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The long road）》阿米巴

2、PartI

　　“我会救你，但是你也要帮我完成那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个男人在最后的时刻用嘶哑的声音说，然后那些银色的东西从他体内倾泻出来，他的□□开始燃烧，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下面的他。
　　“答应我……”
　　最后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他的身体正化为焦炭。
　　“……我答应你。”
　　他不得不这么回答了，接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他眼前化作一片闪烁着的红色光点，它们随着气流的上升而旋转着，最后又黯淡下来，变成灰尘落回地上，很快便被风吹走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灵魂，死去便是消亡。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感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又睁开眼。
　　“欢迎来到莫尔德森林，杨先生。”
　　一个惨白惨白的瘦小少年朝他露出礼节性的微笑，他那漆黑的长发一直披散到地上，和他那一身惨白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色。黑的发，惨白的人，还有头顶那缀满闪闪发光的紫色树叶的巨大树冠——它们是那么大那么茂密，以至于一眼看去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这里天空的颜色——一起构成一副奇特的画面。
　　“你好。”杨站起身，望向对方，“那么你是……”
　　“紫冠，木王紫冠。”少年在巨树的一个凸出地面的根须上坐下来——他这才发现这个男孩是赤着脚的，然而却没有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任何脚印。
　　“杨先生别太见怪，”似乎是注意到他正望向这边，少年淡淡道，“你见的是我以前的样子留下的幻影，现在，只有这树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杨随着他的话，又望向那棵巨大的树。它看上去是这森林里最大的植物了。它的根茎似乎延伸得和那巨大的树冠一样远——或许更远，或许这片土地下的每一寸都遍布着它的须脉。
　　“你像个木妖。”他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紫冠微笑起来。
　　“这么说也可以，不过他们通常叫我妖木。”少年站起来，扯扯那幻象中被坐出来的衣褶，“其实哪有什么妖呢，杨先生，就好比这世上没有神一样。”
　　杨因为这句话皱起了眉头。而紫冠注视着他。
　　“杨先生，我请你帮帮我弟弟。”
　　“你弟弟是潘？”杨立刻反问。
　　“是的，”紫冠并不吃惊，“洪告诉你的？”
　　“算是。”杨走到他近前，打量着紫冠的面孔——那看上去更像一个女孩子而不是一个男孩，“据说你们是双胞胎？”
　　“是，但是我们是异卵的，因此长相并不一样。”紫冠用苍白的手指把一缕乱发梳到耳后，他的眼睛在望着杨的时候从绿色变成了蓝色又变成了绿色，“但是他跟我一样都有双会随情绪变换色彩的妖瞳。”
　　“这可不是明显的特征。”杨直起身子，紫冠因此把头抬得更高以望着他。
　　“他是条龙，杨先生，他是青蛟。你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是头龙。”紫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但是他不再希望自己是龙。”
　　“这就是你寻求帮助的原因？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劝他？”
　　“一棵树是没法子走到那么远的地方的。”紫冠伸直手臂把双手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杨先生，木王很强大，但是同时也很脆弱，更重要的是，我属于这里，我的责任是保卫这座森林，乃至整个魔界，甚至更广阔范围的植物同类。我的确可以走动，但是那对整座莫尔德都有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能动。”
　　“听上去似乎相当于你被困住了。”
　　“这是我的选择，杨先生，我们每个人都会被相应的责任困住。”紫冠突然站起身来，把手臂抬高，用那冰凉的手——即便是个幻象，那感觉却那么清晰——按在杨的胸口，他的眼睛又变成了蓝色，“但是潘还无法理解这一点，所以他逃走了，他应该是海皇的，而他却逃走了。”
　　“你希望我把他劝回去？”
　　“……不完全是，”紫冠垂下头，“我和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我想我可能已经不了解他了……我只是从那些同类那里得到他的消息……他不快乐，他现在不快乐，我希望他能振作一些，找到可以让他有满足感的事情做。而不是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干。”
　　“使别人振作并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杨冷冷地说。
　　“但是你是唯一的可能使得他接受建议的人，”紫冠苦笑起来，他的眼睛的蓝色在加深，直至近乎于黑色，“你身上有洪的影子，杨先生。而潘只听他的话。”
　　“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杨摇了摇头。他的手握紧自己的武器，他用那深棕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望着紫冠，木王则用黑色的眼睛回望着他。
