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莫）狐仙》采菊南山下

1、第 1 章

　　（上）

　　从前，有座山，山下有个小村子，村子里住了一个猎户，名叫神无月。他原本与母亲相依为命，前几年娶了颇贤惠的妻，小两口过得舒心，老人看着便心里快活，只望来年能抱个孙子就可瞑目了。可天不遂人愿，几年过去，老人没等到抱金孙就去了。猎户葬了母亲，仍与妻子安稳过日子，妻子常为没有儿女绕膝心中过意不去，倒是猎户时常宽慰她，只道该得什么都是老天爷注定的，强求不得。如此又过了几年，倒也顺遂。

　　这一年冬天，神无月仍要上山。妻子望着天色，担忧道：“眼看要起风雪了，莫去了吧，家里还有口粮过冬。”

　　“不打紧，这风雪还离得远，怕是要三两天才到这里，我只去个一两日，若无事今夜就回来，不妨事。”安慰了妻子，神无月便带了家伙，上山去了。

　　这样冷的天气，动物们也躲起来冬眠了，神无月在山上兜了两圈，查看各处陷阱，只寻到几只山鸡野兔，看天色还没黑，便沿着来路下山。没想到这风雪说来便来得急，顷刻间，北风呼啸，卷着黑压压的乱云四处流窜，天色顿时暗了下来，不一刻，风里夹了小小的雪珠，刮在脸上像小刀片一样，顿时就刮个口子，神无月把皮帽扯了扯，盖了半张脸，急匆匆往山下赶。

　　才到半山腰，雪片已大如小儿手掌，不一会儿，山上已经白茫茫一片，风卷着雪片糊上脸，眼前一片模糊，一时看不准道路，脚一滑，就骨碌碌从山坡滚了下去，幸亏他穿着厚皮袄，倒没伤到，只心里记挂家里，眼看着今夜赶不回去，这样大的风雪，不知妻子怎样担心。虽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再冒雪下山，凭着记忆在山中寻那可避风雪的山洞。

　　正艰难行走着，忽听一阵悲鸣，初时以为是风声，接连数声，似小儿哭声，他心道这风雪的荒山里怎会有小儿？定是错听了。便又继续行路，再走几步，哭声越发真切了，才觉出不是小儿哭声，该是幼小的动物，心里一动，就循着声音行去，转过两个山坳，才寻到那陷在陷阱里哀哀哭叫的小狐狸。

　　小狐狸听到声响，便朝他望过来，白莹莹的皮毛衬着雪色，白得似蒙了水蓝的光晕，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晕着泪光，滴溜溜打着转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煞是可怜可爱，神无月愣了愣，一边把它那条肥嫩嫩的小腿从捕猎夹里弄出来，从身上扯一条碎布给它包扎，一边嘟囔：“这么漂亮的皮毛扯碎了倒是可惜……”

　　那小狐狸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眼神越发委屈了，小腿一得到自由便往他怀里钻，小脑袋在他掌里蹭了蹭，似是撒娇，又似是感激他。

　　神无月禁不住摸摸他细滑的毛，道：“去吧，这么大风雪，再不回去，怕是要冻死在山里了。”

　　小狐狸不肯走，仍蹭着他厚厚的手掌，小声叫着，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十分讨人喜欢。

　　神无月推了推它，道：“快走吧。”小狐狸就是不肯走。

　　神无月无法，只得站起来转身就走，走出去一段，再回头看，只见那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它似也知道神无月不喜它跟着，不敢靠近，只眼巴巴瞅着他，眉心两个小圆点眉毛蹙在一起，委屈得不得了。

　　神无月正犹豫着，忽一阵疾风刮过来，刮得树木摇晃，树枝不堪其力，‘嘎巴’几声，其中一根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朝小狐狸砸下来，小狐狸却只那么巴巴瞅着他，丝毫不知自己身处险境。神无月也来不及想，飞身扑过去。树枝砸在神无月虎熊般的背上倒不觉得如何疼痛，那小狐狸从他怀里奋力把小脑袋扒拉出来，白莹莹的毛上还粘着雪花，晃晃小脑袋，把雪花甩掉，它也不知方才的惊险，看神无月就在跟前，就凑过去拿小脸蛋儿蹭他的脸，神无月苦笑，心道这小狐狸当真是古怪，竟粘着自己不走了吗？

　　终究，神无月无奈地把小狐狸揣进怀里，继续行路，总算寻了个还算干燥的山洞，拉些枯叶树枝生了火，靠着火堆吃些干粮，又逗着小狐狸玩闹。他在山上跑了一天，身体疲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时，却是被小狐狸湿湿软软的小舌头舔醒的，温热的柔软，有一个刹那，他想到了妻，想到了温柔乡，身体微微一振，醒了过来，睁开眼却是跟那对清凌凌的眸子对视着，那仿佛琉璃珠子一样的瞳仁照着他发红的脸，也似照着他心里的欲，神无月慌地转开眼，转过身去胡乱处理了，不免嘟囔：这几日也没缺着，怎就……

