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尉洛子

3、3

　　03

　　赵有晚上十二点回到京城的家里。

　　如果不是家庭日，他一点也不想回来。

　　他父亲今天上午从国外回来，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倒时差，赵有上楼走到自己屋子门口，瞥了一眼隔壁黑漆漆的老二的屋子，开门进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小姨就来敲门，“大有，出来吃饭了！”

　　赵有正在发邮件，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处理完最后一件事，开门走出来，跟在小姨身后下楼，“老二不是说也回来了么？”

　　他母亲去的早，小姨为了照顾他，……最后嫁给了他父亲。

　　并且生了老二赵永。

　　小姨絮絮叨叨道，“那个混账昨天回来看你爸睡觉倒时差，又跑了，不叫人省心。”

　　正说着，一楼大门从外头被打开，老二赵永走进来，把机车头盔扔到门口的篮子里，看见从楼上下来的两个人，伸手打招呼，“妈！哥！我饿了！有饭没？”

　　保姆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有有，有你爱吃的烧鱼！”

　　赵有坐到位子上，瞪了准备摸鱼的老二一眼，嫌弃道，“洗手去。”

　　赵永“切”了一声，捏了另一只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去一楼的卫生间洗手，大喇喇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哥海京怎么样，那里的妞儿正不正？”

　　小姨再去一楼的大卧室，把老头子叫起来，帮着他换了衣服出来吃饭，看见老二赵永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气道，“老二！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赵永闭嘴，甩着湿漉漉手，很不爽的走到座位，“妈你就偏心吧。”

　　老爷子赵政等大家都坐上桌子了，开始动餐具吃饭。

　　食不言。

　　不过大家很难这么聚在一起。

　　小姨忍不住给赵有夹菜，“大有你多吃一些，看你最近瘦得厉害，海京那边不好弄的话，还是回京城来，这边做生意都做熟了，没那么累。”

　　赵永埋怨，“妈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男人就是要闯四方好不好。”

　　小姨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说，你最近是不是谈了个小明星？！你妈我天天刷部落，那上面的一个部落主‘名侦探’拍出来的照片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都和谁混在一起！”

　　赵永震惊地嚎叫，“不是吧！那图都糊成狗了妈你都认出我？”

　　“糊成鬼都能认得。”

　　“是那个女的硬往我身上凑，我根本都没正眼看她。”

　　“那些女的怎么不往你哥身上凑？！”

　　赵永卡壳，他怎么知道为什么。

　　赵有笑笑，不说话。

　　他父亲赵政忽然开口，“有个事儿我要宣布一下。”

　　大家都停止喧闹，看了过来。

　　赵政放下筷子，看了眼两个儿子，心平气和地说道，“过段时间有个政策要出来，我这次回国就不出去了。下个月去办退休手续。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他继续吃饭喝粥。

　　小姨给老赵夹菜，迟疑着问道，“就是年前传的那个？”

　　赵政“嗯”了一声，端着碗把粥喝完。

　　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爷子本来还能干十年，不过这个政策下来，他选择退休，就是为了赵有。

　　一桌子人各有所思，就连废话最多的赵永，都安静地吃起饭来。

　　小姨看着大家都不吭声，只能开口，拿她儿子开刀，“小永，你看你爸也要退休了，你赶紧和那个小明星断了，认认真真谈一个，结婚要个孩子，趁着我和你爸年轻，还能给你带孩子！”

　　赵永烦恼道，“又不是没结婚过，催催催，真想要孙子，我给你明天就带回来一个。”

　　“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怎么不问这个万年老光棍？”

　　赵永偏头奸笑着问他哥，“哥，你什么时候结婚？你弟弟我都要二婚了，你还单着，晚上能睡着觉吗？”

　　赵有凉凉看他一眼。

　　城市学院一楼的集体办公室礼，袁音音一早上都没课，她在家吃完早饭后来学校，拿出锁在柜子里的三份清考卷宗，里的卷子都取出来，大约五十多张，一口气全都改完。

　　办公室里的人进进出出，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儿，她独自拆开装订针，把卷子按顺序排列好，在电脑里登记成绩，最后把重新装订好的卷子，交给审核登成绩的老师签字，剩下的事儿就与她无关，轻轻松松回家。

