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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茕兔 ...

  •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0.
      王二狗和张铁柱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铁到谁家丢了鸡蛋,有田少了西瓜,只要是双数的,大人们都跳脚骂:“那两个小兔崽子!”
      基本上,这个时候,“两个小兔崽子”已经把战利品消化完全了。
      其实,除了村头的刘爷爷会意思意思地操起扫把追两步以外,其他村民都对这俩小孩抱持着“不出什么乱子就随便”的态度。农家的孩子嘛,哪个从小不扯两把青菜掏两个蛋的?何况这俩小孩从小嘴巴就甜,也是肯吃苦的典型,整个村要是忙起来数这俩孩子最利索。这点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王二狗生得机灵,细眉大眼,谁见了都欢喜,偏生唇薄,老人家说将来是个寡情的主儿。张铁柱没王二狗精致,但生得周正,被闲汉取消将来一定有媒婆踏破门槛。
      “你可别挑花了眼。”王二狗比张铁柱小几天,肠子却多好几道弯。
      “没事,俺娘说了,只要照着‘标准’啥的,就可以了。”张铁柱递过去一块西瓜,夏日炎炎,他特地把西瓜丢在河里冻了一天。
      “啥叫‘标准’?”王二狗早馋得慌,接过来就是一大口,籽都没吐。
      “俺娘说了,你就是‘标准’。”张铁柱挠挠后脑,憨憨地笑。王二狗立刻满面通红。
      “二狗你咋了?”张铁柱一惊,发现二狗是被噎着了,马上死命拍他后背,“吞下去!啊,吐出来!”
      “你他娘的到底是要俺吞还是吐!”王二狗恨恨地回过头,刚吞咽过西瓜的喉咙火辣辣地疼,连带声音都开始嘶哑。
      “没事啦。”张铁柱欣慰地拍拍王二狗的肩,“真是……吃个西瓜都会卡住……”
      你以为是谁害的!王二狗忿忿不平。
      “二狗啊,俺以后要是真挑花了眼,干脆你就给俺做媳妇吧。”
      “……去死!”王二狗把手中的西瓜砸在了张铁柱头上。

      1.
      张铁柱到底没有挑花眼,因为他离开了村子。
      当天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去送行,当然大部分都是想看看那部“传说中”的车子,村里的教书匠说叫什么“您啃”,据说是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开的。而那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是张铁柱的爹。
      “原来是个少爷啊。”村长摇摇头,“可惜了若瑶没这个福分。”
      若瑶是张铁柱的娘。王二狗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贵气,哪像自己的娘,叫“春花”,一听就俗。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听了。因为若瑶婶婶不是会在这种小村子里生活的人,所以张铁柱也不会是。
      王二狗看见张铁柱在东张西望,他知道是在找自己,于是他后退了一步,让其他人把自己的身体遮起来。
      张铁柱以后,不是会和王二狗勾肩搭背的张铁柱。
      王二狗蹲下身体抱住自己的腿,努力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反正老人家都说他生了个薄情的相,就让他把这薄情做到十成十吧。
      然后他听到了张铁柱的哭声。哭得那么惨,那么狠,就像若瑶婶婶断气时那样。他曾亲眼看到张铁柱哭到昏厥。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
      十一个春秋,从记事开始,他就只见过张铁柱哭过那么一次。
      铁柱会不会又昏倒?
      王二狗紧张地想要站起来,可是他蹲了太久,双腿发麻没有力气。他拼命地捶自己的腿,没用。他急得想哭。
      铁柱在哭了,他不在,谁把铁柱扶到床上去?谁抱住铁柱说“没关系有我在”?
      不行,他必须得去铁柱身边。
      哭声停止了。
      几秒后,村民散开。
      有眼尖的看见了王二狗,诧异道:“二狗你咋蹲在地上?铁柱那娃子哭得可揪心了。唉……被推进车去的。真造孽啊。这哪像当爹的,娃子以后别受苦才好。”
      王二狗把头埋进臂弯里。
      他还是把薄情做到了十成十。
      果然是个寡情的主儿啊。

