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唐十里

7、第7章：心之所向（二）

　　下午的时候，小灰灰的病情不太稳定了，不过好在经过医生护士的救治，最终还算平稳了下来。
　　安心然看着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小灰灰心里闷闷的。
　　明义叔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于是叹了口气说：“心然，咱们出去走走吧！”

　　心外二病区的后走廊里。
　　斜阳照射进了走廊的落地玻璃前，脚下的地板成了金黄色，窗外的枫树依旧飘落着红色的枫叶，有谁今天会从那里走过吗？

　　“心然，我和你讲个故事吧！”明义叔慢慢地讲了起来。
　　“那是我当警察的第一年，有一次出警去抓一个贩毒分子，经过几番周折后才锁定了他藏身的地方，可缉拿罪犯的那天，有个小女孩儿一直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说不要抓我爸爸，不要抓我爸爸！可我还是把她的爸爸抓走了，记得那个小女孩儿当时应该就和小灰灰一样大。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那小女孩儿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所以我把她爸爸抓走后，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那后来呢？”安心然问。

　　“后来那个小姑娘被送到了福利院，我去看过她，可她不理我，本来想着以后可以做些什么去补偿她，可有一天，她从福利院偷跑了出去，被车撞了，然后就这样没了，因为我。”
　　安心然沉默了。
　　“记得那时候我和你现在一样年轻，很崩溃啊，就像亲手害死了一个孩子一样，那时我就想啊，如果我不抓他的爸爸，或者不让她看到她爸爸被抓，这样的话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所以那时我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把我自己骂了个遍，连去死的心都有。”
　　“之后呢？”

　　明义叔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着：“还好后来我遇见了一个警察局的老前辈，那个老前辈告诉我，其实警察，说白了就是一个戴着好人帽子的坏人，抓各种各样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小偷，可不管怎么定义，那些人最终都是小偷，但这个帽子要自己带好，堂堂正正，带好了，再好好去做很多好事，比当逃兵强。”
　　明义叔红了眼睛。
　　“作为经警察，有很多因为我变得不幸的孩子，我也毁了很多家庭，也有很多因为我没有能力而被无辜牵连的生命，但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有人生活的好了，看着一个个案子被破，被冤枉的人得到平反，让我觉得我作为警察好像还有点用，所以，我就带着那些愧疚发誓当好一个警察，毕竟有那么多人要去补偿啊！我想，如果我这样想的话，或许就可以再厚着脸皮干得久一点了！”

　　安心然的眼眶也红了，她知道，明义叔的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
　　明义叔拍拍她的肩膀，像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嘱咐：“所以，心然啊，小灰灰妈妈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以后你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你要记得，维护正义的路上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除非……你真的打算当逃兵了！”

　　自从明义叔和安心然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没来医院了，护士小姐姐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好多，毕竟没有了安心然在那里让人着气了嘛。
　　而程博策路过小灰灰病房外的时候，还总是会往病房里多瞅两眼，可他却再也看不到安心然的身影了。

　　晚上八点左右，程博策下了班，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他竟然看着对面的活动室里发起了呆！
　　是想起了什么吗？
　　又或者是想起谁了吗？
　　或许吧！
　　毕竟，曾经有人在那里等他等到了晚上十点啊！

　　一个小护士端着治疗盘从病房走过来，笑嘻嘻的问他说：“程医生，在看什么呀？”
　　程博策同样对她笑笑，“你要输的液可还有很多哦！”
　　他总是会用玩笑来转移话题，可是每次都出奇的有效。
　　只见那个小护士低着头一脸娇羞的端着治疗盘跑进了治疗室，程博策也收起了笑容，抄着口袋走出了病区。

　　北山公园里，小孩子们拿着泡泡机追着打闹，一个小男孩儿只顾着追泡泡一头撞到了安心然的身上。
　　小男孩儿妈妈跑过来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真不好意思！”
　　安心然摇头说：“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小男孩儿妈妈拉着小男孩儿走了。
　　“以后要慢点跑，知道了吗？不然会撞到别人的……”
　　安心然看着小男孩儿的背影笑了。
　　如果小灰灰身体没事的话也是爱玩的年纪，应该也很调皮吧！

