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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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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景是在大二上学期开学那会儿和家里人承认这件事的,具体怎么没多说,大意就是他好像只会对同性来电,异性不行,这事儿挺对不起他们的。他爸妈当时都傻了,愣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说。
应景侥幸地想这事儿会不会就这么翻篇了?
可是没有。
电视机开的声音很大,他爸坐了片刻把电视关掉了。一对夫妻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坐在沙发上很久,久到应景觉得这多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过不了一会儿他就会被两个人联手从九楼丢下去。
可是也没有。
他爸点了烟,但是没抽,任由那根烟自己从末端燃向顶端。他妈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目光没个焦点,像在发呆。
许久,他妈动了动嘴巴,没发出声音,又从茶几上捧了杯水润了润喉,这时应景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说:“没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爸扭头问话,语气轻描淡写,“什么叫八字还没一撇?”
应景这才觉得这事儿大了。
最后他没有被斩立决,没有被从九楼丢下去。客厅没有歇斯底里,他爸转头进了书房,他妈回厨房做饭。
开饭时桌上摆满了菜,但是没人坐在餐桌前。厨房水声很大,书房却没动静,应景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戴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坐在桌前发呆。
后来应景有时候会想,会不会当初他妈歇斯底里一点,他爸发发脾气可能会好点。可是当初是当初,当初没有,现在和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
总之他爸告诉他别去住宿了,家里学校太远,隔了个省,回不来就自己搬出去住。阿公阿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时打电话过来拐弯抹角地让他去劝劝他爸妈。最开始有些节假日应景回去了,回去也待得浑身不舒坦。他也犟,要么早出晚归,要么提早回学校,最后干脆不回去。
就这样一家人一直犟着劲儿到暑假。暑假太长,学校太热,应景不得不回去,思索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最后就回了阿公阿嬷待的小镇。
……
应景的假期生活堪比猪的日常,吃了睡睡了吃的,中午饭后又睡了个午觉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老太太来敲他的门,说是新邻居好像到了。
城里路窄,轿车开不进来,只能雇小三轮,分成好几趟哐吱哐吱地把行李运进来。
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刚好听见小三轮停车刹车时发出“嘎吱”的一声响。趴在窗口朝隔壁看过去,能看见半辆刷着蓝漆的小三轮,和一个模糊的侧影。
二楼阳台边缘种着的花藤好久好久没有修剪过,细细密密的垂挂下来。经过窗户,又把人影遮去了大半。
应景已经快把脖子伸出窗外了,还是影影绰绰看不大清。应景大概看得出来那应该就是早上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不知道是因为黑白色的反差还是因为阳光的照在皮肤上的反光,那人冷白色的皮肤耀眼得刺目。
茶几上摆着一大袋子水果,老太太坐在供桌前的椅子上念经,见应景从房间里出来,就用眼神示意他挑几个水果给隔壁的新邻居。
应景探着头从袋子里扒拉出两颗又大又红的苹果,又跑到冰箱那儿取了两瓶冻得散发着白气的可乐,这才跑出门。
外头的阳光很烈,两瓶还冒着冷气的可乐一见阳,白雾瞬间化成了水珠。
七八月份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古城靠海,待在家里没有空调,仅凭着海风倒也不算太热。而出门见了阳就不一样了。
两栋房子隔得不远,走两步路就差不多到了。应景踏出门、转个弯儿,就看到了前面那个“黑白分明”的身影。
才短短的一会儿,那个人好像就流了一身汗,T恤黏在背上,勾勒出好看的蝴蝶骨形状。短短的三分短袖被他撸到肩膀上,露出极富力量感的手臂肌肉线条。
手臂上的汗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人的脑子还有点懵,应景无意识地站在后面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右手手心被可乐冻得通红,左手环抱着的两颗苹果骨碌碌地掉了一颗到地上。他忙着弯腰下去捡,另一颗也掉了,手忙脚乱间可乐也滚落一瓶。
这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就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应景第一次觉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一种这么奇妙的感觉。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那个人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五指指尖都有不同程度的茧子。他的掌心里放了一颗苹果,食指和中指间又勾了一瓶可乐。
