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殿》樱桃宝宝

6、第 6 章

　　“对不起，一一。”一双纤瘦却有力的手抱住了我靠着树缓缓滑落的身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恨我吧，恨我吧，求你千万不要再怪自己了。”
　　慕夜的话像一把钩子，钩出了我心底最深重的痛楚，他不过是我发泄心中愤懑和痛苦的靶子，是仇恨的替罪羊！我真正恨之入骨的不是他，而是此刻正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自己！我恨自己当年的任性无知，恨自己的天真愚蠢，更恨自己的身份命运，若不是我，当年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不过都是我飞升必经天劫的牺牲品罢了！
　　可是，要我怎样面对，那被血水染成红色的昆仑镜湖，要如何面对，那尸横遍野的昆仑山巅，要如何面对那个人失望、痛恨、厌恶的目光……
　　我做不到。
　　堂堂的上神白染做不到——我是那样得懦弱和自私，只好将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恨移栽到慕夜身上——因他是魔界的魔君，因他深深地爱着我，更因他带领魔族灭了琼华三千一百四十五条性命！
　　我本是上神白染，不该理会魔界和凡界之争，可是我忘不了我曾经是昆仑琼华弟子白一一，我可以无视魔界牺牲的数万条性命，但我无法忘却在我眼前因我而亡的同门……
　　“这世上本无绝对的对错，所谓是非皆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罢了。”
　　三百年前，第一次见到慕夜的时候，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那一夜，星辰璀璨，他一身朱色长衫立于我跟前，倾国倾城的容颜在夜色中有着别样的动人心魄的美。
　　而我，直到三百年后，才隐约懂得了那句话的含义。

　　次日醒来，已过晌午。
　　胸口的疼痛已经消失，血脉也已平稳顺畅。
　　我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殿中的白玉长榻上，身上盖着一件朱红色的丝质长袍。
　　那刺目的艳红犹如利针刺入双目，让我陡然清醒。身体本能地升起一种厌恶，不由抓起衣角想要扔掉，手却在触碰到衣袍的瞬间僵住，昨夜的种种猛然间窜上脑海，历历在目：
　　我在慕夜的怀中哭到几近昏厥，汹涌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丝毫不顾，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抚。
　　我渐渐平静，纠缠在心中数百载的死结终于在这一时刻有了解除的契机。
　　昨夜，星辰稀疏，月华如水，我与慕夜倚靠在桃花林下，同披夜色，同望月光，同饮琼浆。三百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们卸下防备，彼此间真正地交谈。
　　“你恨我吗，一一？”他问的小心翼翼，晶亮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着蓝色的光。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地观察他。
　　他有一张不辨雌雄的美，柔美中透着英气，俊逸中显得魅惑。他的眉毛不似那个人一般刚毅，有着柔和的弧度。他的鼻子坚挺又不失温和，嘴唇有着好看的线条，微微上翘，像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美目，丹凤眼勾魂妖娆，魔族特有的蓝色瞳仁，让他更添一丝神秘的动人。他笑时，是颠倒众生的魔界至美；他不笑时，是威严天下的魔界君王。而不论哪个他，都是这天上地下三界中，不可比拟的尤物。
　　“你，很美。”
　　我呐呐地，只说了这样一句。
　　听见我的回答，他有些苍白的脸颊忽而转红。蓝色眸子紧紧地凝视着我，嘴角轻勾，似笑非笑：“与那昆仑剑仙慕容紫英比又如何？”
　　慕容紫英，这个名字犹如一道闪电劈中我的心，我拿着酒杯的手不可抑止地一抖，溅出了大半杯酒：“你和他，不一样的。”
　　说完，我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喝得太急，竟咳了起来。
　　“别喝得太急，你还有伤。”他轻轻地帮我拍着背顺气，纤长的手指将我耳旁的发丝撩到耳后，原本微红的脸颊似乎比先前更加苍白：“一一，你恨我吗？”
　　他似是不打算对这问题就此罢休，硬要讨个结果来。
　　“我不知道。”我躲过他的手，向外挪了挪身子，将目光投向皎洁的月亮。
　　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吗？”他的声音凉润如水，看着我向外挪的姿势，脸上浮起一片苦笑：“那你一定不爱我了？”
　　“恩。”沉吟半晌，我终是点头。
　　“呵。”他轻笑，绝美的容颜闪过痛苦的凄楚神色：“可是我爱你，一一。”他将脸凑近我的面庞，轻声但坚定地说道。他倾城的容颜在我面前逐渐放大，他身上特有的香气在我鼻尖缭绕不去。
　　“一一，其实你更美。”他撂下这一句话，整个人便向后仰去，将身子靠在树干上，不再看我。
　　我讶异无比。
　　我白染虽在众神中算得上颇有姿色的那一个，却一定不及夜幕的十分之一。他天生国色却会爱慕于我已经让我非常诧异，当初觉得他一定是假装而非真心，却不想这一假装，竟然假装了三百余载。而今又说我比他更美，我更是茫然不知，难道说这就是凡人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桃花林里突然静谧下来，他自顾自地饮酒，我自顾自地思忖。
　　流泻了一地的清冷月光，在无声的夜色里更显得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