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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09.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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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9.已修郎心似雪冷隐九重,以身试毒生死一线
光摇和晴檐两个原是周夫人院子里的二等,回到京里就被拨到众益院服侍孙绍先。能近身服侍他,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两人皆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鼓足劲要在他跟前露脸。
远远见一道空青色的身影进了院子,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跟着,自己提着一盏灯笼,暖黄烛光透过纸糊的灯笼皮照在脸上,格外透出三分清冷高矜。那副从容散朗的自然,正如月色辉映于林间。
光摇迎上来接了灯笼,她心里知道孙绍先往扶桂院去做什么,面上却半点不显露,仍旧盈盈笑问:“大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了?”
说话间晴檐也轻轻巧巧地过来,伸手去解他外头的衣裳。两人都是细致调理过的,从不做粗活,一早知道人事了。此刻笑语相迎,兼之又是在夜里灯下,芙蓉面和纤纤手裹挟着暖香,实在有“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情韵。可惜他们殷切相待的郎君郎心似雪隐九重,半点不为之所动,甚至在看见晴檐伸手的时候还不动声色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两个丫头是什么脸色,孙绍先全不理会。兀自解了外裳,自往正房里去。到了屋子里转身一看,两人还跟在身后,不由蹙眉:“谁叫你们进来?”
两人一时顿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是近身伺候的奴才。主子在外头行走就罢了,到了院子里合该步步都跟着,不然怎么服侍周到?但孙绍先显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两人才过来,一时没闹明白。于是也不敢多猜测,提起裙子跪地请罪。
光摇是为首的一个,跪下就说:“奴婢知错,请大爷责罚。”
孙绍先在小炕上坐下,也没叫他们起来。分明珠玉一样的郎君,可周身的气韵、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冰霜一样矜冷。
“既然太太叫你们过来,就留下罢。以后没嘱咐不许进我的屋子,只在外屋伺候。我有使惯了的小厮,里头的事用不着你们。仔细稳妥些做事,来日自然有你们的日子。”
真是言简意赅,半点不含糊。就差直白地说,离我远些,我对你们没兴趣。等过了这些时日,就送你们出去配小子。
正当两人思量着回话的时候,孙绍先又说:“把福园叫来,你们去罢。”
待两人出去,孙绍先这才开了螺钿匣子,从里头取出一丸药,也没就水,往嘴里一送,就这么神色平静地咀嚼着咽了下去。
不多时福园进来,见孙绍先正坐在书桌前打磨一副榧木棋子。他和瑞常两个打小就跟在孙绍先身边,说是小厮,其实和影子没两样。可就算是这样,两人也很难猜测孙绍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比如现在,福园就很难分辨,他此时此刻心情究竟是好还是坏。
但福园也不敢就这么干站着,只能试探着低声问:“大爷?”
孙绍先像是这时候才发现他进来了,随口应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仍旧专心致志地磨棋子。福园也不再开口了,就这么静静站在一旁等吩咐。
随手将一枚打磨圆润的棋子扔到圆盒里,孙绍先揉了揉手腕,这才淡声开口:“今夜子时,旧疾卷土重来,来势汹汹,我将一病不起……”
福园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些年孙绍先三不五时就得病一场,看架势是要将病弱的帽子焊在脑袋上。福园虽不明白他图什么,但他是个忠仆,主子有吩咐,不必问来龙去脉,认认真真办事就成。孙绍先病着,福园和瑞常就少不得听他的安排做些事。先前都只是病重,从没有“一病不起”过。福园心道,看来这回的事至关紧要,非得生死走一回才成。
他不敢打马虎眼,听得格外仔细,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刻在心上。
交代了病重期间的应对事宜,福园便应下,转身要出去传话。忽听孙绍先道:“回来。”
于是福园只得站住,孙绍先思量了一刻,又说:“太太往我院子里送了两个丫头。”
这话不必孙绍先提,福园已经看见了。一看就是特意拣择出来的,那模样身段,比周夫人跟前的碧影还出挑。
福园心道,算算年岁,大爷也到时候了。因笑道:“大爷的意思是?”