　　十二点十分回到家里。

　　外卖比她早几分钟到，挂在门口挂雨伞的挂钩上。

　　十二点整锦鲤文学有个她追连载的小说更新，袁音音回到家里时刚好把这一章的更新看完，然后洗手吃饭。

　　吃完饭下午没什么事儿，袁音音美美地洗了个澡，光溜溜地穿着睡裙倒在床上痛快睡起了午觉。

　　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多么痛快时，忽然枕边电话铃声响起。

　　袁音音闭眼摸着手机，艰难抬了眼皮看来电，上面写着“王野家长”，她脑子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拧着眉，迟钝了好久，才按下接听键，假装不认识。

　　“喂？请问哪位？”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赵有从秘书手里接过车钥匙，上车关门，说道，“音音老师好，是我，我是你的学生王野的家长。那天晚上还和音音老师一起打了几圈牌，赵有。”

　　袁音音闭着眼翻身，假装想起来，“哦，是赵总，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赵有系上安全带，手机卡在支架上，双手搁在方向盘目视前方，闻言笑道，“还是为了王野的事儿，这个孩子不听话，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不过有些事儿还是要当面和音音老师谈一谈。音音老师待会儿有空吗？”

　　“不好意思，我正忙着改卷子，有什么事儿电话里说也行。”

　　“电话还是不方便，当面说吧。老师在学校？我来你们学校接你。”

　　袁音音抿着唇，烦恼地轻轻捶了一下床，这种人她见的多了，要不是仗着有几分姿色，要不仗着手里有一点钱，以为天下女人都好容易骗上床似的。

　　她冷静了许久。

　　电话那边始终在等她说话。

　　袁音音想着自己即将要评的职称，最后勉强回答道，“不用来接。下午六点我从学校出来了找你，六点半，还是上次的咖啡厅吧。那边我比较熟悉。”

　　公共场合，晾他也不敢怎样。

　　赵有说好，利索地挂了电话，启动车子往自己在海京临时居住的地方开去。

　　袁音音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烦恼死了。

　　她又闭眼眯了一会儿，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起那天晚上打牌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一阵烦恼，袁音音索性翻开手机刷部落消息。

　　差不多三点整左右，她起床梳头穿衣服，临走时，从浴室的台子上拿出那只黑蜘蛛造型的钻石戒指，戴在手上去学校上课。

　　七八节课下课后，她打车往约好的地方去。

　　今天是踩着点来的。

　　袁音音走到咖啡店门口，袁音音从玻璃大窗往里看，还是那个九号桌。

　　她给好友郑庆庆打电话，“庆庆，五分钟后给我打个电话啊，救我于水火！我这条命就靠你了！”

　　“你相亲啊！”

　　袁音音干笑，“比这还倒霉。”

　　赵有已经在咖啡厅等着了。

　　袁音音走过来，坐下，还是要了柠檬水。

　　待服务员走了，她客气地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老气横秋道，“赵总对亲戚家的孩子蛮照顾的。”

　　赵有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黑蜘蛛戒指，沉吟片刻，说道，“对不起音音老师，我上次回去后问了王野，他的确做出了出格的事情。我今天主要是来给音音老师道歉的。打牌那天本来我也要去胜利集团的年会晚宴，不过当时知道了王野干的好事，就先把他逮住教训了一顿，所以后来打牌那里才去晚了。”

　　袁音音露出职业式的微笑，“原来是这样。耽误了赵总的事儿，不好意思啊。”

　　赵有目光停留在她的笑脸，正要说什么，袁音音搁在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

　　来电显是“老公”，在屏幕里晃来晃去。

　　袁音音面露欢喜，对赵有抱歉笑道，“我接个电话。”

　　“亲爱的，是我。……嗯嗯，好，好我知道了，这么着急吗？好吧，那你等我呀！拜拜！”

　　她打电话时笑得十分甜蜜，挂了电话，抱歉道，“我老公找有事儿，王野的事儿就到此为止，你们家长要多关心孩子的身心成长，不要只一味地给钱，那不是爱他，是害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正说着，手机又响起来。

　　上面显示“张乙”。

　　袁音音心里暗叫“幸好”，手机握在她手里，对面那个角度看不见来电显，她又接了电话，“嗯，有事？”

　　张乙简单说了事情道，“晚上我表姐生日，家人聚会，我妈还不知道咱么俩的事儿，你帮我应付一晚上。回头等胜利集团的单子接下来，我就对外宣布咱俩离婚，到时候再不会烦你了。”

　　袁音音风轻云淡道，“就这？”

　　张乙咬牙，“你那晚总共赢了十七万，我给你转二十万到你账户。”

