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白夜遇鬼

77、第 77 章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祂。

　　祂受数万万民众供奉信仰，当然有这般本事，违背天地规律降下天罚。

　　可是高居九天的祂，不会为她解惑。

　　云临缓缓抬头，烈日高悬，碧空如洗，看上去是那样的壮阔美丽，她越看越觉得如见深渊地狱。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像是问天，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之前她还能自我说服，将青云大会之后的种种事件归结于温可雅，现在却是不能了。

　　温可雅没这样的能力，她甚至开始怀疑温可雅身上的力量也并非来自掠夺，而是祂的给予。

　　温可雅和祂，或许是朋友。

　　只是她不明白，祂为何要这样做？

　　扪心自问，从记事起她便是祂和仙道的忠实信徒，以壮哉仙道、扶危济困为己任，从未有过不敬天道之举。

　　她信仰祂，尊敬祂，供奉祂，此生以得证大道、努力向祂靠近为最大之愿，为此披星戴月修行，不敢有一丝松懈。

　　却不曾想到，她以往十八年的人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信仰陡然崩塌，支离破碎散落一地，还连累生养她的家国，云临神情恍惚，竟是望着青天大哭大笑。

　　仿佛感应到召唤，吴家大院内的煞气冲天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绕云临周身。

　　不好！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江常曦连忙捏诀唤灵，青蓝灵气与灰色煞气互相吞噬追赶，不分伯仲。

　　不多时，江常曦体内的灵气消耗殆尽，缭绕在云临四周的煞气却未减一分，相反还有增加的趋势。

　　怎会如此？小小吴府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浓郁纯粹的怨煞之气！

　　江常曦剑眉微蹙，从怀中掏出一瓶灵气丹全部吞下，体内灵气瞬间暴增。

　　“挨千刀的云临，你赶快给我醒过来！”

　　江常曦边对抗煞气，边尝试唤醒陷入绝境的云临：“走火入魔多简单，别搞得像只有你会。老娘也会，你看老娘稀罕不稀罕？”

　　“出来几个月人野了是不是？都会玩走火入魔了，吓我很好玩是吗？再吓我我以后不理你了。”

　　“云骄骄你有没有听老娘说话？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好！你等着，老娘现在就飞去青云宗，在落霞散人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江常曦抽空打量眼依旧跪坐在煞气之中，没有半点自我意识的云临，双唇情不自禁微颤：“喂！云临，你看你个死人样，真要学别人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你要是爆体而亡，沈令秋开心死了！你的四灵根都是他的，再没人会跟他抢。”

　　云临还是一动不动。

　　连她最看重的灵根都不能唤醒她，江常曦真的怕了，慌乱间口不择言：“狗日的云临，你他娘的再不醒，老娘就去放火烧了青云宗！”

　　“云临……云临……”

　　体内最后一点灵气耗尽，江常曦双腿一软，手掌撑地，以近乎乞求的语气喃喃低语：“云临，你醒醒……你醒醒呀云临……”

　　被灰色煞气包裹的青衣少女好像听到召唤，慢慢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朝声音的来处看过去。

　　只一眼，江常曦就被少女眼中的寂灭惊得失声，以至于没看见忍着伤痛踉跄起身的燕禾休。

　　那是怎样的死气？竟然比围绕在她周身的煞气还要骇人。

　　一向厌谈轻生、积极向上的云临，居然自绝求死。

　　江常曦看不见她的一点求生意志，就好像她已经是个死人。

　　就在江常曦怔愣的瞬间，燕禾休捡起打斗过程中遗落的命剑，一步一步走向云临。

　　他体内还有灵气，江常曦已不是他的对手。

　　杀了走火入魔的云临，他燕禾休之名必将响彻天下！

　　想到此，燕禾休兴奋不已，双目充血，眼白呈赤红之色，身上被铁锈烂剑捅出来的窟窿也变为英勇的勋章。

　　察觉到燕禾休的意图，江常曦艰难起身，不想被他挥袖定在原地。

　　江常曦挣脱不开，寒声道：“竖子安敢！”

　　“江少主，”燕禾休唤出灵气护体，穿过灰蒙蒙煞气，剑锋直指云临眉心，“杀一个走火入魔的仙道修士，天下人也只会赞我替天行道。”

　　剑进一寸，于云临额头正中划出一点血痕，如朱砂一般，红得耀眼。

　　一行血沿着少女的鼻梁缓缓落下，滴答滴答钻进青色道袍。

　　“燕禾休！”江常曦瞪大眼睛，仿佛一尊怒目金刚，撕心裂肺大叫，“你若杀她，来日我必诛尔全族！”

　　燕禾休不怕她的威胁：“江少主狂傲护短，当年为好友尸骨下万两白银追杀令，叫人敬佩。”

　　“只可惜，”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宋国不是暨墨城，我不是鬼修，更没掘你好友的坟茔。”

