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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南柯一梦 MMMMCDLXXVII ...

  •   这本该是一个在被子里赖到日上三竿的深秋清晨。
      罗马的市民却在今日心甘情愿地爬出温暖的被窝,集体来到了中心广场南侧的高台下方,倾听一场最近备受瞩目的案子。
      米洛双手被人束缚在身后,甚至无法遮挡一下头顶上刺眼的阳光。他跪坐在高台上,巨大的铁质笼子从天而降,他就像一只束手就擒的蛐蛐,被邪恶的人类扣在了玻璃罐下。
      温知夏身着元老院的白色条纹长袍,手腕上也已经戴上了象征官员身份的金色护腕,她缓步登上高台,没有回头去看被锁起来的米洛,只是一个人坐在辩护律师的位置上观察着前来听审的群众。
      她看起来镇定自若,可内心却没有十足的底气。

      昨日离开地牢监狱后,她从西塞罗那里获得了一份他清醒时起草的辩护稿,手把手的交给她如何辩驳米洛并未实施杀人,如何抓住控方言语间的漏洞,以及对他们提供的证据予以反驳。她回家后只是扫了两眼就扔到了一边。
      对于这场听证会,她内心自有打算,虽然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措,但是在经过内心不断地权衡思考后,她决定尝试一下。

      骤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克洛狄乌斯家人们悲痛欲绝,花重金请了全罗马最能说会道的律师之一,纵然还是对温知夏在罗马政坛上的一些传言有所耳闻,但还是对赢下这一场听审信心十足。
      随着一阵喧闹声,两天前迫于形势答应听证的裁判官登上了高台,坐在了主席的位置,几名卫兵手持巨斧站在他的身后,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流程——是由控方律师先行论述,再由辩方律师予以申辩,随后进行公投!双方都明白了吗?”

      对方律师迫不及待地接过话茬,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首先描述了两个人之间的冲突起因,又声泪俱下的控诉米洛杀人后丝毫没有悔改,反而残忍的将死者抛尸码头的脏水里,等待尸体被打捞上来后都已经肿胀发酵成了一个硕大的面包球,上面零星粘满了各种令人作呕的水生生物,死状难以直视。甚至直到今日,打捞的奴隶们24小时不断地轮班,还是没有找到克洛狄乌斯的头颅。

      温知夏尽力的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接下来的演讲上,台下的人浪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控方律师慷慨激昂的控诉更像是擂鼓的闷响,她完全没有在听,只是偶尔放进来几个关键的字眼,迫使她将这些新鲜的点连入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逻辑环里。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她能听见气流在鼻喉见的流动声,心跳剧烈地砰砰声,掌心逐渐变得濡湿冰凉,或许耳朵也红了。
      台下的观众人头攒动,叽叽喳喳不止,似是在讨论着刚刚控方律师精彩绝伦的发言。而她只是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回头接下米洛从身后投来的灼灼目光,也没有说一句话。

      “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了!”裁判官见她没有动静,出声提醒道。

      温知夏依然岿然不动。

      “辩方律师温知夏!”裁判官大声吼道。

      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瞬间集中到了这位沉默是金的辩护律师身上。

      “这样才好嘛,”温知夏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像坐在主席台上的男人点头致意,“谢谢您帮我维持秩序,裁判官先生。”

      “大家好,我叫温知夏,是被告方治安官米洛的辩护律师,对方律师指控的发言非常精彩、生动形象、辞藻华丽,我非常倾佩。”
      她的声音和形象自有一种平静的力量,台下的观众都安静的看着她。
      “而今天,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只想真诚的和大家对话,把真相——告诉你们。”

      “无可辩驳,对方的指控,我们都必须承认。”温知夏娓娓道来,“米洛治安官的确是杀掉了克洛狄乌斯,我们对这一事实供认不讳,在此我替今天没有权力发言的米洛治安官向克洛狄乌斯的家人道歉。”
      喔——观众一片哗然。
      她身后的笼子里传来一阵不服的咣当咣当声。
      “杀人凶手!”人群中有人激动的喊道。
      “她承认了!这场听审结束了!证据确凿!”克洛狄乌斯的家人叫道。

      温知夏又一次住嘴,耐心的等待人群安静下来,“人犯了错误就要勇敢承认面对,我们都难免会犯错,重要的是,这个错误相比于更大的利益,尤其是和我们更大的利益相比,谁更重要?”

