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男孩》玖兰熙

1、夕阳下的男孩

　　夏天，树梢上知了叫嚣声响彻云霄，掩盖住了街道上摩托车发动的一阵又一阵呜呜闷响，随即耳畔迸发出轮胎摩擦水泥地面急速启动的尖锐噪音。穿牛仔外套的追风少年们呜呼笑着向前肆意驰骋，一道道灰、蓝、红色身影掠过并不宽敞的纽约大街。

　　伊芙望着车窗外穿梭而过的身影，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上厚厚的英文辞典，轻薄光滑的绢织裙纱顺着双腿流淌而下，裹住两条若隐若现的纤细小腿。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副驾驶座翻看资料的女人白皙细腻的脸上，从樱色唇间发出一声不满抱怨：“纽约的治安越来越差了。那些混小子迟早要出事。”

　　手持方向盘的金发男人安慰地弯了弯眉，笑道：“Don’t worry.”

　　伊芙小小叹了口气，今年15岁的她因为继父工作的原因第一次移居纽约——这个陌生且超乎她理解认知的地方。

　　90年代的纽约对于一个中西“混血”面孔的友善程度？原谅她稚嫩的脑袋里只留下一条条刺眼而残酷的排华新闻。

　　将手里的入学考试成绩单捏了捏，伊芙又将目光瞥向天边布满云霞的黄昏夕阳，那绮丽梦幻的色彩似倾洒的颜料漫至无际天空，将这座城市笼罩在五彩斑斓的薄纱里。

　　高速公路作为最适合欣赏自由女神像的地点之一，并没有给晕车的女孩带来一丝精神上的缓解，放眼围栏下一片金灿灿的大海映着落日熠熠生辉，沙滩上清亮的引擎声再次喷薄响起。

　　金色斜阳里，摩托少年栗色的头发随风拂动，上身微伏在摩托上，歪头仰望向公路上方。
　　鹅脸蛋，没有西方人普遍的硬朗凌厉，线条流畅柔和，樱红薄唇，眉眼间是一种接近东方人的清秀明艳。那双金褐色眼瞳荡漾着撼人心魄的清波，伊芙撞上那汪琥珀，便见他唇角一弯，露出一个痞气爽朗的笑容。皮肤在霞光里染成了浪漫的玫瑰色。

　　伊芙承认，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都要漂亮。

　　“在看什么？”母亲朵蓉的声音在耳边倏然响起。

　　伊芙立即收回视线，朝母亲抿唇笑笑，后视镜中少年身旁又多了几个骑车的身影，沙滩上狂欢的笑声卷入翻涌的海浪徐徐回荡，一群白鸥越过海岸线奔赴长空，落下几片雪白翎羽。

　　到达居住的别墅已经是晚餐时间，怀特——按照习惯，她就这么称呼这个继父——作为一个英国绅士的他主动包揽下搬运行李的重任。

　　屋外响起流行的嬉皮士音乐，街区的夜晚开始热闹起来。窗外华灯初上，黑魆魆的天空看不出一点细碎的星光。
　　伊芙淋浴后换上一条白色长裙，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镜中女孩的脸继承了父母双方血统的优点，糅合新疆神秘风情与东方古典韵味，五官深邃立体，却又精致柔和，桃花眼媚眼如丝，睫毛浓密纤长，肤色白皙，眉似远山出岫轻云，柔软的长直棕发，鼻尖小巧玲珑，不笑时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笑时又像跌落凡尘的森间精灵。

　　“伊芙！下来吃晚餐了。睡着了吗？”一声清亮的呼唤在客厅响起。

　　伊芙蹬着小皮鞋下楼，母亲已经准备好今晚的晚餐，楼下客厅里长桌上摆满了各色西餐：鱼汤、烤面包、披萨、果馅饼……还有南瓜汁——丰盛而营养的一顿。

　　此时怀特从屋外进来，手上提了一只笼子，正在摆放餐盘刀叉的朵蓉听到动静回头时目光一滞。

　　立在门口的怀特揉了揉那头金黄色的卷发，脸上显出几分怯意，笑着解释道：“邻居家正好来搭话，就把它卖给我了。”

