月的孤独和冗艰了啊。
      你回来了吗?他恍惚的,全身麻木着,看着那颗玉胎一点点裂开,朦朦胧胧听到了里面的龙崽在奶声奶气的发火“…嗷…嗷叽…”
      小小的金色尖角顶开了蛋壳,尚且幼嫩的银色龙翼形态姣好,上面覆盖着软乎乎的银鳞。小龙崽的爪子翅膀齐上阵,乱七八糟的挥舞着,几下就挠开了玉胎,忽的爪子一软,整个龙“嗷叽”了一声就滚了出来,漂亮的龙身被迫团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小球。小龙崽简直委屈的不行,实在是感觉这世界对他的恶意不是一星半点。四个爪爪徒劳的挥了挥就整个摊开露出了柔软的小肚皮,尾巴使劲动了动,在发现所有努力都没有用之后,哼哼唧唧的开始哭诉。直到小龙崽连滚带爬的靠近了他,少年才回了神。
      直到小龙崽连滚带爬的靠近了他,少年才回了神。
      姚野恍惚的看着小龙崽温顺的蜷缩进自己略微痉挛的掌心。他以跪姿靠近,每一点距离都像是穿梭了时光和岁月的蹉跎勾连。
      最终到达的理想之地就站着自己的神明。
      他这才知道——原来,世界由荒芜到繁盛、由灿烂到枯萎,只需要一个瞬间的辗转。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天色微熹——黎明划破灰土,暗色终将遁于光明。
      第一缕晨光拢着大床上的少年,他枕边的小龙睡的四仰八叉。晨光温柔的叫醒万物,一宿未眠的姚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头却很不错——多年夙愿一朝梦圆,他大喜,却总觉得这像个童话故事,梦幻到了不真实的地步,自然精神的要命。
      此时看着阳光微微的笼着小龙崽,让他身上的鳞片折射出流转的光,漂亮的不可思议,姚野的感官才触摸到了他存在感。
      总之,美好的一天开始,万物复始,万象又新,对姚野,对小龙崽,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早安。”
      一声呼唤遥隔千里万里。
      阳光的爱抚和心里的放松让姚野舒服的眯起眼,不自觉的抱着龙崽拱起腰身,像只大猫一样惬意的舒展身体。
      白景:“神座,伏戾司幸不辱命,请您察验!”
      懒腰伸了一半的姚野:“···”
      姚野把自己收拾利索后抱起了在床上睡的乱七八糟的华朔,想了想又拿了一块云锦劈头盖脸把他一罩,单手招出玉毫塔,以塔为引,抱着华朔来到了阵法中。
      这是一家废弃的医院。
      这家医院古老,繁华时期与现在破败荒凉的阴森气象所差不止毫厘。
      还没有进入医院,姚野就已经皱起了眉,迎面一股阴气裹挟着极寒,未到近前便被锋锐的气场劈作两半,擦过两人一龙的身体。
      姚野立在原地,心里的某根弦狠狠地震颤了一下,他翻手招出玉毫塔——塔身通体荧红。
      ——此行大凶,危矣。
      白景脸色猛然间变得很差:“秦远风说他们已经剿灭完毕,任务完成了,这··· ”
      姚野冷然道:“一叶障目,或全军覆没。”
      白景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秦远风他们已经报备回司了。”
      ——要么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凶鬼,被对方骗过去了,以为自己剿灭成功完成了任务,全程没有发现那双躲在暗处盯着他们的眼睛;要么他们已经被杀,没有活口,对方已经强大到了可以入侵修者大脑,破坏识海,破解密匙,找对白景的识海,直接传输讯息的程度。
      再想深一点,修者的识海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人居然可以伪装成白景熟识的二队队长。能被提到姚野身边,做了几千年侍官,能力不需要多说,这人绝对不是一句实力可怖就能概括的。
      “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若放任自流日后必定为祸一方。我伏戾司一共四组,一组和四组,一个侦察一个后勤战斗力跟不上、二组三组两个战斗组,二组情况未知、战力最强的三队必须留守,以防突发事件。近来阴间动荡不安,自顾不暇的魂宰无法援手。此行凶险,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援,保护好自己。”
      姚野并没有问白景愿不愿意跟自己进去。上千年的默契让他知道白景的选择。
      “走。”
      他顿了顿,给怀里没掏出来的龙崽做了共感契约,随即就不顾反抗强行把小奶龙传送回了姚墅,这才面色如常的踏进了医院。
      才刚一见面就要面对这种局面,搞不好这就是针对自己的和华朔的,毕竟华朔那边刚一出世这边就有了情况,巧合吗?这是他最不相信的两个字。
