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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054.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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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4.已修贾迎春受命办小宴,孙宛纯离京入湖州
沈谊真一时没说话,好半天才抬起脸来瞧迎春:“是孙大人叫你来问的罢。”
这些时日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常认不得人。后来好歹清醒些了,能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只是间或还是有糊涂的时候。这会子脑中倒很清明,连是谁要问这话都能记住。
迎春追问:“你认得?”
沈谊真定定瞧着她,却极坚定地摇头:“不,我不认得这样一个人。请你转告孙大人,不必再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全忘了。往后只想和哥哥一起过太平日子。”
她分明说自己不认得陆微霜,对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一无所知,可是搭在粥碗边上的手却慢慢收紧了,用力之大,乃至指节处都隐隐泛白。
什么都没问出来,迎春虽感失落,到底没强迫她,只点头说:“好,我都记下了。”
沈谊真不肯张口,却很明显在隐瞒一些事。连迎春都看出来了,她并不是不记得,分明是不想说。她又岂能瞒着绍先,自然尽数与他说了。
绍先便笑道:“你倒肯告诉我你的猜测。不想着,姑娘家不愿意说的话,里头另有隐情,不能轻易出口?”
“自然要告诉你。”迎春却想得很明白:“你带她回来,原就是为了破案。她虽可怜,却是外人。没有为外人欺瞒你的道理。”
“既这样,就再帮我办一件事罢。太太和宛纯他们都不在这里,也只有你能替我办成了。”绍先摩挲着指尖,细想了一回,方道:“过两日就是七月十七的处暑,往年这时候暑气渐退,今岁的秋老虎倒很厉害。常说‘七月半鸭,八月半芋’,叫底下人去买鸭子来,吃了鸭子,好各家无病。你自来了湖州,总在府中拘束,我也知道你不愿意胡乱出门。听说你在家的时候,一家子姊妹常聚在一起开诗社。不妨下帖子,请隔壁几户人家的姑娘都上门来玩,或开诗社,或放河灯,热热闹闹的岂不好?”
“能和各家的姑娘一处说笑玩闹,自然是好。”迎春虽也喜欢热闹,但更怕无端惹事。况这件事又是孙绍先说要替他办的,少不得多想些:“只是单请他们上门,不止是为了吃鸭子闹诗社罢?”
“旁的你不必动手,自然有人自己要去办。把沈谊真也带上,等见了人,自有分晓。”
迎春虽应下了,心里却很没底,拿起笔对着帖子一时不知怎么落笔。沁圆捧了甜瓜进来,见迎春坐在罗汉床上皱眉,便笑道:“大爷是瞧着姑娘待在家里无趣,这才哄姑娘开心。不过是各家的小姐来玩罢了,姑娘怎么烦恼得这样。”
“你不知道。”迎春长叹了口气,搁下笔,越发犯愁:“原先在家时,都是太太和我的一个二嫂子操办这些事。就是姊妹间开诗社,也是其余姊妹定下章程,我不过去个人罢了。这会子对我委以重任,若把你们大爷的事办砸了,又怎么好呢?若因此牵连他的差事,我万死难辞其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赔偿描补的。”
“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沁圆掩唇笑道:“姑娘信我罢,不过是寻常小宴,就是真办砸了,大爷也不会指摘姑娘一句不是。大爷的本意是想教姑娘理事,他伸手捧着姑娘的脚,你也该肯站起来才是。何况姑娘本是国公府教养出来大家贵女,素日耳濡目染,往日里不过家里太太瞧着年纪小,才没叫动手。万事总有第一次,办个家常的小宴,这有什么难的。姑娘动动嘴,自然有底下人跑腿去办。”
沁圆拿了笔送到迎春手里,再三劝道:“姑娘不去办,怎么知道自己办不成?放宽心罢。还有大爷为姑娘兜底呢,就是办砸了,也不过练手罢了。”
这么叫她鼓舞着,又实在是赶鸭子上架下不来了。迎春没法子,只得提笔拟贴。沁圆陪侍在旁,就帮着迎春研墨看帖子。不多时写罢了,又细挑拣一回,把沾上墨迹的撕去重写。沁圆齐齐整整收了,正要叫瑞常来送出去。
银钩打帘子进来回话:“姑娘,瑞常在二门外等着要回话,模样急得很。”
“我正要找他呢。”沁圆问迎春:“正巧,这会子就让他进来罢?”