应景突然发现那颗他觉得很大很红的苹果好像也显得又小又寒碜。
……
应景握着开了盖的可乐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太软了,软皮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深陷。他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往□□了一下身子,又差点碰上沙发旁的矮桌。
林朔就站在旁边一本一本地往客厅落地书架上放书。应景一脸尴尬地抬头偷瞄他时,发现他的视线好像才刚刚收回去,随后又嘴角带笑地侧头瞥了他一眼。
应景手里的可乐咕噜咕噜的往上冒着气泡,冷气丝丝缕缕。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明明往上冒着的是冷气,应景却有种自己的脸被暖风熏得通红的错觉。
他就像个可乐瓶子,双颊冒着红,冷气在他脸上化成了水珠。
房子招租闲置了一段时间,除了地板书架刚刚才清洗过,还有一堆家具要等着收拾。
风扇没洗,所以没开,海风先一阵一阵的涌进来,居然还有点凉快。
由于是长租,租客可以自由的装饰房子,只要不把墙壁给拆了,一切都好说。
客厅里的设备齐全完善,空调、液晶电视机一样不落。林朔没有这么移动过客厅家具的位置,连阿婆还在家里时用的那把摇椅也还在原本的位置。
除此之外客厅里只安装了两个落地书架,坐在沙发上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书。林朔边把书分门别类往书架上放,边和他讲话。
“好巧,没想到早上在随手拦个人就是自己未来的邻居。我叫林朔,双木林,朔月的朔。你呢?”
应景也回了一句好巧,“应景,应该的应,景色的景。”
“应景……应景……”林朔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念了两遍,过了一会儿才笑笑对他道,“很好听。”
应景低头抿唇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帮忙。
刚刚他是和林朔一起把这几箱书搬进来的,箱子重得要命,两个人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林朔跟他道谢道了很久,他都觉得自己下一秒会被供起来。
但除了这几箱书和一个行李箱,林朔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它行李了。
应景蹲下去摸了摸其中一本书的书脊,那本书很厚,橘黄色封面,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他又直起身,踱步到书架旁边,这才开口:“你怎么会带来这么多书呀?”
“因为喜欢呀。”林朔学着他的语气讲话,略微有点低沉的声音掐得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在恶意卖萌。应景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嗔怪地瞥他一眼,同时又感叹:“真好……”
林朔笑笑,侧身拿起桌上的另一瓶可乐浅浅啜了一口,打开瓶盖时二氧化碳冲出来发出声响,消散了些微的暑气。
海风将那一丝可乐的甜味儿吹到两个人的脸上。
或许是甜味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又或者是两个人几句玩笑似的对话,气氛陡然变得有一点点快乐和轻松。
林朔把可乐瓶往脖子上贴了两下,然后单手叉腰环顾客厅一圈。
客厅挺大,又闲置了一段时间,到处都落着薄灰。
灰尘、地板、书、家具……整理起来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应景刚刚回头,就看到林朔的视线落在那把摇椅上,抿着嘴巴像是在沉思。他跟他盯着那把椅子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张口问一句:“今天下午我正巧闲着,需要我帮你一起整理吗?”
应景没有错过林朔一瞬间的神情。他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抿着嘴巴笑,歪着脑袋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很愉悦的样子。
“那……我晚上请你吃饭?”林朔应该也很少说这样的话,蛮不自在地晃晃手里的可乐。
应景摇头又摆手,说:“不用啦,我家就在隔壁,给新邻居帮帮忙是应该的……”他顿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那就借我两本书吧?”
***
从客厅一直到屋内,两人边打扫边聊天,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他们才将将把客厅和房间整理得差不多。林朔刚刚直起身,敲门声却适时的响了起来。
他过去开门,应景跟在后面。
一打开门,应景就看见了自己的阿嬷。
老太太的银丝盘在脑后,笑得慈祥,长佛珠串在手腕上松松垮垮缠了好几圈,手上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红色塑料袋。
她不会说普通话,方言混杂着零碎几句看电视学来的国语艰难的同林朔交流,“你好!”她指指袋子,“水果……”
应景忙从后面探出个头做翻译。
两个人加上个翻译,还连带着比划,交流得很流畅。十分钟后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结束了对话,应景要跟在她背后回家。
林朔站在门口冲他们挥挥手,背后是粉的、红的、黄的、紫的还混杂着青色的、独属于夏日傍晚的漫天云霞。他笑着,笑得漫天灿烂,霞光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