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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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山间
寻找食材的路并非一帆风顺，当路过某一山峰时，尾花不小心在山间攀爬断崖采集植物时扭伤了脚。
“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大叔了，尾花先生能不能不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情？”
伦子白天去山下的镇子找信号买机票，没有和尾花一起，否则一定当场阻止他的作死行为。
“……机票买好了？”尾花试图转移话题，百无聊赖地躺在木屋的小床上，对着采摘的花朵嗅来嗅去，还时不时捏两下。
“我明天去取消。”伦子皱眉，“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年纪大了，扭伤不是小事。”
这话尾花不爱听，咧咧嘴：“欧巴桑还是操心自己吧，Grand Maison东京要迎来新的一期米其林评比了吧？主厨怎么能这时候临阵脱逃呢？”
他们临时改机票，就为了赶上这次的米其林评比。尾花对L\'AMBROISIE影响力不大，不回去也没事，而伦子不一样。
伦子不满：“这都是拜哪位一把年纪还学小年轻爬悬崖的勇士所赐啊？”
尾花不愿意被她踩着痛脚批评，只好生硬地回归话题：“你回去，帮我机票改签。”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尾花纳闷，“房东明天就打猎回来了，可以给钱让他照顾我一段时间。好了我自己就会回去，欧巴桑你留下来也不能帮我上厕所，更不能帮我洗澡，留下来干什么？”
这话着实扎心，伦子被他理性至极的用语噎住：“难道我的作用就只有护工？”
尾花被灵魂一击问住，不知道说什么，不由试探道：“……你不用钱？”
一记枕头飞来，尾花被击倒在床头，他缓了好半天，才朝门口嚷嚷道：“喂喂！我可是伤患啊！”
“你伤的是脚又不是头！”伦子远去的声音影影绰绰。
第二天伦子大早上就走了，房东先生却直到傍晚都没回来。
尾花啃着为数不多的干粮，不由思维发散——万一房东先生老马失蹄，被猎物咬死。他路不能行，岂不是要饿死在深山老林？
大厨被饿死，没有比这更戏剧化的死法了。他被自己逗笑，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去，点燃昨晚防野兽的篝火，看着烟雾袅袅升起，闻道柴火燃烧时的味道，难得出神。
他想起小时候老家乡下的锅炉房，煮一大铁锅水，水面咕噜咕噜地冒泡，小小的他看着那碗水烧啊烧，烧啊烧，烧着烧着，他就长大了。
他性格好动，不愿偏安一隅，如今难得行动受了限制，思维就开始东奔西跑。
思维发散漫无边际，想到哪里是哪里。他不惧流浪，像一片蒲公英，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长。
他从年少求学，到在法国拼搏，再到无数前女友的恋情，走马观花般的前半生，只有近期发生的日子，时间线在脑内才是清晰可循的。
说来也奇怪，他一想到在法国流浪的日子，就总是会想起欧巴桑。他明明直到三年后才遇到她，却像流浪的生涯里就有她似的。
夜色如水，如涟的银河倒灌夜空，月光洒在木屋前空旷的地面。路的尽头走路声越来越近，他偏头看去，不由瞪大眼睛：
“航班取消了？”
“没。”伦子气喘吁吁地，和房东先生一起搬着两幅拐杖走近了，“我不放心你。”
毕竟在山里。房东要去打猎，不能时刻照看他。
“米其林评星没你重要，我等你好了再说。”
“……”
一路奔波让她身形狼狈，不再年轻的脸蛋流失胶原蛋白，已经不能称得上好看。
但他无端想起富士山脚下，夏夜短暂而绚烂的烟火。
烟火一束束地在空中擦然绽放，余韵与视觉后向却还残留在脑内。
篝火哔哔波波，尾花盯着伦子，突然道：“你——”
话刚出头，他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不由顿了顿。
“……”尾花拍拍裤腿，抓起房东递过来的拐杖，踉跄地走进木屋。
繁星点点。
尾花的腿好得差不多后，他们告别沉默寡言的房东，一路南行，去往热带。
尾花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窗外腾空而起的机翼。