      2.
      王二狗再见到张铁柱时,他不叫王二狗,张铁柱也不叫张铁柱。
      那个觥筹交错的酒会,本来是不要他这型的暴发户的,所谓“三代出一个贵族”,这种贵族集会,基本上就是几个世家的家族聚会,给自家孩子一个扩张人脉的机会,至于这人脉是在办公桌上还是双人床上,一直不是单选题。王天官混进去实属偶然,若不是自己实打实地坑了某个二世祖一把,还真没来这酒会的福气。
      二世祖很给面子,带他引见介绍词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二十六岁的王二狗,机灵劲儿还没有褪干净,弯眉大眼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倒是嘴唇越发薄了,做生意人,这样的嘴最刻薄宰人。
      “贵族”们才不在乎什么薄情寡义,某人被人当羊肉涮了一回的“事迹”是公开的秘密,亏得那二世祖还要撑门面把这“新贵”领了进来。反正只要点点头笑一笑就成,顺手接个名片转头塞进从来不翻的名片夹。因此他们对这个走错了地方的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转来转去,二世祖神秘兮兮地咬耳朵:“那里的那个人,看见没,张家的大少爷,听说是个私生子……在小山村长到11岁才被接回去,受什么精英教育,拿博士学位回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才继续道,“这个年纪才学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你看,站在他身边的是李家的小姐,人家是双博士。”
      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啊。
      想当年他拼死拼活考出小村庄,到了城里的高中才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为了跟上学习进度已经费了不少力,谎报年纪打工挣生活费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要不是自小有一股倔强的劲头,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会撑不下去。
      也是那个时候,老师说他的名字太贱,高考前,给他换了个名字。
      “王天官”,连隐喻都不用的直白名字。
      可惜,他没有参加高考,毕业后直接去做生意。
      近十年下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渐渐有了自己的门路,也算积了一份微薄家业。
      然而,在这里,恐怕他不比一个端盘子的侍者有钱。
      王天官轻轻叹口气,看见张家大少爷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张天赐。”谦和有礼的微笑。
      “你好,我是王天官。”
      果然,长成了一张会让媒婆踏破门槛的脸啊。

      3.
      王天官看着手里的电话发愣。
      张天赐。
      这名字……还真是有种别样的俗气啊。而且居然和自己一样都有个“天”字……
      他是想过终有一日会见面,没想到现实的鸿沟远超自己想象。
      世家大少爷,高材生。
      那种得体的微笑和优雅的举止,哪里有以前那个憨厚孩子的踪影?
      王天官把身体缩进沙发。
      那场酒会过去了一个月,他每天都看着电话发愣,想到当天那个男人是用多么完美得让他觉得虚伪的笑意在手机里输入电话,就觉得过去的十几年,真的比他们共度的时光更加漫长。
      他不确定张天赐是不是认出了自己。虽然他一眼就可以认出。
      因为那是他要离开那个小村庄唯一的念想。
      真是糟透了啊……
      看到了本人,他却开始质疑自己行为的正确性。
      他心心念念的人,是那样的一个人吗?
      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电话簿页面的名字立刻变成了来电显示。
      他条件反射地接了电话,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音节。
      那边静默了几秒后,传出一个坚定的声音:“二狗,我是铁柱。”
      时光轰然倒退。

      4.
      王天官觉得自己绝对是脑抽了。
      西装革履得像要相亲,对方却拉自己来吃大排档?!
      “二狗,过来这边。”始作俑者已经找好了座位,很欢快地向自己打招呼。
      “张天赐……?”微笑,微笑。
      “呃……天官……”立马改口。
      很好,算是有点长进。不像小时候那么呆。
      ……自己还留在过去啊。
      王天官苦笑。
      大少爷张天赐,不是那个会和自己一起偷西瓜的小笨孩张铁柱了。
      ——虽然笑起来还是一样呆。
      这样子,比上次那种笑容顺眼多了。
      看着对方兴高采烈地盯着食物,王天官默默纠结了一下自己比不上食物的吸引力。
      几分钟后他也被食物吸引过去了。
      “你穿西装蛮好看。”
      “多谢夸奖。”
      “嘿,我还以为你会说‘那当然’。”
      “你以为我几岁了?”
      “和年纪无关,王……天官不就是该得意洋洋的么。”
      “世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
      “……真可惜。”
      “是啊。”
      真可惜,王天官弄丢了张铁柱,张天赐弄丢了王二狗。
      真可惜。

      5.
      那次莫名其妙的聚会,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王天官没问为什么一个刚归国的大少爷会对大排档那么清楚,张天赐也没问为什么他要离开村庄。
      他们没有互相询问近况。
      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那条深深的鸿沟,他们都同时背过身去,然后就可以言笑晏晏,当它不存在。
      哪怕它没有消失,也不会消失。

      6.
      几天后,王天官在电视上看到了张天赐。
      主持人说着“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之类的套话,殷勤介绍张家产业。
      王天官失笑,这种称赞原来是各种身份都适用的啊。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旁白愉悦得刺耳:“据说李家和张家有意联姻,到时会有更大的合资企业进驻,对推动我市的经济发展将起到不容忽视的推动作用。”
      镜头一转,俊男美女低语浅笑。
      当真一对璧人。
      心脏被蚂蚁啃噬不休。
      心痛的是王天官还是王二狗呢?
      心痛的原因是张天赐还是张铁柱呢?
      他分不出来。

