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唐十里

27、第27章：往事

　　两年前，华北医大二院盛传着这样一些形容词：狂妄自大，仗势欺人，嚣张成性。这是当时几乎所有人对程博策的定义。
　　那时他二十七岁，初出茅庐，凭着超乎常人的卓越手术能力在华北医大二院一路横行。加上科主任重视，院长喜欢，他自己也好不谦虚，不免招致很多年轻医生的嫉妒。

　　一天下午，程博策接夜班查完房回医办室的时候，被一个女孩儿叫住了。女孩儿十三岁左右，绑着马尾，头绳上还带着一个毛茸茸的红眼睛小兔子。
　　“大哥哥，我妈妈的手术是不是不行啊？因为没有钱。”女孩儿的眼睛比她头绳上的兔子眼睛还红。
　　“好像是诶！”程博策抱着胳膊抿抿嘴，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小女孩儿的问题。
　　“那大哥哥呢？大哥哥也不行吗？”
　　“嗯——”

　　又想了一会儿后程博策弯下腰委屈地看着小女孩，然后很认真的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地说着：“不行啊！大哥哥要赚钱买房子，买车，买吃的，买家具，买衣服，还要买——”
　　他那最后一个买字的声音拉了很长。女孩儿低下了头，是哭了。
　　他直起了身子，像是做错事的样子眼睛不安地四处转着，他挠挠头比小女孩还要委屈的样子嘟嘟囔囔抱怨道：“再说了，医院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说完他继续挠头。

　　半晌。
　　程博策才把视线重新转到小女孩的身上，他伸手摸了摸女孩儿头绳上的红眼睛小兔子，叹了口气。
　　“诶！”

　　其实，女孩儿的妈妈何梅的主治医生并不是程博策，而是同科室程博策的前辈，一个王姓的医生。
　　而何梅的手术钱是关键，虽说医生治病救人是本分，但拿钱看病却是常态，而何梅身为单亲妈妈，她经济能力根本维持不了这种常态，而且手术的风险也非常的大，院里各科医生出了好几套手术方案最终都因为成功率不高而被否定了。
　　没钱手术成功几率又不大，所以何梅的主管医师王医生最终决定放弃了手术。

　　可面对女孩儿的时候程博策嘴上说着不行，可真的不行吗？

　　第二天下了夜班后程博策没有回去，而是把自己关到模拟手术室里。
　　他坐在地上翻看着女孩儿妈妈何梅的病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在模拟手术室的台子上模拟了无数遍何梅手术的过程，就连晚上回到家后，他也一直在想何梅手术的突破口。

　　终于，两天后的晚上，程博策和另一个医生换了夜班，而何梅也被进了手术室。
　　何梅的手术进行了将近九个小时，很成功，可接下来程博策要面对的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在不经科室的同意下，不顾患者安危自作主张给患者做手术，还威胁同科室的医生明知故犯，仗着院长重视而无视医院规章制度……几乎所有能够和程博策扯上关系的罪名都加在了他的头上。
　　华北医大二院的报告厅里，程博策成了那个被全院医生征讨的对象，而何阿姨的主管大夫王姓医生则更是充满了敌意。

　　王医生：“你为什么在不经科室同意的情况下就给病人做手术，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不把病人的生命放在眼里，如果出事了，后果你能承担得了吗？”
　　程博策却站在台上抱着胳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那人患者自己都同意了啊，也签字了，正规流程都走了，我为什么不能做啊？”
　　台下所有医生向来都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样子，尤其是现在他那一脸不屑的态度更让其他医生愤怒而仅仅逼问，可没想到程博策说的话更是嚣张。

　　“王医生，好歹你也是副教授级别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容不下晚辈呢？你不就是嫌我做了手术抢了你的风头吗？”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歪歪嘴角，讽刺的说，“我就是想让你们大家尤其是你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做不了的手术并不代表我不行，怎么了，不服吗？”
　　台下一片喧哗。
　　“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你可知道那何梅的后续治疗费用是很大的，她能承担得起吗？还有手术的费用？”
　　“不把生命放在眼里，你这么做还配当个医生吗？”

　　“目中无人？呵！”程博策冷笑着喊道，“就是因为我太把病人放在了眼里了所以才会做手术的，怎么？患者说的话大家都听不到吗？她想做手术，她想活下去，可你们一个个穿着白大褂自恃清高的大教授名医生，你们的眼里却只有钱和自身的声誉。怕患者交不起手术的费用你们没有报酬，怕手术失败毁了你们辛苦打下来的名誉，像你们这样只在乎钱和地位的人就算是眼里有人了？”
　　说着程博策勾了勾嘴角嘲讽笑了笑。
　　“不配？对，我可能真的不配当个医生，可你们呢？就很配了？因为没有钱就放弃生命，因为没把握就选择视而不见，这样的医生好像还不错啊！曾经，这身白衣让我自豪，可现在，看到你们穿在身上却让我觉得恶心，你们不就是因为我年轻不服气吗，好，那我就满足你们，这身衣服我不要了！”