迎春点了头,便命银钩出去把瑞常领进来。瑞常和福园是孙绍先跟前最得用的小厮,如今福园还跟着他,却把瑞常留给迎春。这是特意的,为的就是给迎春长脸。瑞常早得过嘱咐,要对未来的大奶奶恭敬,决不可怠慢。瑞常见绍先往日作为,又听了这话,岂有不用心的道理。
进了上房,过了竹帘子就跪下叩头,扬声道:“回姑娘话,京城家里的大姑娘来了,才下了码头,车架就在城门外。请姑娘派人去接。”
大姑娘?孙宛纯来了?
迎春原在吃甜瓜,闻言顿时撂下。呆坐了一回,又问:“怎么不回大爷?”
“已经回过了。”瑞常仰起头来,满脸都是逢迎的笑:“大爷说今日公务繁忙,叫来回姑娘。”
这就是让迎春全权做主的意思。
“那就快叫人套了车去接罢。”迎春心知孙绍先极疼家里几个妹妹,不由瞧了沁圆一眼,想着或许叫她去接才好?
沁圆却与瑞常道:“你先去外头命人套车,姑娘换了衣裳就来。”
等瑞常出去了,沁圆方凑近了与迎春耳语:“姑娘,论理你是做嫂子的,小姑子家来,本不该屈尊去迎。只是现如今姑娘尚未过门,顶的是二姑娘的名头。姊姊家来,去接一接也无妨。大姑娘和大爷一母同胞,两人极亲近。况大姑娘素日和气端凝,姑娘与她好些,待她亲热些,只有好处,再没坏处。另一样,姑娘说自己不懂理家,这不就瞌睡送了个枕头来。大姑娘在扬州的时候就帮着太太理家,等回了京,也一并料理府中的事,阖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大姑娘教教你,届时过府,岂不更好上手?”
迎春略低垂眼眸,语气很有几分愀然:“你说的好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说这些话,是真为着我好。只是我终究不是孙二小姐,若今日贸然相见,恐她觉我失矩,不喜于我。”
她是叫人掳来湖州的,虽被孙绍先救下的时候毫发未伤,但孙绍先相信,他家里人未必会相信。这世道,总归对女子更苛求一些。何况尚未成婚,就无名无分地借着二小姐的名义在府中居住,直愣愣地迎上去,岂不自己找不愉快麽?
沁圆却道:“大姑娘绝不是那样的人。就是姑娘不信大姑娘,也该信大爷才是。大爷从不做无准备的事,今既叫瑞常来回姑娘,必已有万全的准备。”
说话间已拿了出门的衣裳,一面服侍迎春更衣,一面絮絮交代:“大姑娘心思细,大爷有什么,也从不瞒着她,兴许早知道了。姑娘自己反倒在这里多想。我倒说句僭越的话,姑娘怕什么。翻两年就是嫂子。大爷为姑娘撑着腰,就是大姑娘真对你不敬了,上头还有太太和老太太,谁敢说你一句不是?”
若寻常进门去,兴许还得立媳妇的规矩。但眼下谁不知道,荣国府的二小姐是孙绍先救命的人,她过门子可不是寻常成婚,是孙家千方百计求过去的。救了孙绍先的命,把她捧在手里还来不及,谁敢给她脸色瞧。
沁圆心道,那时候福园奉命去找道士与和尚,还一知半解,不明白孙绍先这么做图什么。这会子也算是真相大白了,无非是要给迎春求一块“免死金牌”。哪怕她软弱、立不起来,也要给她撑着体面。这样的一份心,这样的一个人,还求什么呢?
饶是沁圆再三解释周全,迎春心中仍有顾虑。出门来坐上车,面色也不见松动。沁圆见她憋闷得厉害,心想别给憋坏了。于是从小柜子里翻出一本《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来,与迎春道:“姑娘定定心罢。”
迎春坐着翻看了一回,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马车骤然停下,外头瑞常扬声说:“姑娘,城门到了。还没瞧见咱们孙家的车马和仆从,想是大姑娘还没到。”
迎春长长吐了口气,这会子让她等,无疑是延长受折磨的时间。沁圆瞧她这模样都忍不住暗暗地笑,觉得她太过郑重整肃了。
清了清嗓子,沁圆朝外道:“把车驾到边上,咱们略等一等。瑞常在外瞧着,见了车驾,即刻就来回话。”
这厢陆容泫与陆氏一众子弟从郊外射猎回来,正要回城找个酒楼吃饭。骑在马上遥遥便见此地有车马相候,却不见郎君,只有小厮和婆子候在一旁,另守着数个精干侍卫,心知这必是哪户人家的贵女在此等人。
陆宴潇见了,便打趣陆寒江:“十六兄,莫非是家中胭脂虎,知道你在外梳拢了个清倌人,等着打你罢?”