　　公园中间的广场上落满了觅食的白鸽，安心然走过去，竟没有一只白鸽“慌乱而逃”。
　　怎么？这里的白鸽都不怕人的吗？
　　嗯……也可能它们知道没有人会去伤害它们吧！

　　公园后面的枫林小道上难得没有人，安心然蹦蹦跶跶地走在铺满枫叶的小路上，时不时的还有调皮的枫叶滑落下来，落到她的肩上，又从她的肩头滑落到地上，再落到她的脚边。
　　安心然伸手碰了一下枝头的枫叶，可能是枝丫有点儿高吧，她踮着脚才刚刚好可以碰得到。
　　碰到后，她就笑了，是笑自己没有树长得高吗？！

　　左脚，右脚，抬起，放下。
　　安心然慢悠悠的走着，走着。
　　走着，又笑着。
　　笑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又低着头，脚步也跟着沉重了。
　　只是，她不知道，从巷子里到公园，再到枫林小道。

　　一路上，在她的身后，在不远处，有个人一直跟着他，跟着她。
　　跟在她身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她笑，他也笑。
　　她低着头，他也跟着难过。
　　红叶飘飘，落地，归根，是生长。

　　就这样，安心然在前面走着，程博策在后面跟着。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打扰。
　　一前一后，走在枫叶红毯的小路上。
　　只是，她笑笑闹闹，身后的他，也跟着笑了。
　　……
　　程博策：
　　“现在，我很认真的想要走近一个人。
　　想看着她笑，想陪着她闹，想听听她的故事，也说说我的经历。
　　想和她一起走很远很远的路，去看看她说的很漂亮很漂亮的荷花。
　　想给自己一个承诺……
　　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又是新的一周，安心然知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了那么久，她也该回去了。
　　客厅里安心然吃着早饭，小笼包加豆浆。
　　小雅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眯着还没睁开的眼搂了一眼墙上的表——6：00。

　　“你干嘛呢？起这么早？”小雅一脸惊讶的看着安心然。
　　“吃饭啊！”安心然理所当然的说。
　　小雅揉了揉眼睛，不对，吃饭？每次都是叫她好几遍才肯起来吃饭，今天是怎么了？这太阳还没出来呢啊？
　　“啊——”突然小雅叫了一声。
　　安心然嫌弃的问：“怎么了？”
　　小雅打量着她浑身上下，“这话……该我问你吧，心然，你……你怎么了啊！”

　　今天的安心然一改她往日邋遢的样子，虽然说平时出门的时候还是会打扮一下的啊，但也仅限于穿一身休闲衣，再穿个舒服的小白鞋，用手抓两下头发而已。
　　可今天是怎么了？白衬衣外浅黑色西装，配着黑色高跟鞋，散乱的头发也扎了起来，低马尾，就连眉毛都是新修过的。

　　话说这个样子的她小雅还是半年前见过那么一次，只是那次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可现在能让她穿的这么正式的究竟是什么人啊？难道是她的程大医生？不是不是，肯定不是，因为她平常也没穿成这样去见医生啊！难道，难道……

　　突然小雅又大叫了一声，连忙坐到安心然身旁不可思议的问：“你……你……你不会是要……去上班吧？”
　　安心然啃着包子，回的干脆，“嗯。”

　　小雅拉着她的胳膊十分担心的样子询问着：“你怎么啦？你没事吧？你要有啥事不高兴的话你得告诉我啊！你不能这样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帮你出气去。”
　　安心然把小雅的手放下，把旁边留的包子拿过来递给她，“给你留的！吃吧！”
　　小雅哪儿还有心思吃包子啊，她知道原来安心然发生的事，所以才半年没有去上班的，而现在安心然突然就要上班，小雅猜测这之中肯定有问题。

　　安心然见小雅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她道：“没事啦，我这不好好的嘛！我得赚钱养活自己啊！要不然又该啃你的了！”
　　可小雅依然放心不下，“要不，我陪你去吧！”
　　安心然连忙打住，“不用，我是去上班，又不是去打架！你跟我去干嘛？”
　　“我是说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你呀，就好好去你的学校吧！你的孩子们可都还等着你呢！”

　　说完，安心然拍拍嘴，擦了擦手上的油，拿起旁边椅子上的斜挎包站了起来。
　　可她刚要转身走的时候，表情突然凝重了。
　　良久。
　　她才对身后的小雅说了句：“我没事，何况……人又不是我杀的。”

　　天才刚刚亮一点儿，小雅送她出了家门。
　　“我走了，你也快点吧！你可是个老师啊！每次比学生去的都晚！”
　　“知道啦！”小雅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安心然挎着包走了，可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小雅的声音：“心然……”
　　她回过身，看到小雅依旧一脸的担心。
　　可没几秒，就见小雅把手放到嘴边，对她喊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正装一穿，你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仔儿！”