      自然是不舍的。
      但接下来的一段路生死不知、漆黑一片,所以怎样也要留一点星火给自己当个念想。
      情况不对,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出来。
      一脚踏进医院后,破败的大门后面却灯光柔和,干净整洁。有护士在忙忙碌碌的工作,病人扶着墙运动;有人扶着佝偻着的人走向诊台;救护车上的担架被吵吵嚷嚷的推进急诊。
      一切都诡异的十分正常。
      一打眼,姚野就发现了诡异之处——没有一个人走出医院。
      白景感觉一股凉风吹过脊柱,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姚野逼音成线:“幻鬼,小心。”
      白景这次实实在在的沉下了脸。
      幻鬼,据说其诞生,是由于花神与鬼界魔子相爱最终却不得相守,由花神为解相思构筑的幻境而演化得生的。
      传说,二人分开后,花神本以为阻隔二人的是神鬼两道不容,因此终日相思,绵绵入骨。孰料那魔子生来鬼物,本就品行不洁,风流成性,某日竟死在了一阿修罗界的妓子身上。花神又是悲痛又是暴怒,哀怒交加之下一朝成狂,人间百花一夜凋谢,百年间大地一片霜雪。百年间花神不惜耗尽所有神力,以奇花万朵炼就幻花,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永不凋谢的幻境,终日沉醉在幻境中与魔子的温存里。等到神主从繁冗的政务中抬起头,这才发现了花神的异常。但是一切都晚了,神主在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后说:“她若不愿醒,谁也叫不起她。”
      ——花神的灵魂永远沉睡在了她自己给自己构造的梦里。
      花神在幻境中与魔子共白头,从青梅竹马,比翼而飞,再到儿女成双,最终共赴黄泉。
      这样的生生世世,花神一遍遍不知疲倦的体会了千万遍。
      梦里的礼官又在唱词:
      ——“一拜天地!”
      我叩拜天地,感谢苍天给我送来一个你;
      “二拜高堂!”
      我叩拜双亲,感谢爹娘抚育让我有处栖身等待你;
      “夫妻对拜!”
      我和你对拜,日后你我一体,再不分离,我的余生便自此托付给你。
      凡人的词句是怎么唱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是啊,梦里有你我看过的晚霞与红云、楼阁轩榭;有风雨同舟和共度的烟波或狂浪···
      ——何必要醒?
      归天后的花神身陨道消,但是神魂痴缠留恋幻花,不愿离去,遂精气成灵识而结为识海,最终那幻花成了活物,可是花神后期神力空亏,识海崩溃,竟集鬼气喂养幻花,以期那幻境中的魔子能再肖似一点,因此这鬼气一养,那幻花此消彼长之下去了神性有了邪性,千万年后便成了鬼物。
      可花神乃是上古神之一,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排位较前的天地造物之神,她的能力又包括了幻、毒等较为隐蔽、杀伤力又极大的元素,所以对于一些精神力较弱,识海不强的人来说,遇上花神的幻花,那简直就是必死无疑。
      对于姚野来说,其实也是如此。本来他的玉毫塔是一切幻境的克星,就像烈阳之于冰雪。但千年前那场与神主的对抗,实在是掏空了他的底蕴,让他的身体素质差到最低谷,神力也一日日衰弱了下去。
      回归正题。
      姚野白景并肩走着。白景落后姚野一肩,肩胛上已经长出了青色的羽翼,青鸾为禽鸟,性属风,他的羽翼边缘泛着一股子冷硬的金属色。羽翼张开,一边舒展着,遮挡住姚野的后背,另一半收起,与另一只形成结界,预防着可能的危险,严密的注意着两人的背后,既防止了二人距离太远而被幻境分开,又可以蹭上玉毫塔的破障之光,岂不美哉!
      那些人在两人踏进大厅,向前走了几步后,就全部不再动作,所有人都以同样的角度歪着头,以同样的、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姚野明白那种笑意,温柔到骨子里的,极度阴冷而柔和的笑意——就像一只面对着濒死猎物的野兽。发笑的看着猎物无力的挣扎,将此看作无上的致乐。
      姚野的眉头攒在了一起,一股不适感翻了上来。
      阵法依托幻花制成。毁掉幻花太麻烦,直接拔掉就好。幻花根本扎根于阵眼,而阵眼一定在
      阴气最重的地方,比如,太平间、重症监护室、急诊。
      姚野的霜鸣已经退下他的腕间,化作长剑跟随左右。
      甲胄上身,森然的冷光乍现。
      姚野终于不耐那些目光。
      “虾兵蟹将,也敢挡龙王的道?”
