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人一鬼深夜谈心 ...
-
双七自己有一间在老城区的一居室，小区破破烂烂的。夜里没什么路灯，光线不足导致周遭的一切显得都有些阴森森了起来，纠缠的电线圈，斑驳的树影，脱落的墙皮，已经褪色分辨不熟数字的楼牌号。卅川作为一只鬼都感觉这里的气氛比阴间还要阴间。
一直往小区最深处走去，两人都快被黑暗吞噬了，双七才停下脚步，“咣当”一声拽开了被五颜六色小广告铺满的铁门。金属摩擦的怪响尖锐的划破了夜色，双七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卅川不客气的抱着肩膀走了进去。这间旧楼每一层只有两户人家，门对门。头顶的感应灯也坏的很彻底，似乎连闪动都懒得敷衍，直接报废罢工。双七拧开门，叮叮当当的把钥匙往门口的鞋柜一甩，伸手拍开了客厅的灯。
“房子比较小，左手边厨房右手边厕所，里面是卧室，这里是客厅。”双七言简意赅的介绍完了自己的房子，又用脚踹了踹一旁的拖鞋：“我家没多余的拖鞋，反正你是个鬼，能不沾地就不沾地。”卅川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房子几步就能逛完，所谓厨房厕所几乎都要脸贴脸的对在一起了，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还挺豪华。随后他抢先一步穿上了双七内双海绵宝宝的二货拖鞋：“你什么时候见我飘着走过，把你脑子里没有根据的迷信都给我倒一倒。”说着他一闪身，直奔双七的卧室：“我睡床你打地铺。句号。”
说完一句话要在后面加个“句号”防止别人反弹这种小学生行为双七在二十年前就不干了，突然从一只鬼嘴里说出来他莫名有一种文化输出的奇妙感觉。一时间想骂人又觉得好笑。他走过去靠着门框道：“你好歹活了得有几千岁了吧，要点脸很难吗？”卅川此时正在双七的海绵宝宝三件套上面打滚，他卧佛似的撑着脑袋：“我好歹活了几千岁，尊老爱幼一下很难吗？”双七点点头：“有点。”
当天晚上，卅川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身上裹了一条印着派大星的毛毯。虽说鬼本身是不怕冷的，但双七把他从床上拎着脚拽下来之后还是尽了尽地主之谊，翻箱倒柜的找了条毯子给在地上撒泼的卅川裹了个结实。
“你能不能对本官有点基本的尊重！”大粽子在地上挣扎，双七把卅川往离床远的方向踹了踹：“不能。”随后又加了一句：“句号。”
卅川：......干。
夜里的气温降了下来，双七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白天有卅川给他打岔互怼，所以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是一到晚上各种各样的回忆就都一股脑的充满了他的思绪，像是鱼儿吐出的泡泡，又像是雨水在湖面砸出的涟漪。一个接一个，像是刹不住车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睡不着？”双七背对着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床下的人又道：“可以理解，我也容易失眠。”双七道：“鬼也要睡觉的么？”卅川在地上蹭了几下，坐直了身子，一双凤眼在床边露了出来：“说到底人和鬼没什么区别，休息这种最基本的需求还是有必要满足的。”双七没说话，卅川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失眠的时候我就愿意上来看看，人间的夜色比我们那里美，有月亮，有星星，有时候还能看见烟火。”
床上躺着的身影动了动，双七低声道：“你们那里看不见月亮么？”卅川摇摇头：“看不到，或者说我们那里不分昼夜，无论什么时候头顶都是一大团黑色的烟雾，冲不破看不穿。”双七看着靠在床沿上一摇一摇的脑袋，突然挺同情他的，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几千年，能保持现在的心态也挺不容易。双七挠挠下巴：“我能问一个比较冒犯的问题么，你要是不想答也没关系。”卅川道：“你问。”床上的身影支起身子：“我特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留在那里做鬼官？你是不是生前特别十恶不赦啊？”
卅川：......这也太不客气了。
“什么叫十恶不赦！你去地府里找找，没有一只鬼比我更诚实友善了好吗。”卅川回头剜了双七一眼。，随后又缓缓道“但要说生前的话...我似乎就没有真正活过。你懂这种感觉吗？我从一开始就在地府工作，唐宋元明清的送走了无数人。不过起初地府不是这样的，这地方的形制跟着时代走，但总有点出入，我们派上去学习的小鬼总是出篓子，每次回来改建筑改规划，最后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前几天绿韭菜还嚷嚷着建什么城市地下水，我都闹不明白他上哪学的这些词。”
双七从前对于阴曹地府的认识一直停留在奈何桥孟婆汤，觉得内地方要是真的存在也不过是个乡间小路的模样，一个老奶奶坐在古代驿站似的建筑旁边，拿着大蒲扇对你说：“小伙子，来碗汤吧。不喝不让走哦。”但今天亲自下了趟地狱又听卅川这么一解释，他还觉得挺神奇，原来阴曹地府的结构设计还是从人间学习的，这确实是颠覆三观的事情。
“鬼爷，你能不能给我说说，绿韭菜到底是谁啊？”双七虔诚的问道，卅川头也不抬：“绿韭菜就是阎王。”双七不说话了，这名字和本人为什么气场差距那么大？绿韭菜这种鬼名字也就卅川能叫得出口。那想必早些时候卅川说的西装萝卜也是阎王爷的另外一个别称了，这堂堂鬼王在阴间这么没有地位的么？