　　说完小雅立刻跑回家里，怕挨她骂。
　　安心然噗一声笑了，诶，真是好赖话不分啊！有这样加油的吗？！

　　六点半，地铁站7号线上已经等了不少的人，有人着急的看着腕表，估计是想要赶最早的那一班地铁，因为要做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到达上班的地方。
　　安心然紧锁着眉头站在站台处，她好像并不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在她心里，她并不希望地铁能够早点来，虽然她来的很早。

　　可事与愿违。
　　鸣笛响起，地铁依旧准时到了。

　　车门打开后，人们拥挤着往车上走，可走着走着，安心然竟然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直到车门关上的那一秒，她还在站台处发着呆。
　　地铁走了，安心然表情凝重的看着驶过的地铁，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应该走上去的，这是她要坐的地铁，所以她得上去啊，可是，她的脚像是有千斤重量，任她用尽浑身解数，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

　　于是，一趟，两趟，五趟，七趟——
　　车来了，车走了。
　　安心然依然还在站台处站着。
　　她心情沉重的看着空荡荡的地铁轨道，左手不觉抓紧了斜挎包的肩带。
　　又一趟。
　　又一趟。
　　她错过了一班又一班车。

　　天已经全亮了，地铁站更吵了，可安心然像是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只是脚很沉，抬不起来而已。

　　嗡隆隆的，七号线，新一趟的地铁又来了。
　　等着的人早已经上去了，而站台处又只剩下安心然了。
　　她低着脑袋，右脚的脚尖踢着左脚的脚后跟，鸣笛声眼看就要响过了，可她还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七，六，五，四……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心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拉住她的那双手，而那双手的手腕上是她见过的红绳。
　　她不用抬头确定，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而后，就在地铁门关上的前一秒，安心然被他拉上了地铁。

　　地铁上已经没了座位，安心然被程博策拉到扶手前，待她扶好后站定之后，她的手腕就被松开了。
　　程医生？
　　他怎么在这儿啊？他怎么来了？还有他从哪里来，今天不用上班吗？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来这里了？还拉了她的手腕，还拉她上了地铁。
　　胸膛里是怦怦的心跳，安心然心里的问题叠起了猫猫。

　　而程博策的视线则一直看着窗外，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玻璃里她的模样。
　　那仰着脑袋，一脸疑问又毫不掩饰的看着他的模样。
　　而程博策也只是任由她这样看着，什么都没说。

　　八站地之后，地铁停了下来。
　　“别看了，到站了！”
　　“哦！”安心然哦的倒是很响亮，可是没有任何尴尬啊！

　　红色枫叶包围着整个城市。
　　路边，安心然和程博策并肩走着。
　　走了一会儿，安心然终于忍不住了，便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去上班啊！”
　　“程医生上班走这个方向？”
　　“这个方向怎么了，地球圆的嘛！怎么都能到啊！”
　　“……哦！”

　　之后，安心然就没有再问什么了。
　　因为，比起问他一堆的问题，安心然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不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铁站，又为什么要拉她上去，不管原因是什么，但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和他就已经很好了。
　　只是和他一起静静的走一段路。
　　或许偶尔抬头，毫不遮掩的两个人的视线会意外相撞，然后都笑笑，再走着，走着。
　　两人一起，就有足够的勇气。

　　安心然想，她已经准备好了，也可以自己去面对了。

　　CNC大门前。
　　安心然看着“CNC电视台”几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

　　她转过身，向身旁的程博策伸出了手：“安心然，二十四岁，CNC电视台社会新闻部A组记者，工作第二年。”
　　程博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谢谢你陪我走过来！”说完安心然就把手松开了。

　　她把视线转向了电视台的方向，似是有意要避开他的目光。
　　半晌。
　　“不过，好像——”
　　“好像什么？”程博策问。
　　“好像，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几秒后。
　　一个清澈又十分温柔的嗓音：“对啊！七号线，我找了你很久呢！”

　　「白洋河，一河跨两市。
　　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源头是芦苇，尽头是荷花。
　　河岸上，芦苇的花絮总会带有荷花的清香。
　　静静流淌。
　　那些流向他的时光，那些瞬间，把她推向了他！
　　如若，心之所向。
　　必将，素履以往。」

　　———————————————————我是分割线——————————————————

　　程医生病历小结：
　　其实，地铁站，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红绳的秘密可是有很多呢哦！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唐老板很努力的在写呀写呀，十里路漫漫，一直在路上。
多有不足，还望请多包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