　　袁音音抿唇笑，“好，谢谢。时间、地点，还有注意事项都给我发过来。”

　　挂了电话。

　　对面的赵有看过来，“有麻烦？需要帮忙吗？”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从包里翻找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杯子旁边，客客气气道，“没事儿，上次赵总请客，今天我请吧。那我就先走了。谢谢赵总专程为了学生的事儿跑一趟。再会。”

　　她的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

　　那手机屏幕上一连弹出来了好几条消息，赵有瞥了一眼。

　　袁音音拿走手机果断走人。

　　幸好身后那个男人没有追上来死缠烂打。

　　赵有等她身影从咖啡厅消失了，才打开自己手机，给李秘书拨了电话，“今晚七点我请大家吃饭，你群里给大家通知一声。地址我给你发过来，你打电话去定个大一点的包间。”

　　袁音音下电梯时，心里堵得厉害，给庆庆发了感谢短信后，还是意难平。

　　张乙！

　　她第一次结婚嫁给了个有钱人，当时傻不愣登还觉得特别幸福，人人都羡慕她，仿佛在学校都能横着走，结果呢。

　　结婚后真正生活在一起，才发现问题。

　　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配在一起，也是悲剧。

　　及时抽身最好了。

　　从咖啡厅出来，袁音音给郑庆打电话聊了会儿天，在家楼下的花店给她定了一束花送去学校，懒得给张乙什么表姐买礼物，就顺便也给张乙表姐定了鲜花。

　　晚上七点半，她取了鲜花，坐上出租车去约好的饭店。

　　七点五十，袁音音踩着点下出租车，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找了一圈，找到了张乙的奔驰座驾。

　　她敲了敲玻璃窗。

　　张乙在车里差点睡着，惊醒后摇下车窗，看见她穿得很普通，手里就一束花，再没有别的东西，意外地问道，“你没买礼物？”

　　袁音音在他摇下车窗时，就退后两步走到了前边，举着手里的花道，“这不就是。”

　　“我已经给你转了二十万，就算十七万是你赢来的，还有三万，买个礼物能花多钱？”

　　张乙皱眉，把车窗上起来，自己跳下车去后面，从车的后备箱挑了半天，挑了两瓶五粮液出来，提在手里，“走吧。”

　　袁音音也不在意他的不悦，一言不发跟着他进了酒店。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包间。

　　包间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亲戚，抽烟的聊天的，三个亲戚家的孩子到处乱跑的，看见家里最有出息的张乙夫妇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正在陪着老人说话的表姐抬头，朝他俩招手笑道，“怎么才来？我刚刚就看见你的奔驰停在下面，一直不上来，是嫌我们聒噪啊！”

　　另一个扒着窗往外看的十岁小男孩忽然道，“妗妗是不是很穷啊，我都看到妗妗坐出租车来的！”

　　大家轰然大笑，“这里就没有比你妗妗更有钱的。”

　　这个窗户正对着酒店外的大门口。

　　张乙表姐打了一下儿子鑫鑫的头，“胡说什么。闭嘴。”

　　有别的亲戚笑道，“鑫鑫可要好好巴结你妗妗，往后你上大学读书，结婚买房子，可都要求你妗妗掏钱，你把她惹不高兴了，你以后买不到房子娶不到媳妇多可怜！”

　　鑫鑫白了他妗妗一眼，跑到张乙面前，“舅舅，我喜欢一双球鞋，我给你发过来你帮我买吧？”

　　袁音音的前婆婆皱眉，问她道，“你坐出租车来的？小乙给你买了车你也不开，不如把车给你姐。叫你帮忙看能不能让鑫鑫上附中的初衷，你帮不上忙就算了。
　　你姐最近给孩子另外看了个初中，接送比较远，有个车多方便。你那个车也是小乙花钱给你买的，你不用，暂时给你姐开。以后你学了驾照，你姐把车还给你。”

　　“可以啊。我都行的。”

　　张乙表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呀，就是胆子小，开车有多难的？我这段时间比较忙，你回头找个代驾，把车开到我家来。
　　我家你知道的，物业比较负责，你别忘了把车的手续什么的一起给我带来，免得你跑两趟。”

　　袁音音心想，果然离婚以后心态就好很多了，笑着都说好。

　　什么都好，只要能摆脱你们这群奇葩，我净身出户都好。

　　因为袁音音的态度好得很，一点脸色都没有，张乙表姐难得说了几句实在话，“下次小乙要是不接你，你给我说，我替你骂他。连个老婆都不接，还让你打车过来，那出租车多脏啊，诶音音，你是不是还没洗手？！”