　　那小狐狸自然不知人事，很委屈地瞅着他，不知他为何刚才还老实地给它舔，才一转眼，又把它拨到一边去了。

　　神无月转身过来，就对上了小狐狸无辜可怜的眼神，不禁一笑，揉揉它细软的毛发，小狐狸知他又欢喜了，虽仍懵懂，却也不想那么多，哧溜一下，钻进他怀里去了，蠕动着身体扒个窝儿，把肉嘟嘟的小身子蜷成一个球，刚好填进小窝里，小脸儿上一股子十分满意的神情。神无月看它如此自得其乐，越发觉得有趣，便也不去管它，收拾了东西走出山洞。

　　风雪停了，阳光暖洋洋的，山野里雪光刺目，神无月想到昨夜风狂雪骤，不禁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尤其可爱，伸了伸懒腰，便择路下山，山上积雪没了小腿，他不敢轻忽，小心翼翼探着路，直到快日暮的时候才下了山。

　　沿着山麓绕到回村的路上，便见到妻子正站在村口眺望，他心中一暖，眼圈就觉得热乎乎的。妻子也看到他，急忙往他跑过来，路上积雪化了，泥泞溜滑，脚下一不留神就打了个趔趄，神无月疾走过去，把她抓进怀里，顺势就抱了个结实。妻子羞怯，便想推他，只软软推了两下就往他怀里钻，哽咽道：“昨夜好吓人的风，我听了一晚上，心里就怕你万一……”

　　神无月笑着揉她软滑的头发：“担心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正说着，忽觉怀里异动，发出吱吱闷叫，这才记起怀里那只小狐狸，便拿出来给妻子显摆，妻子看着心里喜欢，便伸手去摸，小狐狸仰着小脸儿瞅她，眨巴眨巴长睫毛，忽然一扭脸儿，哧溜一声，又钻回神无月怀里去了，怎么唤它只是不肯冒出头来。两人只道它不通人性，闹些脾气，便不放在心上。

　　当晚，神无月在炕上跟小狐狸玩闹，妻子在灯下补缀旧衣，小狐狸四处乱窜，忽从妻子身上窜过去，神无月伸手去捉，却捉到妻子的小腿，抬头看时，只见妻子低垂着脸，昏黄的烛影越发衬得她眉目温柔婉约，不禁心里一荡，想起清晨时脸上那温热的柔软，登时动了情。妻子被他瞅得羞怯，也觉情动，便半推半就。两人正欲行鱼水之欢，妻子忽‘哎哟’一声痛叫，细察时，才见腿上被细小的牙齿咬了一口，洇出血色来。

　　两人不禁都抬头看小狐狸，只见那小狐狸乖乖地端坐的一旁，忽闪着大眼睛，懵懂又无辜，虽明知是它捣乱，却又觉啼笑皆非，被它这么一搅和，全没了兴致，说笑一回，也就睡了。

　　第二日，神无月将醒未醒时，觉脸上微痒，心里只道是妻子玩笑，心里一动，便张嘴去咬，谁知咬住的却是极薄嫩的一小片软舌，睁眼看时，正跟那小狐狸一双琉璃珠子般的眸对视着，小狐狸懵懂地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触到神无月的鼻尖，微微酥痒。

　　正此时，忽听外间妻子唤他起床，便顾不得想许多，急忙下床穿衣，然心里那股子别扭，却挥之不去。

　　自那日起小狐狸便安然住下，它似是极喜欢神无月，喜欢绕着他的腿打转儿，捏着它的后脖拎起来便乱叫乱踢，把它放进怀里便又乖乖地任他抚摸了。这小狐狸灵秀可爱，夫妻俩都喜爱非常，却只一点不好，便是自它来了以后，两人就没再亲近过，每亲近时，那小狐狸总要捣乱一番，捣乱完了又是一副无辜可怜，叫人拿它没法儿。

　　这样过了些日子，有一日，神无月到镇子里去赶集，将小狐狸留在家中陪伴妻子。待他走后，妻子白日无事，便跟小狐狸絮叨，她只道狐狸不通人话，便将私房话也说出来，小狐狸乖乖听着，也不知什么话触动了它，忽哧溜一下从她怀里蹿出去，夺门而出，妻子从窗户望出去，见它转眼已跑得没了踪影，心中疑惑。

　　神无月傍晚从镇上往家里赶，走到半路，忽见小狐狸从路旁蹿出来，蹲在离他十步之远，睁大眼睛望着他，清凌凌的眸似琉璃珠子一样，倒映着天地树木，倒映着神无月的身影。神无月笑着唤它，它也不应，待神无月走近，便一扭头转身就跑，白莹莹的小东西转眼消失在茫茫荒原。

　　神无月心里诧异。回到家里与妻子说起，妻子也十分疑惑，两人只道山中野物必有灵性，终究是人类所不得而知了，便不多做追究，仍旧安稳过日子。

　　神无月倒时常想起那白莹莹的小东西，想起最后见它时，那清凌凌的眸，眸里那么清楚地映着自己的样子。他总在想，兴许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吧。

　　这么过了几年。

　　又是一年冬天，神无月又收拾东西准备上山。妻子望望天色，道：“莫去了，你忘了那年冬天的事了？”

　　神无月笑笑，道：“不妨事，这几日天气好，不像要来风雪的样。”仍旧上山去了。他心里不禁想，不知能不能遇到那年那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