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逐光设梦

98、第 98 章

　　半年的赊账结清，陆家本金总算得以流动。

　　伙计工钱的困境也可迎刃而解了。

　　陆行鸯打着算盘，将可折算的银钱一一算着。

　　莫清走进来，见她忙得额头都有汗，天气愈发热，陆行鸯放在案上的小扇也没顾上扇，他便拿起来为陆行鸯轻轻扇着风。

　　陆掌柜扭头，露出“吾弟可用”的欣慰表情。

　　“阿姐，”莫清看陆行鸯记的册子，问，“我不明白，画绣一开始管和府尹那边的生意，做的挺好，为何你将她的事情收了回去，将京中别的几家铺子分给她？”

　　陆行鸯给画绣备的嫁妆中，凤冠霞帔，女子各种用品俱全，银两数箱，田地数倾，另外还将京中地段好的几家小铺子从陆家总铺分了出去，今后地契及盈利都归画绣，总之陆掌柜是管不着了。

　　约莫几十箱嫁妆，不亚于哪家小姐。

　　陆行鸯额角碎发随风而动，她微眯起眼，又看了几眼，这才回答少年的疑惑：“府尹为何同意与商贾通婚，我想一来是如今咱们势盛，在京中一家独大，二来，也是张公子喜爱，诚心罢了。”

　　“画绣既然嫁到夫家，本就该与娘家分清，若钱财一事上断不干净，往后糟心事必不会少，也消去张家认为我们拿捏对方的怀疑。不过……若往后画绣受了欺负，你还能不理？不过是表面功夫。”

　　莫清默然，陆行鸯算盘拨累了，默默捏指关节。

　　“再过半月，便是画绣的及笄之礼，我过几日约了一个嬷嬷，学学怎样主行笄礼，到时铺中的事，劳烦阿弟帮我照看。”

　　莫清看到陆行鸯的脸上满是疲惫，多看了几眼，沉声应了，他矗立须臾，终于道：“听说……桐安那边递了折子，郡王要回来给张家贺喜，陛下已经准了。”

　　陆行鸯捏手的动作一顿。

　　她半晌没反应过来，抬头问：“准了？”

　　莫清点了头。

　　回京这一月多，陆行鸯不曾被唤入宫，她心中也有考量，手中有令牌，但也不去宫中。

　　不入宫，便得不到宫内的准确消息，外界关于王家的传言沸沸扬扬，有说是王家通敌叛国，也有说王家在为宫中达官显贵做事。

　　但不论如何，王吟松被扣押至天牢，至今未归，王家各铺子大多贴了封条，只有几处京中繁华地段的铺子开了门，莫清说里面的伙计全被换了，皆是副冷脸，没人敢去买粮。

　　王家府宅也被重兵把守，里外皆没法通信。

　　陆行鸯摸不准瑞帝的心思，也不想上赶着揽事，索性就着陆家现下的风光，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往后陆家衰败了，她再谋划便是。

　　京中的风云陆掌柜没心情理会，没想到那个小公子要回来。

　　陛下竟然也准许了。

　　陆行鸯敛眸，忽然感到心口坠坠生累，她还没有弄清楚顾寻安为何这些日子都不派人带些口信给他，这人却先要回来了。

　　“嗯。”陆行鸯瞬间有些恹恹，回答已然心不在焉。

　　又过几日，陆行鸯学会如何主行笈礼，正在屋中对着一堆苏师傅送来钗子犯愁，不知道挑选哪只好时，画绣一路小跑蹦进屋里。

　　这几日画绣在绣嫁衣，陆行鸯也没怎么打扰她，每每去找画绣，小丫头还羞得想将手中嫁衣往背后藏，如此一向观察入微的陆掌柜不得已当起半瞎，只当看不到那红艳艳、明晃晃。

　　今日这丫头竟然主动跑过来，真是稀奇，陆行鸯心内笑着，问了好几句画绣为何来，却见小丫头一脸惶恐，支吾不肯应答。

　　陆行鸯不由凝眸，担忧再问：“到底怎么了？”

　　画绣这才慢慢走近陆行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慢吞吞把身后的衣服指给陆行鸯看，带了点哭腔：“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好多血！！”

　　陆行鸯定睛一看，画绣衣裳腰下一点的位置，果然有一大摊血迹，她也不知为何，忙问画绣伤到了哪里？或是哪里摔破了皮？！

　　画绣都是摇头，愈加有嚎啕大哭的架势。

　　陆行鸯额角突突直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安慰画绣，要人去请柯先生。

　　小厮跑得满脸大汗，回来时却一脸苦相，只道不巧——刚才听老爷房里的小厮回话，说老爷和三老爷一时兴起，带着柯先生去听戏曲了。

　　陆行鸯咽下满心怨气，让小厮再跑一趟，去妙春馆带个医者回来。

　　“先前告知给你的症状，到医馆那里不要说出，只管去请位医女回来。”画绣及笄礼成后，再过半月，便是张家定好的吉日，陆行鸯怕其中出茬子，招惹许多闲话。

　　小厮应了声，只管去。

　　过了半晌，陆行鸯安慰好画绣，听到门口有动静，一抬头却见是莫清。

　　她望向身后，颇为疑惑：“大夫怎么没来？”

