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无垠》寂冥

1、第一章

　　“可恶！”
　　少年并非自喉咙而是从腹部压出的嘶哑低喊，在空旷的塑胶场地以波状散开。夏日傍晚略略开始流动的空气，将声波的余音托往更高的穹顶。金属白灿灿的光泽，冷冰而刺眼，通道出口处斜斜切过来的一角橙红与之相比，瞬时可爱上了百倍。
　　“冷静点，赤也。”
　　很轻很淡，不似一句训斥，倒像一个善意的提醒，无意或刻意压低的音线，透出言者内心同样却更为深沉的苦痛。
　　“冷静？！前辈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颤抖的，不仅是极力维持平稳的声音，还有切原竭力绷紧的躯体，“输了啊！我们，输了啊！”忿怒将切原的双目染成浅淡却骇人的粉红，那妖异的红像极了传说中吸血之花的颜色，可瞪着那双可怕瞳仁的少年此刻，却像个脆弱无助的孩子，哭喊着，嚎啕着，为那曾以为永远不会丢失的东西。
　　丸井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辩驳些什么，可喉咙好像僵住了动不了，终是徒劳地吞了口口水，闭了嘴。桑原站在后边，谅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仁王微微皱眉，唇线紧抿，垂首间银色的零乱刘海自然垂下，掩去了面部的表情，一旁的柳生轻轻推了推并未下滑的镜框，故作出一副事不关己遗世独立的冷淡，除去嘴角不经意间泻出的一丝轻若无物的叹息。
　　柳仍是淡定的，正如真田的沉默始终如初。
　　压抑的寂静，如千斤巨石，坠在会场中每一个空气分子下。

　　“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响亮的话音，仿佛御了阵风，卷走了破碎的沉闷，清晰地传达到七个少年耳畔。
　　“留恋于败北之地的，只有懦夫。”
　　淡淡地抛出这句话，那斜靠在通道墙壁上的颀长身影便潇洒而绝情地一转身，径直向前前行。光线的切角增大，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温柔地环抱那不甚健壮的躯体，柔软的堇紫色短发被风托起，被距离缩小，然后消弭无迹。
　　余音绕梁，不曾散去的还有那淡然与骄傲并杂的飒爽英气。
　　“唉~果然是部长。”
　　“说得也是。”
　　“puri，难得我想cosplay一回失意的落败者。”
　　“可是你刚才更像是捧着一杯乾特制蔬菜汁的英勇就义者。”
　　“少说两句你会死吗？”
　　“就生理机能上而言很遗憾不会。”
　　“……”
　　柳轻轻弯起眼角，无奈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走吧，弦一郎。”
　　真田将目光从仍在兀自怔忡的切原身上移回来，朝柳微微颔首，面部的线条有如石雕一般刚毅英挺，镇静无澜。柳抱以轻笑，转身迈步，却没察觉身后之人被隐藏于帽檐下的一双眼睛中，转瞬即逝的一道流光。
　　“咦？怎么……喂，前辈！等一下！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

　　“一直站在门口不说话会让服务生以为你忘记带房门钥匙了哦，弦一郎。”
　　冷不防听到门内传来那熟悉的喑哑中含着温柔的声线，真田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即发觉原来对方早已察觉自己的存在，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不过更多的是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获般的无措与窘迫，无力地将重复了曲肘动作n+1次的手臂再度上抬，宽大且有些粗糙的掌心环住已经有些发烫的金属门把。
　　门开了。
　　从里面打开的。
　　开门的力道不重，却仍是带起一阵空气的流动，又或许是从半开的窗户窜进来的微风扬起了青年柔软的堇紫卷发，清澈透亮的琉璃色双眸流光转动，一如年前那般汇集了冷静、理智、温和，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深邃。
　　恍惚间，真田似乎以为时空逆转，脚下不是法国巴黎某个旅馆阴潮老旧的木质地板，而是沐浴在神奈川的海风与阳光中的塑胶场地。
　　当然，皇帝一时都不可松懈，昔日的走马灯晃了个模糊的影子，与面前的人重叠交错，在视网膜上烙下个亦真亦幻的影子。
　　捕捉到对方在半秒钟内完成的需要用纳米尺度量才能显示出差异的表情转化全过程，幸村很有满足感地轻轻一笑：“进来吧，我刚好在……”
　　“……精市。”
　　“嗯？”
　　“你长高了。”真田的声音一本正经，那张宛若天才雕刻家塑造出的英挺面容上显露出毋庸置疑的认真。
　　幸村忽然深切理解了古人创造出“哭笑不得”一词时复杂的心情。
　　“哦。”拼命抑制住嘴角的抽动，幸村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轻淡随便，“然后呢？”
　　“然后？”只是突然间的有感而发，语言先于大脑就这样从嘴里漏了出来，意料之外的反问让真田本就程序运行缓慢的大脑彻底死机。
　　居然对一个刚分别一个月的人，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人此刻正在自己二十岁的光辉年华上前行，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你长高了？这是诚心的褒扬还是无心的讽刺自己发育迟缓？为什么突然觉得当初高考国语的成绩比他差一分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幸村动用所有自控力抵制腕口支额的冲动，意味深长地看了真田一眼，复杂的眼神让承受这目光洗礼的人没来由地心中一阵发毛。
　　“弦一郎，我想画人物速写，但似乎找不到一个模特。”
　　幸村略有喑哑的声音因为故意放轻而显得愈发温柔无害，漂亮如空色琉璃的瞳仁中盛着满满的温和笑意，然后，当真田的大脑终于重启成功开始运作程序分析现状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幸村的画板前面，身体的造型……
　　应该用奇异还是诡异来形容呢？这个问题伴随他渡过了而后的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