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饮星酌月

100、南柯一梦 CCLXXVIIIa

　　这是秦究和游惑离开罗马的三天后。

　　一只知更鸟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来回蹦跳捉虫。
　　翅膀间或扑棱起来，释放了阵阵花粉雾漂浮在夏日午后空气之中。

　　“今天我们来一场非正式的辩论（1）。”
　　西塞罗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大家可以发散思维，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他挽起自己的白色宽袍，俯身惬意的坐在前厅的沙发上。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确不同寻常。
　　除了上课时固定旁听的嘉宾——西塞罗的女儿图莉雅以外，围坐在前厅水池边的还有温知夏阔别多日的米洛，和年轻古板的前财务官、卡托的儿子。
　　而水池边眼下还有一个位置空余。

　　“我们的神秘客人临时有点事情，晚些时候再到。”西塞罗轻快的说。

　　“来，让我猜猜，是克拉苏家的那个小儿子——普布利乌斯对不对？”米洛歪在榻上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西塞罗的悬念。

　　“你怎么这么没素质呢米洛？”图莉雅不满的叫道。

　　身材高大的米洛笑眯眯的看了眼小姑娘，不欲跟她计较。
　　“所以辩题是什么，我的朋友，你可已经吊了我很多天的胃口了。”他狡黠的说。

　　“今天下午的辩题是: 我们是否应该让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选举中拥有更高比例的投票权？”西塞罗说。

　　“展开来讲，如果我们每位自然人的票数是1，受过启蒙教育的人可以拥有2张选票；受过辩论和演讲教育的人可以拥有3张选票；可以流利使用希腊文，熟读古希腊圣贤经典的人可以获得4张选票；因为出众的能力在元老院任职的人可以获得5张选票。”

　　“请在座的各位考虑，这样的选举投票机制是否有利于促进我们这个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西塞罗的话音掷地有声的回响在前厅的墙壁间。

　　“我想您应该会支持认同。”米洛思考片刻，对坐在上首位置的西塞罗说道。

　　西塞罗冲他微微颔首。

　　“两个孩子呢？”米洛问。
　　“嗯！那肯定认同啊！”小卡托抢答道。

　　“你呢温小姐？”米洛笑着询问。

　　“我都可以辩，看起来正方人数多些，那我就不认同吧。”温知夏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我要是再选择认同，是不是有些不厚道？”米洛调侃道。

　　“没关系，随意选择持方就好。”西塞罗冷静的话音传来。

　　米洛啧了一声，随即抬手示意由最先选择持方的西塞罗说起。

　　“首先澄清一下大家可能会对这道辩题产生的误解：那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并不等同于是被选入元老会的人以及他们的家族，还包括着一些其他的情况。”

　　西塞罗这样定义不无道理。
　　虽然出身于一个富有的骑士阶级，但他的家族封地一直位于罗马近郊，也没有祖先曾在元老院任职过。
　　对于逐渐衍生出不成文传统规则的元老院来说，西塞罗还是一个“新人”。

　　“现在我想请各位假想这样一个形象。”西塞罗沉静的声音静静的流淌在前厅中。
　　“一位住在罗马城近郊的农民，有一位妻子和两个孩子。
　　“他有一片自己的属地，每年春耕秋收，周而复始，不需要外界的信息就可以生活美满。
　　“这位农民是一位好市民，可并不是一位受过教育的好市民。
　　“他从未听说过政治、法律、哲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在他的生活非常简单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得均于付出对等，也从不用忧心除此以外的事情。
　　“突然有一天，我们告诉他，现在要你为几位执政官的候选人投票。
　　“各位觉得，他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米洛和两个孩子均做出赞同的神色。

　　见温知夏还没有要发言的意思，西塞罗继续接道：“所以说，如果想要一个社会稳定的发展，所有人就需要在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作为农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自给自足，而涉及到治理国家，则最好是移交给更擅长此方面的人。
　　“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拥有比一个好农民更宏观的视角，对于政治制度更深刻的理解，更有可能做出正确理智，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决定。”