　　“没有人不是别人的影子，杨先生。”木王按在他胸口的手开始使力，让杨觉得自己都要被推倒了，他后退了一步，然而木王的幻影再次逼近过来。
　　“你会帮助他的，我相信，杨先生。”
　　这一次幻影用两只纤细的手推过来。杨没法子躲开。他的脚被那些蛇一般缠绕过来的根须绊住，在倒下的时刻他感到一只冰冷的，坚硬的手抓住了他。
　　“那么，你也该醒来了。”
　　他望见一个高大的男子闪闪发光的面孔。
　　这个把他从迷梦中拽醒的男人的身体像是用一整块半透明蓝色的石头雕刻出来的一样。他戴着银色的金属面具，前端尖锐而且往回微微勾起，像是鹰隼尖锐的喙，他的背上耸立着巨大的翅膀，他的腿和手看上去都更像鸟类的爪子而非人类的肢体。
　　“我是头一次见到别的世界的人，”这个蓝宝石一样，七分象鸟，三分像人的男子歪着头打量着他，“我叫Blue，你是……”
　　“……我是……”他想说他是杨，然而木王在梦中告诉他的话的仍然在他耳边回响……影子……他不完全是自己了，“我没有名字。”
　　他迷茫地回答，等着对方的笑声或者困惑。然而Blue仅仅点了点头。
　　“名字没什么用处。”他赞同地说，松开手，“我的任务就到此了，我把你叫醒了，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去办了。”
　　“我去办什么？”
　　“首先，至少要从皓的眼皮底子下面逃走。”Blue冷淡地回答，猛然一转身——就好像是空气中有个看不见的门似的，他消失了。
　　杨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冰冷的，完全由金属制成的房间。杨的天目并不能在这里帮助他什么。他看不透这些金属。
　　因为它们不是死的，它们在流淌，变化。它们是活的。
　　“我还真没想到他会把一个大活人藏在我这里。”
　　有个年轻的声音回荡在这金属空间里，似乎是带了点嘲笑的口气，“而这么多年我自己竟然还没发现。”
　　杨觉察到危险，他想召唤自己的武器，却发现自己在这里已经一无所有——这不是他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灵魂，没有神。杨开始谨慎地观察这一切。他看见金属的墙壁上有个人形凸出来，一开始是银白色的，然后渐渐变得更像人类。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走出来，用一双绿莹莹的鬼怪一般的眼睛望着他。
　　“你是哪里来的呢？竟然会惊动Blue把你唤醒。”金发的男子和和气气地问，同时伸出一只手，“嘿，我叫皓，不过他们更习惯叫我超级电脑——对不起，你不会握手吗？”
　　这种新礼节在杨的世界还没有这么普遍。然而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去碰那些由金属化成的人类的手指。他只是在原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皓再次微笑起来，他看起来真的很接近一个人——虽然他不是。杨知道他就像他的世界的那些武器一样，可能有一个意识，但是却没有灵魂——然而那个人告诉过他这个世界没有灵魂。
　　死去就是消亡。然而这对我可能更好。我受够了，也不想要来世。
　　那个人说。
　　杨庆幸的是他的力量还在。当皓朝他走过来时，他使用了护体真气让这个邪恶的东西无法靠近自己并且奏效了。
　　“嘿！”皓皱起了眉头，“我真讨厌魔法！”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杨已经暗自念动真诀，一股强大的气流瞬间从这个金属的躯体中贯穿过去，余下的力量还贯穿了这房间的墙壁，而杨就趁着这个时候突破出去。
　　他知道这些招数可以短暂地限制皓的行动，但是并不能杀死他。真正的皓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一处，无法瞬间就消灭。而杨现在只是需要时间从这里逃走。
　　事实上他一直随时准备挣开皓的任何阻拦，但是皓没有再做任何行动。当杨升上半空，望向下面的时候，他竟然还看见那个已经重新聚合的金属躯体正用一个带着赞赏意味的表情朝他微笑。
　　“我们会再见！异世界的人！会再见！”
　　皓说，挥挥手，那金属的墙壁上的破洞随着这个动作慢慢合拢，然后变化着形状和色彩直至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息壤，我们叫它息壤。最早是产于魔界基崔崖的一种金属生命——没有什么智力，只是依靠拟态来生存，然而当一个以为自己是人的电脑发现它时一切就都变得糟糕了，当我活着的时候，我知道基崔崖是在我的领地内的，我买下了它，试图驯化息壤，但是到达某个环节就无法继续了，我的能力不够。然而我不知道当我死去后会怎么样。我所认识的人中已经没有能够阻止皓的了。
　　杨回忆着那个人的话。他觉得对方并没有危言耸听。皓可以伪装成人，甚至是石头，只要他愿意，他拥有最方便拟态的身体，最方便欺骗、迷惑的身体。
　　这是危险的。
　　杨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这片刺眼的灼热的沙漠往城市飞去。现在他还管不了皓。现在他必须先找到潘——这是那个人最先托付给他的事情。
　　当他飞过一片胡杨林的时候，他注意到下面的那些树木似乎在望着他——这么说很奇怪，因为植物并没有眼睛，然而他就是感觉到了，他们用希冀的眼神望着他。有一些树枝以诡异的整齐性指向一个方向——那并不是风沙吹去的方向，事实上，杨很快发现，那是往人的城市去的路线。
　　所以，那不是梦。
　　木王紫冠的确在望着他，通过他的植物同类向他艰难地传达信息。
　　这个世界不像他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异族没有妖魔。只有精灵没有天神。
　　而且没有永生的灵魂。
　　然而他依然会想或许大多数生灵仍然是有个灵魂的，哪怕不是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