卅川又拧吃了好一会儿才从毯子里钻出来，毕竟消防员的专业固定手法还是过于牢固了点。卅川倒是心平气和的把派大星扑在身子下面，之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了下去。双七甩给他一个枕头，自己也躺回了床上。黑暗愈发浓郁起来，他瞪着眼睛死死的盯住面前的虚空，似乎一闭眼就又重新堕回万劫不复之地。每天晚上都用回忆将自己杀死，这样才有勇气面对第二天的朝阳。
床边又传来幽怨的声音：“别来回来去翻身了，嘎吱吱的让不让鬼睡觉了。”双七默默的又格外用力的动了一下。卅川踹了下床帮表示抗议。
银白色的月光交织着黑幕，绣出一点点星罗棋布，虚实相接的，轻柔却深沉。
“其实吧，”黑暗中卅川目光闪动“生死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也许对你来说死亡是一切的终点，但其实死亡我来说才是常态，我每天都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消逝。我尝试去体会凡人的情感就像你对盲人形容花海的绚烂，星斗的璀璨一样，是无论怎样我都体会不到的存在。那天你的战友们看到你不在还挺开心的，至少没人觉得这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我们可以伤痛但不能总是困在回忆里。人是要向前看的，对吗。”
卅川的声音像是一阵馥郁的晚风，轻而易举的抚慰了受伤的心灵。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追求事情的结局，也并不是执念于万物的终点。我们只需要一束鲜花，一个拥抱，或是一杯温温热的牛奶。在看不到光的地方，一双眼睛里流转的夜色都显得格外明亮。
过了好一会儿，双七才闷声道：“谢谢。”卅川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拽了拽垂在脸庞的床单：“好了，睡吧。”
破天荒的，双七一夜无梦的睡到了天光大亮。若是卅川不对他进行暴力执法，他也许还能继续睡下去。
“这破玩意怎么关啊我真服了！诶，诶！劳驾你醒一醒，能不能帮个忙别让这玩意叫唤了。”卅川用疯狂作响的手机拍了拍双七的脸，双七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手机，翻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接通电话。
双七嗓子半哑，他嗽了一声道：“喂？哪位？”
对方“嘿”了一声：“小子，你说我是谁，还没起呐？睁开眼睛看看今天几号了，我老早就告诉你今天来队里报道的事儿吧？把我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这下双七可以说是瞬间清醒了，离队大半年他优良的有组织有纪律习惯可以说荡然无存。电话那头是消防总局的主任，对接他归队复职的事务。
“陆主任！”双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您等等我，马上到！”
电话那头又“嘿”道：“果然没起是吧？行啊，你等着的。”
电话一挂双七就立刻翻身下床，在部队里练就的一身本事现在到发挥到了极致。五分钟之后，双七就板正的穿戴整齐站在卅川面前了。鬼爷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双七快成了一道残影，他不知道从哪抓了一把瓜子，正嗑的火热。双七一边系鞋带一边道：“冰箱里啥都没有，要吃自己出去买，但我估计你也不用吃早餐这类东西，你在家等我就行了。”卅川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一边，懒懒散散道：“准备怎么去啊？”双七头也不抬：“骑车或者公交。”卅川拍去崩到身上的碎屑，站起身来到准备出门的双七身边。
“搂着本官。”他道。双七一皱眉：“别犯病，我要迟到了。”卅川伸手拽过双七的胳膊，强行放置在自己腰间，又拿过另外一条搂在自己脖子上。双七怀疑了一秒面前这人是不是色鬼出身，但随即卅川微微一笑：“抱紧了啊，带你体会一下开挂的乐趣。”
说时迟那时快，双七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猛的扯了一下，但随即就出现在了消防大队的门口。
有点超能力就是不一样啊，双七由衷的赞叹。卅川背着手一副“不用夸，我知道我帅”的欠揍表情，他贴心的解释道：“不用担心会被路人发现，强行制造合理性也是外挂的一部分。”双七回头看看路人，他们好像确实不觉得这里凭空出现两个人很奇怪，但看着他们的表情可以说是非常五味杂陈。
“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双七问道。“本身是什么问题的，只是你迟迟不松开我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卅川微笑着转过头去，双七这才发下自己的姿势还保持着刚刚出发时的“树袋熊”模式。两人几乎快要脸贴脸了。
双七干咳一声推开卅川，明明是这货把自己的手强行搂上去的。
“唉！毕竟本官勉为其难的住在你家，所以这些小困难本官也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替你解决一下。”卅川下巴扬的老高，但下一秒这颗高贵的头颅就被双七很没面子的卡在了手肘里。
两人就这么一个钳制一个被钳制的走进了消防大队的门，卅川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横七竖八的做出无谓的挣扎。双七露出和善的微笑：“我特么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人一鬼深夜谈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