　　温知夏思考了片刻，正要开口，突然被大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抱歉先生，我来晚了——”
　　只见一个穿着条纹状白袍的年轻人缓步走进了敞亮的前厅。
　　他看起来也就刚刚超过20岁，身上的衣服是低调朴素的款式。
　　唯有手腕上佩戴的护腕才能隐约透露一丝他尊贵的身份。

　　“哟，普布小朋友，你终于来了？这边已经开始了，我们的老朋友刚刚提了一个很有趣的观点呢。”米洛伸手在青年人富有光泽的金棕色头发上揉了一把。

　　“这怎么说的，快讲给我听听。”普布利乌斯瞬间来了兴致。

　　克拉苏的小儿子绅士的在空位置上坐了下来。
　　三言两语间，米洛就解释清楚了西塞罗的观点。

　　“那我来辩不认同吧，和温小姐一队。”普布利乌斯·李锡尼·克拉苏友善的说，“刚刚打扰了你想说的，现在快请讲吧。”

　　“既然老师您给我们了一个假设，那我现在也来假设一番。”温知夏接上的刚刚被普布利乌斯打断的思路。
　　“现在这个农民家里世代耕种的田地边有另外一块田。
　　“这块田地属于一个官员的私有财产。
　　“这位官员手下的奴隶主因为贪欲，私自侵占了农民的田地。
　　“现在作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被选举上来的法学家，我虽然明白法律赋予我的义务，可我从未接受过任何有关农业方面的训练。
　　“我们的精英教育并不包含农业知识，我又要如何保证公平公正的仲裁这件事呢？”
　　温知夏的反驳以一个温和的问题结尾。

　　“我们的宪法中有陪审团制度，陪审团可以从当地了解土地情况的农民中选拔。”西塞罗说道。

　　“你还有以前的案例可供参考。”米洛双腿自然的交叠着补充道。

　　“大家是不是没有理解温小姐的意思？”普布利乌斯斟酌后说道，“我认为她想表达的是，我们所受的精英教育或许教会了我们如何站在更高更远的角度看问题，可是对于这些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之人擅长的领域，我们一无所知。”

　　“米洛哥哥刚刚说过，可以有以前的案子参照啊。”小卡托插嘴道。

　　“这点我倒是认同，”温知夏点了点头，“可事实是，老师您也讲过，每个案子都是与众不同的，往前的案例只能作为参照，关键还是要自己变通。
　　“而为难的在于，既然这些农民都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按照老师的假设，他们都不具备理性思考的能力，那他们作为陪审团的意见又能如何使我信服并采纳呢？”温知夏反问道，“根本问题，无法进行完全公正的裁决案子，依然没有解决。”

　　“我觉得我们谈论的有点跑偏了，”米洛淡声说道，“我们说的是投票权，而不是法律仲裁情况。”

　　“有理，”温知夏回答，“可是我认为我的假设依然有在题目范围内的讨论价值。
　　“但如果这些农民在投票权上不存在劣势的话，他们或许可以选出一名了解农业情况，受教育良好的人来到陪审团中，为他们表达诉求。
　　“可现在，由于他们没有受过教育，导致投票权重倾斜，让结果变得不再准确。我们甚至都无法在失利的票型中，窥见一丝问题的蛛丝马迹。
　　“而从没有种过田的人，往往是我们这些自诩精英的人，如果连他们每日的本职都无法了解，那又何谈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在出台法律的时候想到他们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呢？
　　“或许我们的确是更善于思考的人，在我们自己的领域我们无所不能，但这世上依然存在我们无法掌握的部分，而我们需要外界的声音和帮助，不能一意孤行。这也是不理性成熟的思考方式，也是您方所不齿的。”

　　“这有什么问题？”图莉雅不解的问，“只要去接受教育，达到对应的等级，就可以提高选票的比例了啊。”