机翼腾空而起，失重感袭来，伦子没忍住抓住扶手，却意外与他平摊的手掌交握。
两人皆愣住。
不羁的浪子一心追求自由，却在某一个露珠闪烁的夜里，安静燃烧的篝火中，不小心爱上旅人虔诚的灵魂。
野马本能地对臣服感到畏惧，于是旅人便从未提出为他套上鞍鞭。
骏马应当无拘无束地在草原驰骋，迎着朝阳、迎着晚风、迎着日月星辰。
尾花夏树甚至从不曾对命运低头。早间伦子不愿看见不羁如尾花夏树，仅仅因为爱情，就一点一点低下高傲的头颅。
她是人间一抹俗人，却爱上游戏人间的浪子永远赤诚的灵魂。
心动也未必要在一起。早间伦子很清楚，人至中年，早已看清爱情并不像十几二十岁女孩幻想地那般神圣。爱情它庸俗不堪，与喜怒嗔痴别无二样，是人的七情六欲贪婪生长。
它是两人间的性张力，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下疲惫的相依。它不能让男女神不放屁不打嗝，不能让现实生活蒙上爱情滤镜。古往今来，歌颂爱情的经典小说无不是在反抗封建古旧，它神话了爱情，好让人们口耳相传，在思想的压迫下潜移默化对自由的追求。
《梁祝》比翼双飞，真正美好的不是两人间的爱情，而是祝英台在社会父权与阶级的双重压迫下以命相博的反抗，是人对自由的飞蛾扑火。
若他们二人要走到一起，不得不顾忌L\'AMBROISIE能否接受一个与商业对手结合的店长。L\'AMBROISIE能为尾花提供与他身价等价的薪水，如果不能接受他，下一个能实现他人生价值的地方在哪里？Grand Maison东京已经不能再接受一个会左右主厨意志的副厨了，然而若她陷入恋爱，不可能对近在咫尺的恋人无动于衷；浪漫亭只是一家做咖喱饭的情怀老店，它也许能为思路陷入停滞的尾花提供栖身之地，但绝对不可能是他一展才华的战场。
凤凰注定栖于梧桐木；雄鹰注定翱翔于天际，尾花被美食界拒之门外后施展抱负的平台，是从前的Grand Maison东京，现在的L\'AMBROISIE，他注定属于米其林。
那她呢？
虔诚的旅人愿意为了浪子，放弃自己为之奔波一生的梦想吗？
世人总教人为了爱情放弃。
尤其对女子而言，似乎在人生成就上为爱情让步值得人赞一句伟大，而不是骂一句傻瓜。
英雄不拘泥儿女情长，可又有谁规定，英雄到底是男是女？
她与尾花夏树的相逢，首先是两个追逐梦想的人相遇，然后才是一男一女。
爱情不是他们相逢后的故事，梦想才是。
若尾花回到Grand Maison东京与她相爱，曾经对她表明心意的京野又该如何自处呢？他是Grand Maison东京的管家，一手操办厨房外所有事宜，是Grand Maison东京的初期股东，是割舍不开的商业伙伴。
Grand Maison东京承受得住这样一位伙伴离开吗？如果他不离开，她身为老板兼主厨，该如何平衡恋人副厨与追求者管家的位置？
她不是野心至上的商业家，她做不到践踏别人的真心。
Grand Maison东京是无数人打拼的心血，是她与尾花、京野等人无数不眠的长夜，它是梦想对一群不再年轻的中年人敞开的大门。
她绝对不允许因为草率的恋情，就让心血付之一炬。
他们的爱情，发生在漫漫无人的长夜，也应缄默于无人问津的山间。
尾花手掌蜷缩一瞬，像是握住，又像是膝跳反应。但最后他默默收回了手，戴上墨镜。
直到巴厘岛，他们都默契地只字不提。
「六」深海
巴厘岛就是这段旅途的终点站，明天他们就要回到日本，将一路上采集的食物用进研发新菜里，开启新的征程。
“去潜水吗？”
海边是旅程最后的放松，在韩国牛岛没有潜水项目，总觉得不甚尽兴。
“行啊。”尾花无可无不可，上下打量了下伦子抱着游泳圈滑稽的样子，“旱鸭子欧巴桑。”
深海静默，只有水流一股股的流过耳朵。
自从那晚山间重逢，这一路走来，他们就越来越沉默，到最后，不知是在寻找美食，还是在人间的烟火中逃离。
海底鱼群成堆，钻过粉涨的珊瑚丛。
伦子不知发现了什么，转过来手舞足蹈地给他比划。
尾花静静地看着她。
伦子隔着不甚清晰的防水目镜，却仿佛与他平静的目光相接。
她慢慢安静下来。
这里远离尘嚣，没有人群，没有人间。他们情感的迸发似乎只能群山间、深海里，像心突然被海水撞击，尾花慢慢游过去，摘下了伦子呼吸嘴。
氧气一瞬间冲出呼吸管，挡在两人间，成为无数朝水面升起的泡泡。
伦子错愕地瞪大眼睛。
尾花也摘下他的呼吸嘴，吻了过去。
氧气瓶的重力让他们下沉，浮力又让他们上升，他们在海水中央浮沉。
相错的呼吸嘴为拥吻的两人身周筑起白色氧气泡屏障，阻隔了好奇的鱼群，与深海无人的视线。
他们在远离人间的地方相爱，最终将爱寄于群山与深海。
无人的草原里，野马低下头，咬住了旅人意图丢弃的辔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