　　整场检讨会以程博策脱下白大衣甩在台子上而结束。

　　对何阿姨来说他是救命恩人，可对医院来说，却容不下这样的他。
　　高额的手术费用因为他的任性而要院方承担，可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一个可以这样，那以后呢？该怎么办？
　　手术都是有流程的，管床大夫签字，科主任签字，可程博策没有签字却假传圣旨说主任已经同意手术，还骗得其他医生同他一起手术，可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顶风作案没有好处，向来都是枪打出头鸟的。

　　院长办公室里，田院长把程博策的白大褂甩到一旁的桌子上，火冒三丈地指着他的脑袋说：“你你你，你说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还把不把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了？”
　　“院长院长，您消消气，消消气……”程博策拍着田院长的胸脯安慰道。

　　田院长没好气地说：“你有几成把握就敢做手术啊？”
　　“五十一。”
　　“什么？”田院长一听更压不住怒火了，“五十一？那不就是百分之一吗？这么点的把握你就敢去做手术？”
　　田院长正有火无处发呢，可谁知程博策还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说：“那……那生死的事本来就是一半一半呀，有那百分之一就说明很不错了，况且，那百分之一我赌的是成功！”

　　“赌？你把患者的性命拿来做赌注？你有没有想过那万一失败了，你该怎么办啊？”
　　“那我不是成功了嘛，再说了，我的技术院长您还不知道吗！”
　　“你你你……”
　　程博策嘟着嘴：“我我我……”
　　田院长了叹口气：“你真是气死我了。”
　　田院长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喘着大气，可真是被他气得够呛啊！

　　程博策见田院长好久没说话，他便也不再胡闹严肃了起来。
　　“院长，我知道，很多时候家属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放弃的借口，可是院长，百分之五十一的几率不能成为这个借口。”
　　他默了默接着说：“因为我是医生啊，虽然风险很大，但也要救人不是吗？我没有义气用事，也没有胡乱手术，我是真的觉得我的手术方案可行，而且，我有绝对的把握。”

　　田院长听了他的一番话后无奈的说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做事啊，怎么着你也得和人王医生商量商量啊，你不商量你就做手术，你还那样说人家王医生。”
　　谁知程博策却反驳道：“商量管用吗？又不会同意，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嘛，他不就是嫌风险大又捞不到财吗？”
　　“那你就让我破财啊？我可没钱啊！”
　　程博策一听立刻蹲到田院长身旁摇着他的胳膊哀求道：“那怎么办啊？我也没钱啊？要不……院长您先付着，等我发工资了我再还给您？！”

　　田院长继续摇头叹气，“你工资还不是我给你发的呀，打工仔一个还胡乱替人出头，去去去，把你衣服穿上去。”
　　“啊？”程博策不明所以。
　　“怎么？白大褂我给你拿回来了，难道还要我帮你穿上不成？”
　　“不敢不敢！”程博策乖乖地把白大衣重新穿在了身上。

　　后来，在田院长百般威胁下，程博策同意去国外进行为期两年的交流学习，同时也避避风头。
　　他走的那天去看了爷爷，不出意外的被劈头盖脸一顿批。
　　“你个小子，你想气死我是吧，都告诉收敛收敛了，你要记住，你是个医生，治病救人的基础上你要搞好同事之间的关系，不要凭着你的能力就目中无人，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巷子里，程博策说着说着自嘲的笑了，“往事不堪回首啊，说多了都是泪，毕竟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安心然被他这一说也给逗笑了，她终于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生他的气了，她打趣道：“原来程医生以前这么地目中无人啊！”
　　谁知程博策却一脸傲娇的说：“不对不对，我可不是目中无人，我那是仗势欺人！！”
　　“诶呦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喽！”
　　……
　　笑归笑，闹归闹，其实安心然明白，仗院长的势欺不配当医生的人，有何不对。

　　两年前，安心然大学毕业，留在了S市，而程博策却因为一些事离开了这里，去了另一个城市，两年的时光就这样走了。
　　忽然不知怎么的，安心然的心里有点莫名的害怕。

　　如果两年前程博策没有走，她会不会早点遇见他呢？如果两年前她没有想方设法说服妈妈坚持留在了S市，两年后的今天，她的身旁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他了？
　　两年前，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想着想着，安心然握紧了身旁那人的手。

　　“怎么了？”程博策担心的问。
　　“嗯……就是觉得很幸运。你回来了，很幸运，你喜欢我，很幸运，能牵着喜欢我的你的手像这样走走，也很幸运，就像冬天很冷，不过你在，所以幸运！”

　　程医生病历小结：
　　两年前，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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