　　笼子里的金毛犬嗯嗯两声，无辜良善的样子似在乞怜的孩子。

　　收此乔迁“大礼”的朵蓉苦恼扶额：“Oh，jesus。”

　　伊芙坐在椅子上偷笑，手指捻起一小片刚拌好果酱的面包送进嘴里，草莓的清甜夹杂着麦香涌入味蕾。

　　“养一只金毛犬，听上去还不错。”伊芙打量着尚且奶气未脱的毛绒团子，露出一个友好善意的微笑。那双清澈雪亮的眸子滴溜溜盯过来，嗯嗯几声乖巧地摇了摇尾巴。

　　“嗯，还挺聪明的。”伊芙嘴角微扬，顺道给它起了一个新名字——苔丝。

　　新成员被放出笼子后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地毯上，晚餐后它可以躺在自己的地盘享受一块鲜嫩多汁的熟牛肉。

　　夜晚的纽约从白天的燥热烦闷中解脱出来，阵阵清风飕飕吹入镀了一层银霜的窗口，带入些许泥土以及灌木丛的清新芬芳，如果仔细看，邻居家的草坪又像是一块经久不修的羊皮，参差不齐的灌木野草凌乱交缠，怏怏的牵牛花爬上倾斜的屋顶晕在月色里闪着幽蓝色的微光。

　　伊芙凌晨醒来想要去厨房倒一杯水，轻手轻脚下楼，却没有见到地毯上休息的苔丝，拍了拍手，一串细碎的哈气声由远及近，便看见苔丝从楼梯扶手探出半只铂金脑袋，嘴里赫然叼着Gadbury牌巧克力——怀特的心头好，伊芙无奈一笑，随它贪吃。

　　清晨的阳光懒懒洒下，窗外传来电线杆上麻雀嘁嘁喳喳的喧扰。

　　新学校的校服已经订制好送来经过清洗并熨干，换上后吃完早餐，伊芙不忘朝睡眼惺忪的苔丝毛绒绒的脑袋揉上一把，而后乘怀特的车去往学校。

　　斯普林顿中学是纽约的一所公立学校，接纳来自各个种族不同国度的学生，相对的，管束也没那么严格。

　　然而一下车，伊芙还是被眼前的自由风气惊得外焦里嫩，胳膊上附纹身的、发型奇特的、发色迥异的，放眼望去除了她几乎没人身穿制服，在一众放荡不羁个性鲜明的学生之中，唯独她一人于此格格不入。

　　“Sweetheart.”怀特很贴心地吻了吻伊芙的脸颊，温声道：“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我永远的是你的保护伞。”

　　伊芙深吸一口气，面容镇定地踏入人群：
　　身材壮硕满头脏辫的花臂少年、手持香烟吞云吐雾的寸头女孩，脸上浓墨重彩凶神恶煞的红发男子……伊芙不禁呼吸一窒。

　　随即投来的阵阵细密目光几乎将她支离剥解，耳朵不自觉聆听从人丛中飘来的碎言闲语：

　　“噢，新来的，就是那个入学考试拿第一的怪胎？”

　　“诶，她的生活肯定无趣之极。”

　　“看，她穿得规规矩矩，死板僵硬。”

　　“……”

　　什么时候成绩好变成怪胎的评判标准了？
　　伊芙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无视那些无脑的言论就好，默默地加快了脚下步伐。

　　从前她不知道，一个人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居然能够产生如此强烈生理上的不适感，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伊芙打心底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嘿，新同学？我是这个学校的万事通——迈克，你的名字是‘伊芙’？很美的一个名字。”刚刚踏上台阶一个穿格纹衬衫身材高大的灰发男孩就自来熟地凑了过来。

　　伊芙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笑道：“Thanks.”