      白景左脚一跺,无数青色的风刃狂乱的呼啸席卷,大厅顿时哀嚎一片
      “妈妈我好疼···啊!!”
      “啊!!!”
      “——老公···!!!”
      “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真真切切,凄凄惨惨,悲悲戚戚,饱带着七情六欲。白景面色不变,风刃反而加力,瞬息将那些“人”绞灭。漫天血肉飞溅,地上、墙面,医院的白墙和绽开的血花呼应,妖异又靡丽。
      血溅在了姚野的眼角。
      姚野垂眼。
      又弱了啊。
      白景的表情像是有千言万语,又揪不住那团乱麻的线头,快刀生了锈,钝钝的一刀刀劈砍闷疼得他几乎叹出一口气,又被他险险抓住尾音拽了回来。
      他心里酸苦辣俱全,少了的那绺甜拌着那股子疼,缠着他想起了全盛时期的姚野——神的眷顾都在他身上。别说一滴血了,就是一点尘灰都沾不上他的身,步步生莲,日月神光的笼罩,当真是冠绝天下的神子,龙章凤姿不过如此了。
      现在的神子跌下神坛,守着拿自己的一切换来的希望,时时看着那点萤火,怕它暗下去,瞧着它忽明忽灭的样子时刻吊着心肝。
      姚野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那些事里,藏着他的一切脆弱和阴暗——白景从未见他宣泄过。他常担心那岩浆某日迸发,把一切焚成地狱,但他每一次的尝试都会被姚野粗暴而生硬的堵回来。
      虽然他和姚野更像兄弟,但是毕竟主仆有别,军中森严,法不容情。
      所有的那些思绪都被突然按在肩膀上的手打断了。
      ——“你的风刃没用。”
      姚野手中的玉毫塔光芒大绽,在半空中组了一只透白的凤凰。
      凤凰昂首高鸣,一声啼叫穿云裂石,那些由血肉组成的东西顿时化为飞灰。
      就在这时,姚野的面色突然铁青——他和华朔的共感契约被外力强行打断了!附在华朔身上的保护阵法出了问题!
      姚野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整张脸透着青白。顾不上解决什么操蛋的任务,管不了什么德行操守人间大义,挥手就要借助契约回到华朔身边。
      “神座!”
      两字压得他抬不起手。
      他木着脸想着。
      是了。
      伏戾司的任务没有完成,幻花情况极度不稳。这类鬼物以鬼气阴气为生,而这些东西的来源就是死尸身上的死气。鬼物本性就带着掠夺侵袭,暴走的幻花更是被放大了这种可怖的本能。它本就沉寂了几千年,看他的状态明显就是被某些人温养过,养它的人明显深喑此道,巧妙地将它的饥饿感和暴虐线完美的吊在了危险线上,此时暴动的幻花,没有玉毫塔的破障之光压制根本无法处理···
      姚野眼瞳充血,周身的气劲暴起——幕后之人算好了的,这明显就是针对着他们设的局。
      不提连自己附在共感契约上的的本命法阵都在被缓慢的侵蚀着,就连华朔的重降他们都能知道——自己居然无能到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我真是废物,他面无表情的想。
      明明守了那么多年的太阳,须臾间就要落下去吗?
      嗤,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下啊。
      够绝够狠——除了他还有谁能干这些呢
      “神座!本源别轻易动用!!——姚野!你干什么!!”
      姚野的双眼已经完全赤红,一股金焰猛的窜天而起,滚滚火浪逼的破了尾音尊卑的白景狼狈的倒退了十几步。
      “哥哥,华朔在总点。他就交给你了。”
      白景还没来得因为那句久违的称呼感慨万千,转眼就被最后的一句话炸的嗲起了满身的毛
      ——“什么?!他回来了?!”