孰料迎来孙绍先一道冷漠无匹的目光,朗秀润泽的郎君声音里淬了冰,就格外让人心惊胆战:“查清来历,家里有什么亲眷,如今都在哪里做事,一五一十都排查干净。”
次日晨起,孙老太太用了早饭,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才得了一件湖青的大氅,便命底下丫头叫娉婷的翻出来。赶巧周夫人和赵夫人过来请安,赵夫人见了那大氅便道:“老太太怎么把这件衣裳找出来了?前些时候还说这颜色稀罕,寻常人衬不上。”
周夫人闻言细看了眼,只见娉婷把衣裳抖开,正是件簇新的湖青大氅,荷花双喜纹和暗花相得益彰,料子倒不见得多稀奇,只是那抹青实在清妍,若寻常人穿上去,倒压不住这份颜色,难免沦于俗套。
孙老太太笑道:“我见绍先素日都穿空青色的衣裳,他穿这个色倒衬得上。”说着便命娉婷熨过,送到众益院里去。
一时娉婷去了,孙老太太和赵、周二人一并坐着说话。赵夫人说起,眼见着要过仲秋了,问老太太今年想怎么办。
孙家人口算不上多,也称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往年里不过是祭祖兼治一桌席面,一家子吃着赏月罢了。今年大房回了京城,眼见着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孙老太太便有心要好好热闹一回。
因想了一回,方命赵夫人:“今年算是团圆了,咱们也从外头请个戏班子来唱戏。前些时候南安郡王府上还采买了几个会唱评弹的小戏子,不如借来,也听个趣。”
大房不在京里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是赵夫人操持。不过想把仲秋办得热闹些,根本难不倒她。赵夫人倒乐于声势浩大些,立个威也是好的。
“绍祖前些时候还和南安郡王一处吃酒,他平日里总说郡王爷如何客气慷慨,就把这事交给他去办罢……”
老太太不过提了个话茬,赵夫人就把后头林林总总都给想齐全了。周夫人也不在这时候插话,陪坐在一旁微微笑着吃茶。
正当此时,忽见那厢娉婷进来,行色略显匆促,额上还出了层薄汗。赵夫人奇了:“这是怎么了?”
娉婷是老太太房里的一等,规矩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小姐还体面,何曾见过她这么匆忙?
娉婷与三人行了个礼,方低声道:“先大爷病了,奴婢过去的时候光摇正要往扶桂院去回大太太。”
“病了?”这话一出,简直和冷水入沸油没两样。周夫人哪还坐得住,一下子站起来,为难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也担心,跟着站起来:“许是才家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给累的,我去瞧瞧……”
于是一行人快步往众益院来,等进了屋子,但见光摇和晴檐都在里头候着,还有个孙绍先的奶妈子倪妈妈跪坐在床边抹着泪呼唤:“先哥儿。”只是孙绍先昏昏沉沉睡着,并没回应。
周夫人上前,见孙绍先面色煞白,气息奄奄,竟有气若游丝之相。瞧着这模样,和先时在船上的样子像极了。她心感惊惶,未及开口言语,滚烫的泪珠便先涌出来。
“这是怎么了?”周夫人哽咽着问倪妈妈:“昨儿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这样了?可叫大夫不曾?”
孙绍先是倪妈妈奶大的,今见他气息委顿,她岂有不心焦的道理。她也忍不住泪,一面哭一面回话:“已经遣人往回春堂去请白大夫了。”
说话间娉婷进来回话:“老太太,白大夫来了。”
孙老太太忙命请进来,白大夫进了门,先与孙老太太等见了一礼。孙老太太道:“这时候不拘这些礼了,快瞧瞧我这孙儿。”
白大夫应声,坐下把脉。孙老太太见他面色越发难看,心中惴惴,追问道:“白大夫,我这孙儿?”
白大夫没答话,只起身道:“老太太,借您一步。”
孙老太太于是随他往外来,白大夫这才道:“令孙高热不退,脉细滞涩,肺郁腑虚,只怕并不是寻常病症,依我之见,恐是误服毒物,以至如此!”
此言一出,孙老太太踉跄几步,赵夫人忙上前扶住。白大夫说得不算隐晦,只差直接说有人给孙绍先下毒了。
孙老太太气极怒道:“了不得了!绍先才回来,这么些时候,能和谁结仇?”她到底顾忌着白大夫尚在跟前,压了压怒意,强笑道:“不知这病应当怎么个治法?”
却说这里白大夫尚踟蹰着不知如何答话,那头忽见孙绍祖阔步进来。他尚不知究竟,也没瞧见老太太等,隔着窗子便喊:“兄长可在屋子里?昨日的酒想来是醒了,荣国府的琏二爷递了帖子来,要请兄长与我出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