      “她到底在干什么?”在她身后,控方律师偏头疑惑的询问道。
      坐在主席台上的裁判官无奈的摊了摊手。
      “可能在座的很多人想到10年前的喀提林事件还是历历在目,他曾经也站在我脚下的高台上高声的向世界宣扬着自己的立场和政治主张,可是到最后却被英明的执政官西塞罗发觉了意图颠覆共和国的阴谋诡计,最后被第五军团的将士们斩杀于城防线之外。”

      “如果喀提林能从地狱里复活,想必也会大声向所有人伸冤,控诉第五军团的某位将士剥夺了他的生命。”

      “可是大家想想,那位获得军功章的将士,他有错吗?我们应该为此不由分说地宣判他死刑吗?”

      一阵窃窃私语之声在台下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些聪明的听众已经从她的类比中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温知夏顿了顿,继续朗声说道:“说到底,米洛治安官和克洛狄乌斯之间的矛盾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就在4年前,一手平息喀提林内乱的功臣西塞罗被克洛狄乌斯因为私怨恶意诬陷,被错误流放出罗马。而米洛治安官为了心中的正义仗义援手,竞选上了次年的选民官,在满堂元老都不敢直视自己过失造成的严重后果时,只有他挺身而出,向他大家提议扭转错误的判决。所幸,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们的政治领袖西塞罗成功的回到了罗马,阻止了长达1年之久的暴力事件。”

      “很不幸的是,克洛狄乌斯并没有因此反省自己的过失,而是转而恨上了帮助自己‘仇人’伸冤的米洛治安官。身为罗马治安官的责任,他必须要尽力阻止克洛狄乌斯再度扰乱罗马的安全。”

      “或许他的手段有了一丝过激,但是各位观众们,你们现在要送上断头台的这个人,他曾经十几年如一日的在大家休息时,喝酒时,劳作时,默默无闻的保卫着大家的生命财产安全。而这一次,他又以自己的方式,替我们惩罚了这个曾给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带来浩劫的始作俑者。”

      “正如控方律师说的,克洛狄乌斯虽然放弃了贵族头衔可是身份依然尊贵,而米洛治安官作为平民阶级,从身份上就矮了一头,可正因为这生来的‘贵贱’之分,使得米洛治安官能从根本上体味我们大多数人民的需求,也能站在我们自己人的角度为大家发声。而从克洛狄乌斯生前的种种言行表示,他从内心里根本不在乎这座城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自私自利,为所欲为。”

      温知夏到这里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留足了时间让这一观点言外之意在人群中自由延伸。
      克洛狄乌斯的家人看起来不服极了,可是又从她的话里找不出任何编造和漏洞。

      温知夏说的都是事实,他们的确是自私自利的商人,他们没有接济平民百姓,克洛狄乌斯也的确亲手发动了叛乱。
      可是米洛?
      他又怎么可能是她口中描述的那个勤政爱民、任劳任怨的形象呢?

      控方律师想要辩驳,可到了嘴边却发现他找不到温知夏话语中任何一处漏洞,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一条米洛曾经的黑料,除了这人做事冲动、不计后果——而这一点温知夏已经从一开始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可还没等到他现成编出来一条,对面那个女人居然话锋一转:“但是今天作为势单力薄的一方,我们无法也不能乞求大家原谅,杀人就是杀人,我们不想推卸应有的责任。我只想请求大家放这个曾经为罗马的安全做出至关重要的治安官一条生路,将死刑改为流放!”