　　“听说你一转学就拿了第一，或许我们可以专门出个采访，嗯，作为校园日报素材。”对方打了一个响指，口中喋喋不休仿佛脑子里已经冒出过数不清的点子。

　　伊芙听闻连忙摆摆手，道：“饶过我吧。我是说……”伊芙特意降低音量，自嘲般道：“要那样做的话我可能真的交不到朋友了，就，普通一点就好。”最好自己能够变成空气，不要惹人注目被人盯上才好。

　　迈克了然似的点点头，倏然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道：“好吧，那我带你参观参观咱们学校。”
　　说着便上手握住伊芙纤细的手腕。

　　“哦，不了，谢谢，我想以后有时间再慢慢了解。”伊芙抗拒地挣扎，然而女孩小猫似的力气不仅动摇不了任何，还被旁观的女生投来一副“此人矫情且欲拒还迎”的鄙夷眼神。

　　“现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迈克看了一眼手表，完全沉浸在自我的热情之中无视其它：
　　“come on.”
　　无奈之下伊芙只好顺着他的心意陪他四处游逛。

　　穿过大理石砌的长廊，四面分立的银白色教学楼栋映入眼帘，浓郁的哥特式风恍若从书本里描述的画面中瞬间活了过来。

　　迈克面容自豪指道：“咱们学校作为设施最齐备、师资力量最雄厚的中学，还有一个独到的地方，看那。”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逆光的建筑半笼罩在一株巨大的吉野樱树荫蔽之下，给砖红色的墙面蒙上一抹晦暗阴影。

　　“那是学校给屡犯重过的特殊学生单独留出来的楼栋，所以你最好也离他们那里的人远一点。”

　　伊芙脸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浅笑：越是明令禁止反而越是容易引起好奇。

　　“Out of the way!【让开】”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划过走道。

　　隔着及腰的一道雪白栅栏，一抹灰蓝色身影自楼道一角疾速破风而来，走道上三五个扎堆的学生闻声迅疾让开一条通道，只见一个穿灰蓝色牛仔外套三七分发型的男孩，脚踩长板冲出人群飞驰而来，身后一干身形挺拔高大、神情凶恶的学长穷追不舍、叫骂之声经久不迭。

　　伊芙被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惊得抖了一个激灵，身旁迈克瞳孔一缩，不一会儿那个男孩便从长廊对面直直迎上两人，高挑的身影随脚下滑轮滚动愈渐逼近。

　　伊芙这一次看清了长板上一脸恣意、放浪形骸的男孩，一缕长发悬在额际挡住他半幅倔强的素白面庞，只一瞬间于眼前蓦然放大。

　　耳畔砰的一声脆响，可怜的长板重重砸落在地碎裂一分为二，伊芙大脑猝然宕机，依稀间感到一只温热的胳臂环在脖颈上，后背贴上一片冰凉，浑身酸痛。

　　“Holy shit.【该死】”男孩下意识开口骂道，揉着后脑勺支身坐起，拍了拍身上灰尘，注意到自己刚才撞倒的女孩，转头问道：“你怎么都不会躲开？”

　　伊芙手肘受冲击跌倒时硌着地面，一时疼得眼眶飞红，眉头紧蹙捂住伤口，抬头睨他一眼，男孩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薄唇紧闭。被撞到一边的迈克目光在二人的沉默中滞留一秒，迅疾缓过神来扶起伊芙。

　　“Edward, come on!”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一个半头长发的夹克衫男孩打了一个手势，男孩纵身跃起，似有意似无意朝女孩瞥了一眼，往长廊另一头匆忙跑去。
　　随后而来的学长气冲冲骂嚷着紧追其上。

　　伊芙驻稳脚跟，眯眼打量着眼前这副情景，心底的好感消减大半。
　　膝盖上磕破的皮肤渗出些许鲜血，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周围的每一根敏感神经。

　　“Hi，Jake，your girlfriend’s looking for you.”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从容经过，讽笑道，迈克学长脸色立即刷白，大祸临头般匆匆告别伊芙离去。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得猝不及防，伊芙忍着浑身酸痛急忙赶往教学楼，尚未来得及找到教室加上自身并不敏锐的方向感，让尽量不迟到这件事变得有些困难。

　　走道上的学生们陆续进入各自教室，伊芙不得已找人询问，在一众杀马特造型与排斥外来者的冷漠面孔之中，一个身穿西装制服、茶褐色中长发的男生吸引了伊芙的眼光。
　　“Excus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