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千禧年代》宋杭杭

5、第 5 章

　　双龙戏珍珠菜如其名，两只红色的大龙虾头对着头、尾连着尾、身体围成一个圆环，占满了大大的圆盘。

　　两只龙虾头之间顶着一只硕大浑圆的“珍珠”，做出双龙戏珠的模样。

　　舒晏将“珍珠”夹到小舒燕碗里，小舒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双眼顿时亮了，“是龙虾肉！”

　　小舒燕还以为白亮浑圆的珠子是糖豆或雕萝卜，没想到是龙虾肉捏成的丸子，好大一颗！滋味鲜甜口感弹牙！

　　她以前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两只大龙虾除了一头一尾用红色的龙虾壳做出造型，中间都是料理好的龙虾球和龙虾片。一种鲜嫩一种焦脆，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却是同样极致的美味。

　　在高档的餐厅里、在刚认识半天的阿姨面前，小舒燕用餐的动作尽量文雅。

　　但是在舒晏眼中，小舒燕根本是个透明人。她舒展的眉毛、闪亮的双眼、微微翘起的小手指……全都是舒晏开心时会有的小动作，无一不展示着小舒燕对入口的美食有多满意。

　　舒晏发现小舒燕会动筷子夹东坡肉、用勺子盛莼菜鱼圆汤，但是从来不去夹龙虾肉。

　　舒晏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地用公筷给小舒燕夹龙虾肉。

　　反正她夹过去的小舒燕都会吃。她忖度着小舒燕的饭量，将大半的龙虾肉都慢慢地夹给了小舒燕。

　　吃完饭后，舒晏问道，“还想在这里看一会风景吗？”

　　小舒燕摇头，“不看了。”

　　舒晏起身，“那就走吧。”

　　小舒燕瞬间浑身紧绷，“……去哪里啊？”

　　舒晏看到小舒燕的模样，感觉看到了一只受惊后浑身毛毛炸起的小猫。

　　她伸手揉了揉小舒燕的头顶，“别怕。”

　　“接下来我们回家。”

　　“但是我对你保证，以后你的生活，会和以前不一样。”

　　她会保护好小时候的自己。

　　.

　　舒晏只说了寥寥两句话，小舒燕心中的恐惧和紧张竟然真的全都消失了。

　　她跟着舒晏坐上出租车，不动声色地模仿着舒晏的动作开车门、关车门。

　　小舒燕的动作十分自然，以至于舒晏并没有想起来，这该是小舒燕第一次坐小轿车。

　　舒晏大半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吸引了。

　　大红色的出租车，是九十年代和千禧年代初最常见的桑塔纳2000。

　　出租车转了几个弯，驶入中山路。

　　如果不是看见路标，舒晏恐怕都认不出这就是最繁华的市中心。两侧没有高楼、上方没有高架、更没有舒晏熟悉的地铁口。

　　没有GUCCI、没有PRADA、没有苹果旗舰店，占据市中心位置的品牌是真维斯、以纯和班尼路。

　　巨大的广告牌上，谢霆锋手中举着可口可乐，脸庞是如此年轻。

　　“小燕子”梳着麻花辫、带着小黄帽、一双眼睛又大又灵，手里拿着“嚼着喝的AD钙奶”。

　　昨夜雪色微明，舒晏看不清道路两旁的模样，宜城酒店的风格几十年不变，身在其中淡化了时代感。

　　直到今天坐上出租车的这一刻，身处千禧年代的感觉终于扑面而来，就这样的冲击感让舒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昨夜世纪之交，人们为了庆祝千禧年到来而放的烟花爆竹，还散落着无数红纸在路旁的积雪里。

　　舒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回到了千禧年代。

　　.

　　出租车停在电力厂家属院门口时，是下午三点。

　　舒晏看向小舒燕，“你平常几点放学，几点到家？”

　　小舒燕说道，“三点半放学，三点四十五就走到家了。”

　　舒晏点头，“那我们再等会儿。”

　　小舒燕正一头雾水，就听舒晏继续问道，“你们班主任老师的手机号，你能背过吗？”

　　小舒燕愣了一下，“我们班主任……好像没手机……”

　　“但是我能背过班主任家里的电话号码！”

　　舒晏回想了一下，自己小时候读了一年时间的特殊教育学校管理松散，老师们不像是下课后还要在办公室坐班的样子。

　　这时候人们生活半径都小，通勤时间一般都不长，于是舒晏带着小舒燕找了家奶茶店坐下，等到三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试着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最新款苹果手机变成的诺基亚，竟然真的能用！

　　班主任这个时间果然到家了，“喂？”

　　“老师您好，我是舒燕的……”

　　老师的嗓门很大，“哦哦！舒燕妈妈！”

　　尽管舒晏无比厌恶自己的父母，但是不得不承认遗传是非常神奇的事。舒晏的声线和她妈妈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都有一把婉转动听的好嗓子。