      姚野只轻声说:“我的一半本源神力在他的身上,短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他再次重复:“哥哥,他就交给你了。”
      此时,被千年灰烬湮没的丰碑,忽然再次于某日的风雷中展露出了峥嵘的头角,白景依稀又见到了当时的风华无双。
      姚野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滔天的火焰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藏了太多,一下子撞得白景失了声掉了泪,豁出老命绷着的那根弦终究还是断了。
      姚野把霜鸣甩给白景,目不转睛的看着白景转身消失。
      姚野瞳孔中金色一闪而过,手中的玉毫塔由白转金。
      本源神力,字面意思,就是每位神祗的最根本的力量来源——可以将它等量代换成每位神祗的生命。
      它的珍贵不需多言,但是姚野不敢再等下去了。
      要命就要命吧,他想。
      又不是没人为他豁出命去,现在一命还一命,倒是正好。
      环视周围,他颇为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杂种,你还是和千年之前一样,惜命的紧啊。替我问主万好。”
      如他意料的,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玉毫塔照亮了通往阴气聚集之地的路。
      姚野左手托塔,瞳孔全部转换成了灿金色,甲胄明银,背后隐隐约约有着一阵阵穿云的凤鸣——这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强形态了。
      从他所在的大厅到玉毫塔指示的地方,需要经过整个一楼,横穿过急诊科、门诊手术室、输液室、药房、缴费处。
      一眼望过去整洁无比的医院在玉毫塔的照耀下,完全是另一种光景。
      玉毫塔所照,方圆三米,满地刺目的鲜红,搅和着不知是谁的残肢绞缠着脏器,非常“足量”的糊满了厚厚的一层,触感软绵。引人作呕的不只是触感,还有刺鼻的腐臭为翻滚着直冲鼻腔,蛆虫的蜕壳和尸蟞密密麻麻的遍布在那些尸块上,一离开玉毫塔,那些东西又消失不见——仿若天堂和地狱的荒诞集合。
      几间诊室的门在玉毫塔破障之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了黑洞一般的幽诡。
      姚野随意挑了就近的一个,大步进入。
      说来这也算是幻花最恶心的一点——不论你进了哪一处幻境,那里都由他控制,他是主宰,进那一间其实无所谓。
      唯一的弱点就是,你进入的任何一处幻境都会有一个“节点”。
      举个例子——比如任何维度都需要某一个支点作为依托,就像单手举起的篮球,你翘起的指尖就是这样一个节点,篮球的旋转与运作全部依靠于这样一个支撑点位,没有指尖,篮球自然会下落。
      也就是说,不论姚野进那一间,致死性也由幻花控制,而任何一处幻境都有着节点的弱点。
      幻花自然不是傻子,唯一的弱点那必然是要有各种保护和防御的,所以姚野不惜燃烧生命,强行把自己的修为拔高,以期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支援白景。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中术者的执念,姚野最不愿被触及到的旧疤必然会被扒开,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中阳光下。
      在他踏进缴费处的一刹那,一声咆哮被挡在了幻境外。
      一道银色迅疾的跟着他一起走向了未知。
      抬眼就是自己所熟识却又恍若隔世的奥林匹斯神山。
      神山有雾霭苍穹,斑斓瀚海,不论白天还是傍晚都不灭的星河烁烁。无垠的风穿越大地带来的活力似乎一直没有改变过,一切都是自己所熟知的安详宁静——云彩并未飘散,波涛未曾熄灭,青山绿水依旧巍峨或秀美。
      走在星光缭绕的路上,姚野头痛欲裂。
      “撒拉弗大人,晨安。”
      “您好大人,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呢!祝您的一天能和今天的太阳一样美好!”
      “晨安大人!”
      ·····
      姚野意识有些模糊的,又恍惚的一一点头对那些笑脸致意。
      看了一眼远处的宏伟的宫殿,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垂眸,再次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境——等同于虚妄。就算再渴望,有些东西也再不可能焕发生机。当时没有好好抓在手里,光阴与命运的齿轮就会加快运作,将很多东西切割的体无完肤。
      须臾间他已经跑向了宫殿,满脸的风泪。
      他抬脚就要踹开宫殿门,眉间却狠狠一疼,他瞬间一个激灵,猛的后退几步,用力咬上自己的舌尖,全身颤抖了起来,整个身体几乎下滑。
      有人却展臂,有力的将他稳住,紧紧的揽住他,将他拖向自己温热的胸膛
      ——“姚野,我在,别怕。 ”
      姚野瞳孔失焦、眼眶酸热、手脚发软。
      他总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时候出现,接住自己倾倒的全世界。
      姚野抬手,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小指勾住了男人的袖口。
      姚野小小声的问——“华朔?”
      男人将他转向自己,和他额头相抵,双手四指紧紧扣住姚野的后脑,拇指疼惜的轻触着他的耳廓,用肢体语言肯定的告诉他“是我,我在。”
      “···”
      “我来晚了。”
      “···华朔?”
      “我在。”
      “···华朔···”
      “我在。”
      “···”
      姚野知道这是谁。
      亲爱的,我怎样才能再见你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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