　　他杀走火入魔的云临，哪怕是青云宗掌门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燕禾休深吸一口气，只要他再用点力气，长剑就可贯穿云临的头颅。

　　“云临，你的五灵根给我多好……”燕禾休低声轻叹，手臂肌肉紧绷，准备给云临最后一击。

　　却在这时，铺天盖地的煞气自云临眉心的伤口处钻出，幻化成一只巨大的人手，掐住燕禾休的喉咙，将人高高提起。

　　“放肆。”

　　不轻不重的呵斥声从天际传来，落在燕禾休耳中却比滚滚雷声还要大，震得他双耳流血不止。

　　鬼仙人靠在竹辇上，细长眉眼半眯，看燕禾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挥手就能碾死的蝼蚁，淡漠无情。

　　“晚辈不知哪里得罪了前辈，”喉咙被掐住，燕禾休艰难道，“还请前辈明白示下。”

　　“合境中品敌不过转境中品，”鬼仙人没理会燕禾休，懒懒地斜了眼被定在原地的江常曦，“江少主真叫我出乎意料。”

　　江常曦撇过头，明显不服气。

　　嘲讽完江常曦，鬼仙人这才施舍了一个眼神给痛苦挣扎的燕禾休。

　　大手攥着青年来到鬼仙人面前，鬼仙人平静地看了眼死气沉沉的云临，轻笑道：“把她逼成这样，坏我大事。小子，你存心找死，本座成全你。”

　　说罢他伸出食指，指尖落在燕禾休的眉心，磅礴煞气沿着手指源源不断地钻进青年体内，搅乱青年五脏六腑。

　　燕禾休感觉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切割他的内脏，每一刀都避开要害，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给我个痛快……”剧烈的疼痛使燕禾休额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求前辈……给……痛快……”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青年始终紧握、不曾松开的命剑上。

　　鲜血蜿蜒向下，顷刻将铁剑纹路填满，绽放朱红光芒，引得蚀渊嗡嗡作响。

　　感知到腰间佩剑震动，鬼仙人不可置信地停下对燕禾休内脏的凌迟。

　　蚀渊出鞘，恰似庆祝一般绕着燕禾休飞舞。

　　铁剑脱离燕禾休的手，两剑于空中交汇合璧，一束玄色光柱冲天而起，如离弦之箭朝东北方飞驰而去。

　　鬼仙人掐指捏算，癫狂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收回两剑，鬼仙人挥袖劈晕云临和燕禾休，煞气托着他二人跟在竹辇后，向东北方行去。

　　江常曦得了解脱，抬脚踢开吴府大门，打翻一众家丁，抢了只毛驴沿三人消失的方向寻去。

　　—

　　啄州易水郡姑乐县与央平县紧邻，位于央平县东北方。

　　作为鬼仙人麾下最厉害的两个鬼将，无知是恶脚程极快，不过片刻就抵达姑乐县县郊的葬将山。

　　传说葬将山中埋葬着古燕国最后一位大将军，这位大将军死守国都，不敌启国铁骑以身殉国。

　　燕国百姓不愿启国安葬大将军，遂偷出大将军尸骨，葬于燕地东北方的一座大山之中，世代为其守墓。

　　因其墓之所在，大山故名葬将山。

　　“好一个偷天换日！”鬼仙人缓步走下竹辇，极目远眺福地洞天，胸腔共鸣发出笑声，亢奋至极，“好一个偷天换日！”

　　昔年启燕渭水一役，启国大将军白戟坑杀燕国三十万降俘于渭水平原，燕国家家披白，哭声不止。

　　主导坑杀一事的白戟，就此成为燕国毕生死敌！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这位被燕国恨到极点的白戟大将军，死后长眠之地竟然是燕人殉国大将军之墓，还被燕人后嗣世代守护！

　　难怪他一直算不出白戟大将军墓的真正方位，难怪世上无人知晓白戟大将军墓的真正位置。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偷天换日！

　　以人心所向掩盖真正因果，不愧是鬼道祖师。

　　倘若他没有碰到守墓人后代燕禾休，倘若没有燕禾休的血唤醒守墓之剑，倘若蚀渊不在他身边。

　　穷尽一生，他也无法找到白戟大将军的埋骨之地。

　　鬼仙人抚过铮鸣不止的蚀渊，痴痴道：“想必你也得偿所愿。”

　　蚀渊，原为龙渊宝剑，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合力打造。

　　初为始皇佩剑，始皇崩后为二世之剑，启朝灭后龙渊剑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天汉初立，鬼道祖师得人间皇者之剑龙渊，炼其皇者之气，易其型，分出二剑。

　　一曰蚀渊，剑灵暴戾，为鬼道历代雄者佩剑；二曰守渊，剑灵沉睡，踪迹不明。

　　鬼仙人仰头大笑：“祖师之愿，终成于吾。吾此生无憾，夕可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