“疯话又上头了?”陆寒江被他说得心下一颤,抬眼望过去,便定了心,慢声笑道:“这不是陆家的马车,并不是咱们的家徽。”
说着,便命跟随在侧的一个郎君:“上前去瞧瞧,城里哪户人家这阵仗。”
吴兴可不是京城,官员多如狗,扔块石头下去能砸中七八个王爷。养在深闺的姑娘出门的本就少,何况是这排场。
那小郎果然打马上前,不及近马车,就被十七和瑞常拦在外沿:“什么人?”
他便在马上拱手笑语:“在下谭涉规。”又朝后指了指,示意众人相看:“这些都是吴兴的名门子弟,为首者乃是陆十八郎。不知府上何人,往日竟不曾得见,今日有缘,我等欲一见。”
若说别的门户,兴许没听过。但吴兴陆氏,却是响当当的门阀。瑞常听了,便拱手行礼,道:“诸位大爷好。我们府上是孙绍先孙知县家,今日大爷不在,车里坐的是我们二小姐。女眷在车,恐有不便,请诸位大爷恕我们姑娘失礼了。”
既真是女眷,那绝没有唐突的道理。谭涉规问了话,又与瑞常随意说了两句,便返身回来,将他所说一一都告知陆容泫等人。
陆寒江啧了一声,语带亵意:“原来是孙绍先的妹子。当日曾见过一回,年纪虽还小,但容色不俗,假以时日,倒也是个绝色,”
谭涉规笑道:“孙大人自己生得那模样,妹妹难道还能差十万八千里?”
一行人说笑着正要入城,忽见那厢又有车架缓缓而来。车队正中是辆红帷朱盖珠帘双骏马车,前后各两辆车,将正中双骏马团团护住。阵仗倒不算大,却是那辆双骏马车稀罕,瞧着不像寻常人家的规格。
陆寒江轻声道:“莫非是哪位郡主亲临?”
“这不是郡主的车架。”陆容泫打量了一回,淡淡地说:“这是县主的仪制。”
这厢正揣测,那厢瑞常已远远见着家中从人面容,当下命人去回迎春。自己快步上前,对着正中的双骏马车跪地相迎:“奴才瑞常叩请大小姐安。回大小姐话,二小姐也来了,正在车上相候。”
“果真?”孙宛纯接了孙绍先的信,一早知道迎春在他这里。却不料迎春会出城门来接她,当下大有所动。便命从人:“快驾车上前。”
于是摒弃从车,自与迎春坐着的马车相会。宛纯知道迎春素日胆怯,又柔弱不能成事,便命青鸾打帘子扶她下车。
等到地上站定了,方柔声笑道:“多谢妹妹费心想着来接我。”
听到这话,迎春方打帘子,露出一张欺春花赛朝霞的面容。只见她神色温柔,却略带惭意,缓步下了车,也不敢凑近,只略颔首道:“宛姐姐好。多日不见,姐姐越发绰约了。”
宛纯见她如此情状,岂有不知。来前就听黛玉说过,迎春是最胆小怯懦的一个。眼下又生了这样的事,只怕越发如惊弓之鸟了。也真是难为她,正因与孙绍先定亲,才有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宛纯愈发疼惜她,上前拉了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这不是来了?”
两人于是上了迎春所坐的那辆车,命从人赶车回家,自在车中说话,其中种种,眼下不表。
却说陆容泫等人就在不远处,又因坐在马上,看得更远更清晰。那厢打帘子下车,众人见是个风姿绰约、气韵端凝的美人,其容色之出众,吴兴之中,恐只有陆九娘能与她一较高下。尚不及感叹,又见迎春下车来。她虽年纪小,也不甚灵动,却温柔细腻,肌润肤腻,越发显她整个人如粉妆玉砌,可怜可爱的模样。略容貌不及宛纯丰美,却自有温婉之态。
陆氏子弟不提,谭涉规在两人走后,却不由出声感叹:“孙家的女眷也生得太动人了些。真是春花秋月,各有其韵。”
“确实出众。”陆寒江也道:“如斯美人,令人心折啊。”说着,便看向陆宴潇:“十九弟,再度相见,更直观了罢。心动否,想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