　　可惜舒晏妈妈的好嗓音，只会对着舒晏说她最不爱听的话。

　　班主任老师误会了她的身份，舒晏也没有解释，“老师，是这样的，舒燕今天没有来学校，我和她爸今天又都太忙……”

　　舒晏故意放慢语速。最关键的是，她说的这些话，后面接什么内容都行。

　　大嗓门急性子的班主任被舒晏慢吞吞的语速弄得心烦，不出意料地打断她的话，“哦！不就是忘了给舒燕请假了！我知道了！”

　　班主任啪嗒一声挂掉了电话。

　　小舒燕茫然地看着舒晏，舒晏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还没反应过来？今天你没去上学，但是老师没有给你爸妈打过电话。”

　　舒燕缓缓瞪大眼睛。

　　舒晏笑道，“明白了？”

　　舒燕大概猜到面前这个阿姨的意图了，但是又不敢相信，“难道要瞒着我爸妈？”

　　“我昨天离家出走一整夜，今天又一整天没去上学，这怎么能瞒住？”

　　舒晏心中长叹一口气，真的能瞒住。

　　她七岁时离家出走一整夜，爸妈根本没有找她，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她离家出走了。

　　因为她小时候时不时会在邻居楠楠姐姐家住，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就默认她又去楠楠姐姐家睡觉，早上从楠楠姐姐家出门去上学了，连问一句邻居都懒得问。

　　直到警察把她送回家，爸妈才知道她离家出走了一整夜，不是心有余悸，而是怒火滔天。

　　这一次，不是警察将小舒燕送回家的，而是她将小舒燕送回家的，离家出走这件事还真能瞒下来。

　　舒晏分析道，“刚才我和你班主任打电话的内容，你全都听见了。”

　　“首先，老师没有给你爸妈打过电话，否则老师不会以为你今天在家，只是忘了请假。”

　　“其次，你爸妈没有给老师打过电话，原因同样。”

　　“你爸妈都没给老师打过电话，你觉得他们到现在为止，发现你离家出走了吗？”

　　小舒燕瞬间红了眼圈，理智上她知道阿姨分析的有道理，但是情感上她很难接受。

　　她离家出走已经快24小时了，爸爸妈妈竟然连发现都没发现。

　　“可我离家出走没有背书包，我的书包、我的书本……全都在家里……”

　　舒晏沉默了，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真话。

　　她的爸妈，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书包和书本。

　　甚至不会注意到她这个人。

　　舒晏还在犹豫，小舒燕却立刻从舒晏的沉默中明白了真相。

　　舒晏看到泪光在小舒燕的眼睛里闪呀闪、闪呀闪，最终却没有泪水落下，而是随着小舒燕频繁的眨眼消失不见。

　　舒晏知道，小舒燕的眼泪顺着喉咙流下去了。

　　她拉起小舒燕的手，对她说道，“别怕。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站在我身后就行。”

　　舒晏牵着小舒燕，走进电力厂家属院，穿过稀疏树影，踩上堆满杂物的狭窄楼梯。

　　当当当——

　　舒晏叩响防盗铁门。

　　一秒后，婴儿的哭声和女人的骂声同时响起，“你钥匙呢？”

　　“上学不带钥匙，敲门把你弟弟吵醒！你可真行！”

　　果然，根本没有人发现舒燕离家出走过。

　　片刻后，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女人哗啦一声拉开铁门。

　　见到舒晏的那一刻，女人明显愣住了，声音从凶巴巴恢复正常，“你找谁？”

　　“你……你是谁？”

　　舒晏的五官遗传自父母的痕迹实在太明显。

　　女人看到面前一个五分像自己、五分像丈夫的约莫比自己小几岁的女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叫舒晏。”

　　舒晏话音落下，妈妈和小舒燕齐刷刷地射来震惊的目光。

　　“海晏河清的晏。”

　　“哦……”女人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紧张什么，“好巧啊，我女儿也叫舒燕，燕子的燕。”

　　“你是舒仲康的妹妹吧？”

　　“我公公和他后娶那个女人生的？”

　　舒晏双眼垂下，鸦羽般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惊讶，她顺其自然地应下，“嗯。”

　　妈妈看向舒燕，对她说话时的语气下意识变硬几分，“叫姑姑！”

　　小舒燕茫然地看向舒晏，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路上偶遇的阿姨一下子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姑姑。

　　既然是姑姑，为什么她之前叫了那么多次阿姨，姑姑却一次也没纠正她？

　　不过想到正牵着自己手的阿姨，哦不，是姑姑，与自己之间不是陌生人，而存在着血缘羁绊。

　　小舒燕心中就忍不住地开心。

　　明明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血缘代表着什么。

　　但是对姑姑的感觉却不一样。

　　小舒燕声音小小的，声调却很坚定。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