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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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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时分似滩死水,主家上下心情沉重,无人有多一句嬉皮言。
但,凡有人伸手夹个菜,必定有眼神会不自主往黎术怀身上落。
毕竟他瘦小,脸上稚嫩看着未到束发之年,竟不到半晌就敢对丞相试药,大家看初生牛犊娇嫩不知天高,兴致一下子便上来了。
或许也是因为他好看?颜易安似乎也留意到这个,便一个劲给黎术怀添菜,以防他怯生不敢吃食饿着。
“慢食。”
没吃两口,黎术怀便不顾那青瓷素碗里满满一堆菜,撂筷起身离开。
“师兄…”
黎术怀颔首,摁了下颜易安的肩膀,示意他不必随行。
走出膳厅,迎面微风掺着木樨香,黎术怀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也不习惯众目睽睽。
手帕…
黎术怀心里全是他阿娘的遗物,脚下漫无目的,兜兜转转,不想自己误入丛花深处。
抬头竟来了一处花园,假山突兀嶙峋,庭廊镌刻秀美,而自己身陷花菊繁茂中。
想必主家深爱菊…罢了。
黎术怀本怕回不到原路,但颜色各异的九华尽收眼底,也不失为塞翁失马之意,便作罢当散心。
“散风清热,平肝明目。”黎术怀呢喃着,漫步兜转。
此时微风轻抚一阵,他竟嗅到风中淡淡的麝香味!
发苦!
黎术怀顿时绷直身子,四下里张望。
他想起昨晚在闹市也是闻见这么一种独特味道,脚下就不由自主找寻起来,往浓香处快步而弛。
唔——
一个没留意,拐角与一人撞了满怀,那股发苦的麝香味道就在眼前!
黎术怀觉着奇怪,屏息后退半步,还未等他抬头看清来人,对方就叫嚣起来。
“什么人竟如此无礼?!见着…”
“罢了。”
黎术怀才看清味重那人一双丹凤,发髻高束,米红宽袖交领,琉璃色贴边。
本是如此清素淡雅衣着,但那人却选了章丹色宫绦与棕茶发冠,让其添了一份魅邪。
黎术怀不由得想起戎边官吏的残暴荒.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医者?”那人开口。
语气冰冷,平直似问非问,瞬间黎术怀似堕入料峭邪风中,那双沉重的脚链似乎又在拖着自己的脚,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瞪着对方,眼里五味杂陈。
那人似乎不着急,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瘦削小公子——虽是绿衣粗布小木簪,但身上却有着一股清冷,实在有趣。
“是。”
许久,黎术怀才平静下来,应了一句是,便作揖快步往回走。
“你…”
“无妨。”
仆从觉得黎术怀有些无礼,想要喊住他,但是被柳素阳给拦下。
“暗中多留意。”柳素阳说,他对方才那人有点兴趣,似乎哪里见过。
“小的明白。”
——
直到他回头都看不见那片花园,黎术怀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怎会如此奇怪?那张脸与柳明卿虽是有点相似,但是他却感觉到异常的熟悉。
似乎在外疆曾见过,但那时自己不过是个奴隶,所见皆是满脸横肉的暴吏,怎会与这样的贵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黎术怀实在想不通。
“师兄!”
啊——
黎术怀还在咬着唇极力地搜寻那段腥风血雨的记忆,就被颜易安这声吓了一跳,又是屏气后退了几步。
“这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被我吓成这般?”
看着他小脸煞白,颜易安觉得心疼又好笑。
“…无事。”
“我们回去罢。”
“开始了么?”
“快了,我们走回去差不多就行了。师兄你方才没吃两口,会不会饿着…”
“回去吧。”
“好。你要是饿了就与我说,我去给你买回来。”
黎术怀没有应下他的话,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加上方才被颜易安这么一吓,心里更是静不下,只能静默一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这是?”
还没等黎术怀靠近丞相休憩之处,外头便是乌泱一片,但无半声言语。
庭外院子果真架了炉堆,药镬放在上面,一位侍女在一旁站着。
“都等着看师兄出手了。”
“该是在等某位才是。”黎术怀一时嘴快,说出口便悔了。
“师兄不必介怀,毕竟在这汴都,江沅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夫,现在正是好时候,师兄可以把江沅…”
“依主家。”黎术怀打断了颜易安的话,不想他重复那贼人的名字。
谁介怀那个贼人!最好失血过多没了去!黎术怀心里躁起来。
听到“江沅”,黎术怀毒发,本就是乱糟糟的心绪,此刻更是炸了开去,千言万语都化成心里小九九,恨不得自己年少学了巫蛊之术,扎个纸人弄死江沅。
这么想来,黎术怀也觉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都在撕裂,悄摸在神门、风池扎了两根银针,借助外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师弟,无碍吧?”