　　袁音音站起来，“我去个卫生间。”

　　包间里就有卫生间。

　　她带着包进去。

　　若是不带包，指不定出来被那个男孩翻成什么样子，——翻乱了她稍微不高兴，大家就说她怎么还给小孩子脸色看。

　　袁音音坐在马桶上，真是懒得出去。

　　然而卫生间的密闭性不是很好，外面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表姐好像给张乙说，“不是我说你啊小乙，你把讨好那些个明星的心思放在袁音音身上，早就有孩子了！你看看你现在，老大不小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再晚两年，你精子质量下降，能生出什么好种子？”

　　张乙黑了脸，把手机重重放在餐桌上，“行了行了，说什么呢你。我家的事儿我自己心里有谱。”

　　前婆婆白了一眼外甥女，淡淡道，“他才多大，着什么急！事业有成了再谈家庭好吧。——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原以为是个博士能有些水平，结果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小乙的车油钱！
　　她要有本事，还能管不住小乙？小乙你给妈说，今年她老家你又给了多少钱过去？”

　　表姐也跟着问，“小袁她外婆还活着呢？啧啧，从来都是儿子养老人，她们家倒好，连个嫁到别人家的外孙女都不放过，年年上咱们家讨钱花，真是不好说。”

　　再听下去，还不知道要听到什么。

　　袁音音洗了手拧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

　　张乙手机被小外甥拿走，购物车里东西越加越多，超过两万后他把手机收走，“行了啊，你小子心挺黑的。”

　　“说什么呢，这可是你外甥！”表姐笑道，她坐到姑姑身边，问表弟，“咱们大院从前有个叫做苏荷的，有段时间跟你关系挺好，你还记得不？我听说她回国了，一直未婚，好像在哪个大学教书，是个大提琴演奏家，还开演唱会的那种。”

　　袁音音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去，听见“苏荷”二字，面容依旧文静娴雅。

　　表姐笑吟吟又来问袁音音，“你们都是大学的老师，以后介绍你们俩认识，苏荷是我小时候的跟班，人又漂亮又聪明，你们都是学艺术的，肯定能说到一起。”

　　“她是学艺术的，和我不一样。”袁音音笑眯眯解释。

　　张乙支付购物车的东西，地址选了表姐家，头也不抬，“姐你少说两句，你才是个大学毕业，在人家面前说这些不嫌尴尬吗。”

　　他表姐就尴尬地笑着看看表弟，又埋怨地看看弟媳，“哦，行了行了，不说了。我回头给音音弄几张演唱会门票，反正都不是外人，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给苏荷捧个场。”

　　张乙把手机放下，“啰嗦。”

　　袁音音手机短信发来。

　　她低头一看，是理财到期通知，她毫不犹豫站起来，把手机握在手里，假装发信息，很着急似的给她前婆婆说，“——妈，我领导忽然叫我交个教案，说是上级抽查，明天就得上交。我先不吃了，得赶紧回去找教案。”

　　张乙蛮不高兴看她，“吃了再走吧。表姐专门点了几个你喜欢的菜。”

　　几个陪客亲戚都开口留人。

　　袁音音笑得无奈，“下次吧。真的不好意思，实在是没办法。”

　　表姐就出来送她，“没事儿没事儿，明天你叫代驾把车和资料都给我送来，咱们随时电话联系啊！”

　　走到门口，袁音音离开了，表姐招手来服务员，“上菜吧。”

　　袁音音疾步走，绕过这里的包间大门，走到了餐厅外大厅的地方，才放缓了脚步。

　　真的是受够了

　　苏荷是张乙的初恋，她都结婚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个么？这一家子人都当她是傻子呢。

　　袁音音坐在大厅中间大理石喷泉旁休息的沙发，整个人瘫在沙发上，闭眼让自己不要那么激动。

　　半晌，她幽幽叹息。

　　这时候，和她沙发背靠背坐着的人回头，讶异道，“音音老师？”

　　袁音音猛地站起来，受惊似的去看。

　　赵有仿佛没看见她的狼狈与慌张，很意外似的笑道，“这么巧？音音老师也来这里吃饭吗？”

　　袁音音浑身防备，盯着这个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嗯，刚吃完，要走了。”

　　赵有就站起来，把外套放在手腕上，掏出车钥匙，“正好，我那些员工今天团建，一个个都喝醉了，一时半会人没人能给我开车，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