      7.
      白西装红蔷薇,怎么看都是赴佳人之约的公子哥形象。
      而这个公子哥,居然是被妻子捉奸在床的表情:“二狗……”
      旁边的美人视线一下子扫过来,眸里带上一丝惊诧。
      “你们继续,我只是打酱油的。”王天官下意识地转身走人。
      “哪来那么烂的借口!”张天赐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和我无关,我只是打酱油的。”王天官重复道,他真不是故意撞见两人私会的。
      “就说不要用那么烂的借口了!”
      “就说我只是打酱油的!”
      “呵呵。”被晾在一边的美人适时打断了有可能朝低层次吵架发展的争执,“你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是无所谓,不过我建议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呃……娇娇……”张天赐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成了焦点,当机立断,“就按你说的办。”
      叫得这么亲热……电视上说的是真的吧。
      王天官垂下头。

      8.
      李大小姐选的地方是附近一家以贵出名的咖啡馆。
      看起来她是常客,服务员不需吩咐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隐蔽舒适的所在。
      王天官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T恤短裤,再看看周围衣冠整齐的人们,在心里把张天赐吊起来摔下去,再吊起来再摔下去……
      “嗯……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呢?”美人笑起来真是百花盛开一般的美丽啊。寒气?那是错觉,错觉。
      “这是王天官……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二狗……”张天赐殷勤得像是相亲中的牵线人,“这是李娇娇小姐。”
      ……敢情人家本来就叫“娇娇”啊……
      “哦……”李娇娇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看王天官的眼神越发奇怪。
      王天官心里紧张,赶紧抓起桌上的水杯喝水,李大小姐悦耳的声音恰好响了起来:“他就是你那个童养媳啊。”
      “噗——!”
      于是张天赐变成了“出水芙蓉”。
      偏偏在头发滴着水的效果衬托下,他还能耍帅:“不是童养媳,是老夫老妻。”
      王天官开始估算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要赔多少钱。
      李大小姐眨眨眼:“那么,我们就算共犯了。”
      慢着!他王天官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什么时候和犯罪扯上边了?!
      “嗯。”张天赐答得十分爽快。
      王天官眼前一黑。
      至于吗?他就是出门打个酱油啊!

      9.
      事实证明王天官完全是想多了。
      共犯在于那两人都是不想跟着老人家安排走的不良分子,虽然两家都有联姻的想法,这两个却完全没那种意思。
      其实……就恶劣程度上来说,明明很夫妻相嘛。
      王天官捧着水杯看两人讨论反抗计划,毫无酸意地比对可行性。
      完全不明白这两人拉自己来干嘛的,认为计划惊采绝艳得加个观众来鼓掌?
      不得不说,那些繁杂的数据模型他完全看不懂。但并不妨碍他理解整个计划。总之,就是两个吃里爬外的兔崽子玩狡兔三窟顺便把窝边草都啃干净。
      李大小姐说那是“谈判资本”。
      有钱人的思维果然难以理解啊。
      “我说……”王天官看得头疼,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讨论,“你们不能直接跟父母讲吗?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大小姐看他的表情让他终生难忘。
      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荒谬又可怕的事物。
      呃,他说错话了?
      室内一片静默。
      “也许,先照着二狗的话去试试看?”张天赐用近乎热切的语气询问李娇娇。
      “……该死的天真。”李娇娇狠狠地皱眉,俏脸冷硬如霜。

      10.
      王天官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家族决裂的鱼死网破。结果看到了合家欢乐天下太平。据说两人回去跟家人一说,家人全部“你高兴就好啊”的样子,和两人预计中的“要听长辈的话这对你们对家族都好”相去甚远。
      天赐他爹这么说:“我对不起若瑶,至少不能对不起你。”
      王天官彻底明白一个大少爷怎么能这么平民这么大众了,原来少爷他爹实行的是放养政策,幸亏没养出个纨绔子弟来。
      “……太蠢了,至少来个私奔戏吧。”
      喝着罐装可乐的张天赐黑线:“你电视剧看多了。”
      王天官默默地摇了摇手上的可乐,然后把开口对着张天赐扯开了拉环。

      11.
      “其实我看见你了。”
      “什么?”
      “我走的那天,你在哭吧。”
      “哭的是你吧。”
      “……是吗?”
      “就是。”
      “真难办呢。”
      “什么啊。”
      “怎么办呢?”他说,急促的呼吸在耳旁洒下一片温热。王天官觉得一阵眩晕。
      “怎么办呢?”他再重复了一次,认真地掰过王天官的肩膀,“我还是喜欢你啊。”
      “……混蛋。”王天官捂住眼睛。
      “喂喂……不是这句话吧。”张天赐皱眉,嘴角却是上翘的。
      他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对方。从来没有。
      王二狗和王天官,张铁柱和张天赐,只是换了个名字。
      我喜欢的是你。
      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混蛋。”他扯住他的领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茕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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