官致远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靠前来小声询问。
“…”
黎术怀摆摆手。
“师兄没事吧?”
颜易安这才反应过来,也附耳问了一句。
“…”
黎术怀摇摇头,专注一呼一吸,不在暴跳如雷。
官致远与颜易安对了下眼神,摇摇头,都沉默地望向大院中央的药镬。
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
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
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
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黎术怀在心里默念起《素问》,平静自己,驱使躁欲。
盯着院中两侧的木樨上,米黄小花让黎术怀望得出神。
“江郎君…”
“是他…”
良久,耳边似有窸窣声起,黎术怀才回神寻去。
只见江沅着一身青金,窄袖圆领黑金革带,乌冠高束发髻,甚是飒爽。
□□。
江沅如此衣着,黎术怀莫名想起那话本里的八尺长刀,江沅拿着必定气势如虹,威武凛凛。
…不过是腌臜之人,又有何傲视群雄,坐拥天下王者风范!
黎术怀介怀他上昼的粗鄙行径,摇摇头,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停了思绪,继续默背《素问》。
“江某遇事来迟,还请夫人宽恕。”
“无妨,本就是希求江侄儿前来相助,怎有倦怨之说?”
“谢夫人体谅。”
“黎大夫,可以开始了吗?”
丞相夫人上前,温柔地请示了下黎术怀。
黎术怀点点头,便从怀里拿出那副药,走到院中,摊开再一一细看。
江沅跟在身后拦了下颜易安,自己独自跟随。
黎术怀看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药镬以及煎药水,拿银针试了又试,觉着没有问题才亲自将药倒进镬里,自己添柴摇扇。
“黎大夫,交与婢便可。”
“无需。”
“无碍,你就随黎大夫,去找处凉爽地喝口茶先。”
江沅拦住了婢女想要伸过来的手,找了个借口单独与黎术怀单独相处。
“那…婢就站一旁,请随时吩咐。”
那姑娘为两位主子搬来方凳,然后便站在不远不近处。
那两人排排坐在镬边,热得小脸通红。
“怀儿的药用的温和恰当。”
“…”
“谨慎小心,不愧是我的怀儿。但似乎少了一味药。”
“…”
黎术怀原本只当是秋凉流虫纷扰,却没想到江沅竟说他缺了一味药,便抬起头瞪着他。
“不过也无碍,因为我已经帮怀儿加进去了。”
江沅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炯炯看着黎术怀,希冀黎术怀能够夸夸他。
什么时候?!加了什么东西?!方才不是只有自己经手吗?
黎术怀一时愣住,煽风得手悬在半空。
满腹疑问,随即敬佩油然起,但是很快化作遗憾:要是他年少不曾伤寒侵体致身弱而不能习武,怕是现在也能像江沅这般迅敏。
“嗯。”黎术怀颔首,继续看着火。
“可你就不怕我下的是毒吗?”江沅见他淡淡反应,便贼心起。
黎术怀听到是毒,皱了眉,顿了下手中的蒲扇又继续煽风。
“…”
黎术怀懒得搭理,觉得他这话说得一文不值。
毕竟上好的人参同时也是致命的毒药,良药与毒药本就是孪生。
“我要他死。”江沅继续说。
黎术怀咯噔了一下,先前把脉与抓药时,江沅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就是处处阻挠。
想到这,黎术怀猛地抬头,看着江沅脸上的笑意他觉得脊背发凉。
“草菅人命。”黎术怀有些害怕。
“除了你,天下人与我而言都一个样,有与没有与我何干。”江沅说。
疯子!
黎术怀心里骂了他一句,站起身想去换一副汤药。
江沅也跟着起身,伸手抚上他的肩头,黎术怀下意识拍开他的手。
“不管换多少次,结果都一样。”
“你!”黎术怀本想说什么,就看见颜易安小跑了过来,赶紧闭了嘴。
“江沅!你在搅什么乱!”
“试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搅乱?”
“他下毒。”黎术怀咬咬牙,将实情说了出来。
颜易安听了马上走到黎术怀身边,附耳问:“师兄,你看到了吗?下的是什么毒?”
黎术怀也是怔了一下,摇摇头。
“师兄,柳家跟江家是世交,两家到如今并没有传出半点矛盾,吴越同舟,关系极佳。会不会江沅诓你?”
是呀!为什么江沅说的他就信?!
黎术怀抬眼看着江沅,江沅负手而立,一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