      台下立刻炸锅了。
      “这样的人应该无罪释放!”有人喊道。
      主席台上的裁判官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不是提出无罪释放吗?说了这么半天,居然只是为了免除一死,流放除了能活命,和死刑有什么区别?
      他本该拿钱办事,但此时也不禁被温知夏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所吓到了。

      温知夏的声音越过人群的惊讶和吵闹声:“一会儿就要公投了!我恳请大家,留米洛治安官一条生路,这样哪怕以后我们发现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还尚有挽救的机会!”

      “无罪释放米洛,打倒贵族压迫!”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情绪上头大喊了一句。
      这一句话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池塘里,泛起了一串环形的涟漪——一人的呐喊终于逐渐汇聚成响亮的口号:“无罪释放米洛,打倒贵族压迫!”

      “无罪释放米洛,打倒贵族压迫!”
      海潮般的人群一拥上前,扑向高台。

      台上的裁判官和控方律师都被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慑到了,不自觉地连连后退。

      *

      两日后,罗马元老院的正是判决结果张贴在了广场上的公示栏里。
      碍于最开始做了保证,也一半是因为温知夏的正是诉求也是流放,裁判官和情绪濒临崩溃的客户磨了一夜嘴皮子,最终在意见书上将“死刑”改为了“终身流放”。
      可翘首以盼的群众们却不买账,他们怀疑又是以克洛狄乌斯为首的贵族势力从中作梗,擅自篡改了本该是“无罪释放”的判决结果。

      米洛离开罗马的那天,罗马城郊外自发的聚集了很多百姓,全都是来为这位他们心中“蒙冤受屈”的英雄送行的。
      温知夏也一早就跟着队伍前来送米洛最后一程。

      两个人一直相顾无言地走到了城防线硕大的地标牌下。
      远处的人群已经化为黑压压的一片阴影。

      “就送到这儿吧。”米洛叫住她。

      温知夏停下脚步看着他。

      两个人相顾无言地沉默着面对彼此,温知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杀了克洛狄乌斯,是庞贝的授意吗?”

      “他?”米洛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这都要走了,我们就不说他了。”

      “你真是个傻子,米洛。”温知夏的眼眶有点酸涩。

      “傻吗?我觉得挺值的,难得听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我,我简直要飘了。”

      “特伦缇娜在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是个脑残。”

      “那可能是吧,”米洛豁达的笑了笑,“至少肯定没你有智慧。”
      然后,他敛了玩笑的神色,有些怀念的凝视着温知夏,想把她此刻的样子永远的刻在脑海里:“幸好当初你没同意嫁给我。”

      “什——什么?”

      “要不——现在怕是要跟我一起吃这苦头了。”

      温知夏将脸扭到一边,不敢去看他此刻的神情。
      米洛温热的一吻落在了她的发顶。

      “谢谢你,知夏。”他帮温知夏系紧了抵御寒风的外袍,眷恋的笑着,“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温知夏平生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踮起脚尖抱了他,将自己的脸藏在他的肩膀后。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次即是永别。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忙了,忘了说了,听证会是要求双方各自派出代表进行辨论,听证会的结果必须被考虑入最终判决。
    米洛流放事件作者也根据史实做了改编的。事情大概经过不变(在米洛第一次登场的第79章大约37.84%的位置提了一嘴),西塞罗原本的演讲稿流传了下来,但是当年也是因为他急病从而没有真正在公众面前演说,作者瞅了一眼,也的确跟知夏一个态度,不太想用了。。。(哈哈哈,但西塞罗是大佬这是不争的事实)
    PS:一瞅大纲才发现前面有一两个小的点忘了写了!追更的小伙伴们不用担心,就是很小的点,要不也不会忘了。。。[捂脸.jpg](01/11/2020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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