　　“小妹妹啊，你不知道接受教育要花多少钱吗？”米洛咋舌。
　　“且不说我一介平民，要不是家里有钱，很可能启蒙教育结束就算了。你看看你的好‘哥哥’普布利乌斯，这是他爹砸了多少钱才有的？”
　　“像你爹这种善良又不收学费的兼职老师，那几乎就是没有。”

　　米洛在图莉雅震惊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这样一来，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就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而这个受过教育的人基本非富即贵。提高这些人的投票数目，会使这个国家很多真正棘手的问题被掩盖下去。而过久的忽视这些问题，就会使社会产生不安定因素。”普布利乌斯进一步推进了温知夏的观点。

　　“但是我们现在的制度也并不是让所有人都直接行使投票表决权的，”米洛气定神闲的说，“一些土地资源丰厚的部族，统共在一起只有一票，这一票是交由他们中最有学识之人来决定。”

　　“如果分给这些没受过教育的人，一人一票，他们一旦被恶意的引导，在自己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情况下，很容易将票绑在一位或许并不出色的候选人身上，而这些没受过教育的人是多数的情况下，会排挤掉真正适合这个岗位的人。”他条分缕析的说道。

　　“对！这些能力只有教育能赋予！”小卡托言辞激烈的说。

　　“可是一旦造成社会不稳定，我们现在所说的投票权则都为空谈。”温知夏微微一笑，开始搬出西塞罗的“为安定最为重要”的言论，“更何况，受过教育的人就一定可以时刻保持理智吗？没受过教育的人就一定时刻都不理性吗？”

　　“可是你依然无法否认一个问题，”西塞罗在抛砖引玉后第一次开口，“受过教育的人，的确是更有可能进行理性思考的一方。受过更良好教育的人，比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能进行理性思考、做出正确决定的概率要大。”

　　“可是不理性的表达也是表达，而我们的作用就是要让大家有权利表达。”温知夏礼貌的回应道。
　　“而作为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人，帮助这些没有机会受到良好教育的人，从不理智的言论中整理分析出问题的本质，就是我们作为精英追求的理性思维，透过现象看到问题的本质。
　　“而获得这些‘不成熟的言论’的最直接途径，就反映在了投票身上。
　　“而且您依然没有回应之前普布利乌斯提出的，忽略底层问题带来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温知夏缓声说着，抬起手指向年轻的克拉苏方向。

　　西塞罗坐在沙发上沉吟良久的同时，特伦缇娜也来到前厅的水池边，似是有事要讲。
　　但眼前的辩论气氛如火如荼，她也不忍心出言打搅。
　　她在瞪了米洛一眼后，就安静的坐在丈夫身边，等待辩论分出一个胜负。

　　半晌过后，西塞罗终于开口，郑重道：“如果造成了社会动荡因素，说明这些造反者并非良好的公民，引起社会动荡的行为本身就违背了宪法，不在我们划定的投票权里。

　　“另外，我们的军事力量都掌握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手里，遇到不稳定因素，我们有能力解决。
　　“最后，社会的稳定和和谐是高于一切的，在大家共同的利益面前，一些个体的利益堪称微不足道。”

　　西塞罗语气坚决，平静的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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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一般正式的辩论，古人要先胡吹一通彩虹屁，然后开骂外加来一波强行引经据典，为了节约点字数，就完全变成一个随意的问题讨论交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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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哲学辩论这一pa分两段，明天会注重剧情（是吗？）一点点~（抱歉明天会少，作者最近忙于作业论文答辩略崩溃ing）
本章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大家了解一下西塞罗大佬和其他角色的政治主张，包括一小部分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制度，能看懂的小伙伴在后面会增加一些阅读体验，看不懂也无妨滴（同理适用于古罗马军队体制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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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100章了？！？！时光飞逝啊！惊觉自己忙完这波貌似应该再去攒点存稿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