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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画皮(下) ...

  •   顾真三十三岁时,公司外派他到英国伦敦学习,大本钟敲响时,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的鸽子都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他在那时遇到了同样从S市来交流学习的设计白兰。

      他为了白兰学下厨,光鸡蛋就炒了十几盘,一众好友握着叉子,看着盘里的黄油炒蛋,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要他们英勇赴死。

      过了三个月,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不负众望,终于成了白兰甜甜蜜蜜的心肝宝贝。

      他们的婚礼定在第二年春天。

      同年,他们一同回到S市,着手准备婚礼。

      一个秋日的午后,写字楼装修,他坐在楼下的咖啡馆办公,又遇到了飞飞。

      她这次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戴着金边的老花镜,端着一杯焦糖玛奇朵慢吞吞的坐到他对面。

      “顾真,好久不见了。”飞飞说。

      “好久不见,最近太忙了。”

      “真好喝。”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露出幸福的表情。

      “你的事情还没有办完?”顾真合上笔记本,问道。

      之前飞飞说过,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执念,他问是什么,那时她十分神秘的压低嗓音,说:“不可说不可说。”

      “应该是快了。”她笑眯眯地看着顾真。

      “我也不是一直待在这里,我有时候想念这里的东西,就忍不住回来看一看。”

      “你都想些什么?咖啡么?那我得赶紧喝一口了。”

      飞飞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年轻,她说:“你记得以前思念牌汤圆的广告嘛。”

      “不记得了。”

      她捏着嗓子,唱戏似地说:“比思念更思念的是思念的思念,我思念你你会不会也正思念我。”

      他们一起笑。

      “我这次路过呢,主要是看到你要结婚了,就想顺道来祝贺一下。”

      飞飞眨眨眼,好像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白兰和你很配呢。”

      顾真很受用,手指轻快地敲了敲桌子,问道:“你有没有结过婚?”

      飞飞愣住了,笑容停在脸上,说:“怎么突然问我?”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公平?”顾真半开玩笑道。

      “这倒是,你随便问。”飞飞有点走神,好一会才说,“你刚才说什么,结婚啊,结婚,想着呢,但是没有,没赶上。”

      顾真看她这样,明白自己大概率踩了雷区,连忙道:“我不问了,你别太难过啊,都过去了。”

      飞飞回过神来,西施似的捂着心口,故意嗲声说:“这真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一提起来,人家这里都痛痛的呢。”

      “抱歉抱歉,我刚才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可能是人和画皮鬼之间所处空间不同的原因,信号不太好,这次他们的对话不是很顺畅,他说完一句话,飞飞总像是卡顿的机器人,停一下才能动。

      “是那种有很多气球还有花和一人多高的蛋糕的婚礼吗?”

      这一瞬间,顾真突然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点熟悉,但又一时间想不到谁还这样说过,只好作罢。

      “不是,其实这两年手头有点紧,我和白兰商量着办个小型的露天婚礼就行。所以可能有点简单,请了同学和生意上的几个朋友,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缺钱?”

      “我爸身体突然不太好,之前又把钱投给公司准备上市了,所以有点周转不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去我去,我正好懂点生意经,想和他们聊聊。”她又补充了一句,“扩展人脉,更方便办我的事。”

      “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闲的没事的时候就只能看看书呗。”

      春天很快到了,天朗气清,婚礼进行的很顺利,结束时下了太阳雨,他抱着新娘踩过湿漉漉的草叶,金色的阳光洒在白兰薄如蝉翼的头纱上,他想,现实有时比想象更圆满。

      而飞飞也如约而至,她画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皮相,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走路时带风,潇洒的不得了。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她和他邀请来的几位高中同学也能聊的十分欢畅,并且后来听助理说,飞飞还顺道替他谈拢了几个投资。

      他想,飞飞真是个善良,乐于助人的画皮鬼,他不知道如何回报她,接下来的十多年里,也再没有见过她。

      直到顾真突发重病,躺在医院里靠着满身导管过活。

      所剩时间无几,白兰一直守在他身边,看见她坐在狭窄的过道里皱着鼻子哭的时候,他咬紧了牙关,脑袋嗡嗡直响。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白兰被医生叫走了。

      几乎是最后一刻,多年不见的飞飞终于出现了,顾真长出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自己一直强撑着,就是在等她。

      他喘着粗气说道:“你还是一直没走。”

      “嗯。”

      “我是不是也可以变成画皮鬼?”

      “变成画皮鬼很痛苦的,留在这里也一点都不好玩,你不会想这样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几乎是哀求着说:“我只是想再多待几天而已。”

      飞飞沉默的时间很长,中间医生过来摘掉了呼吸机。

      “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也没有办法,我的画皮送给你。你这辈子的模样可不能出现在这里。”

      “没有画皮你会不会死掉?”

      “我早就死透了,当画皮鬼太累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突然没来由的好奇,说:“那一会我是不是能看见你原来的样子?”

      飞飞愣了愣,说:“你一定要看吗?很丑的。”

      他莫名的执着道:“我确实很想看看,你不会是害怕被我看到吧?”

      飞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顾真甚至都以为她走了。

      “算了,看就看吧,反正最多也只能看五秒钟,五秒后我就回去了,你也不会留下看见我的这段记忆。”

      “只有五秒钟吗?”顾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这件事。

      “这是规则,万一你一看,发现我们是仇人,时间稍长点,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她说:“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是艾飘飘。

      滴答,她穿着宝蓝色的风衣配白色的阔腿裤,和二十三年前那天早晨出门时一模一样。

      滴答,他记得她的衣着,却记不清她的脸。

      可是,明明那双眼睛早已在记忆中变得陌生,望向他的目光却还是如此熟悉,温柔的令人心悸。

      最后两秒,带上末尾的语气词,她也只说了三个字。

      “顾真啊。”

      他回过神来,想叫一声“飘飘”,可是眼泪滴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为什么流眼泪了。

      经过二十三天的休整,他第一次穿着画皮回到了人间,他的妻子白兰下了班,裹得很严实,出了办公楼的大门,她并没有往西拐向家的方向走,他不远不近的跟着她,果然一直到了街东口卖烤红薯的老爷爷那儿。

      他假装在旁边的干果摊上挑三拣四,老爷爷耳朵有点背,他听见白兰大声问人家:“师傅,上次那个长长的蜜薯还有没有啊?我喜欢吃那种,那种可甜了。”

      她说“可甜”两个字时咬字很重,他不由自主学着她的语气重复了一下——唇角要先往两边拉,舌尖再碰一下上颚。

      白兰在路上边走边吃,然后被路口的红灯拦住。他早就在同一条窄街的对面站好,这样方便他看看她的正脸。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待。

      下着大雪的傍晚,风呼呼地吹,吹乱了她的头发。

      他的身体本应没有丝毫感觉,可是,肌肤的记忆如此鲜明,却又赫然错乱着——

      这些大朵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到身上,却有着雨滴的触感,凉丝丝的,秋天的雨,此时此刻,就连它们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顾真似乎都听得分外清楚。

      在纷杂的雨声中,他感到自己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绿灯亮了,白兰随着人流移动,离他越来越近,他看着白兰挎着包,一手拿着烤红薯,腾出另一只手来擦眼睛。

      他在心中祈祷,她最好不是在哭,最好只是沙子迷了眼。

      雪愈来愈大,北风也大,白兰的围巾太松,被吹了起来,落到了人行道上,顾真快步向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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