　　小厮在门口回答：路上遇到莫主子，问了他，于是便回来了。

　　莫清脸色有些古怪，听到陆行鸯的话，变得更加微妙，似乎一言难尽。

　　他屏退小厮，将手中拿着的一个包裹递给陆行鸯，“无事，女子……葵水而已，阿姐，你将这个给她换上。”

　　磕磕绊绊说完几句话，莫清脸已红了个彻底，他立刻扭身，走出门，“我、让人去烧水！”

　　莫清的身后，陆行鸯被迫拿着少年递来的布包，耳中轰鸣，已经意识到什么，等到手抖着将布包打开，看到里面的布巾。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掌柜，差点给自己狠狠一巴掌。

　　画绣看着，似乎也明白了，将整个人都埋进臂弯中，闷闷道：“那个……主子，好像是女子每月的葵水，我……”小丫头再也说不下去。

　　陆行鸯也觉尴尬。

　　她之前跟着商队，听过一两次“女子月事”“葵水”之类，但却一知半解。

　　商队皆是男子，偶尔一二个会带着家眷，但那些家眷中谁会把这事天天挂嘴边说？至于男子，他们爱说风月，又怎么把女子月事细细道来？他们觉得这是污秽不可放于明面之事。

　　陆行鸯娘亲早逝，身边成日男子多，后来接任了陆家掌柜，在外便是惬意的商场厮杀，哪把这事放心上？

　　画绣比她还小一岁，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也理不清其中细节。

　　主仆二人默默无言，屋中寂静落针可闻。

　　又过小片刻，小厮们送来热水，直接送进陆行鸯的内屋，画绣进去洗浴，陆行鸯找出自己的干净衣裳，放在浴桶边。

　　她又瞥眼去看那些布巾，细细研究这当如何用，琢磨出大概，等画绣出来，正要穿洁净里衣时，陆行鸯已能面不改色，教画绣此物如何使用了。

　　等画绣穿戴完毕，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总算消了。

　　“主子……”画绣看着陆行鸯，犹豫片刻，还是问，“为什么你还没有来……咳、那个？”

　　画绣一直跟在陆行鸯身边，陆行鸯来没来月事，自然一清二楚，况且，若陆行鸯来了，今日她便不会不知自己是什么情况。

　　陆行鸯一本正经，却红了耳，囫囵猜测：“大概每人的身体不一样吧。”

　　此事作罢，画绣回到她的小屋，继续绣嫁衣，陆行鸯支使侍女清理了脏衣和浴桶，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侍女，让她留下，将女子来月事需要注意什么细细说了。

　　听了半晌，陆行鸯默默记下 ：那侍女说各人体质不同，除了饮食，最好也要注意调理身体，因为有的人来月事，是痛极了的。

　　回想起画绣蹦着跑来的样子，陆行鸯觉得自家小丫头身体大概没那么娇弱，兀自放了心，挑选好及笄用的钗子，出门。

　　还是给画绣配些补药才好。陆掌柜默默想。

　　她来到妙春馆，给画绣买了些女子月事时吃的补药，心想女子补药虽大同小异，但还是等柯先生回来，问问是否可以服用再说。

　　看着医者，陆行鸯心内念头一闪而过，她想问问女子月事，到了她这样年纪没来，到底正不正常……

　　正要开口，医馆的掌柜过来同陆行鸯问好。

　　掌柜间问好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陆行鸯礼貌回应，打消了询问的念头——陆掌柜已名满京城，家喻户晓，不想在这事上出个名。

　　医馆患者多，两人打招呼的功夫，又有好几个人涌进来，陆行鸯让掌柜自去忙，她在此处等药便好。

　　那掌柜便忙活去了，经此一聊，陆行鸯询问的念头也烟消云散，心想不就是这个年纪还没来月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姑且等两年再看。

　　医女手脚伶俐，陆行鸯短短出神的功夫，她已经将药打包好了。

　　陆行鸯向她道谢，正要伸手接过，一只手却自她左后方伸来，将药拿走了。

　　陆行鸯愣然，本能扭头去看。

　　来人一双桃花眼凝视了那摞药一眼，又转眸与她对视。

　　一瞬间，陆行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心脏似乎重重一跃，又慢慢划沉下来。

　　顾寻安先开了口，缓缓问：“你生病了吗？”

　　陆行鸯没反应过来。

　　顾寻安蹙了眉，问那医女：“她是什么病？”

　　那医女正要打包下一位患者的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见到对方是个男子，更不便说了。

　　顾寻安面上急躁之色一闪而过。

　　“啊，女子来月事，补药而已……”陆行鸯回过神，“我家丫头的。”

　　顾寻安的神情蓦然回缓下来。

　　后面仍有患者排队，陆行鸯也不想在这惹眼，虽然不知道顾寻安怎么看到她在这，但还是将人先拉出去再说。

　　陆行鸯便拉住顾寻安的手，将人带着往门外走了。

　　即便知道顾寻安要回来，但乍然相见，陆行鸯还有些回不过神，心中杂乱，也不似往日洞察敏锐，是以忽略了方才顾寻安脸上很快消失的阴郁。

　　顾小郡王安安静静，任她牵着，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