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有千层套路》白桃仙茶

3、第3章 夜半

　　亦微云看见天空撕裂，山川崩塌，看见昏暗的日光和飘落的大雪。

　　定风剑穿刺了他的心口，疼痛席卷全身，视线也逐渐模糊。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身体不断地下坠，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可一个月白色的人影突然出现，挡住了本就惨淡的日光。

　　他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却知道这是沈霁月，他的师尊。

　　他竭力睁大双眼，想再看一眼师尊的脸，最终在对方即将靠近之前，彻底陷入黑暗。

　　沉寂片刻后，一道刺眼的强光骤然照在了眼前。

　　亦微云睁不开眼，嘈杂的怪声乍然响在耳边，夹着怒骂、嘲讽、讥笑，千万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粘腻得令人作呕，是垂涎是欲念……

　　他动弹不得，无处可逃，大口喘息着睁开棕黄色的双眼。

　　满脸横肉的恩客，艳丽美貌的妇人，烧红天边的火光……

　　他被拽入泥潭，口鼻淹没在污秽中，无法呼吸……

　　窗外明月当空，云麓山庄四下寂静。

　　沈霁月敲门后无人回应，便推门而入，见一向浅眠的亦微云还未醒，便坐在床沿，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灵力深入其中确认伤势。

　　亦微云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皱，喘不过气一般大口吸气，不自觉地抓着身上的被褥。

　　他生得冷淡，眼角眉梢都写着“不好接近”，却也并非刻薄。像是画中仙一般，遗世独立，疏离冷淡。

　　上挑的眉眼本带着冷冽，繁衍期时又是另一种样子，被体内热潮蒸得眼周发红，分外地……勾人。

　　片刻后沈霁月收回手，心下略微叹息。

　　他许久没有认真看过亦微云的眉目，竟还觉得陌生。亦微云修魔后虽容貌未改，可魔气引出的阴厉杀戮萦绕全身，连面容上都带着血腥戾气。

　　现下这样平淡冷清的样子，已是最好的时候了。

　　沈霁月一边分神想些陈年旧事，一边正打算搭住亦微云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时，滚烫的身体伴着一声惊叫猝不及防地撞进怀中——

　　“师尊！”

　　此时正值初春，修仙之人到一定境界便不惧寒暑，因此他们都穿得不厚。

　　高热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亦微云一直挂在颈间的那颗羊脂玉石硌在身前，沈霁月一时愣住。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师尊……”亦微云口中话语颠倒反复，不成句子，身体颤抖不已。

　　沈霁月才意识到亦微云在做噩梦，并不清醒。他松了口气，伸手按着亦微云的背，轻拍着顺气，“微云？微云！”

　　亦微云在噩梦中闻到了一股雪松的气味，清冽得像消融的冰雪。

　　好像是动物本体的本能，他很喜欢这样的味道，甚至忍不住地想在对方怀里蹭一蹭。

　　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急促的呼吸渐缓，他睁开了眼，抬起头，一脸担忧的师尊近在咫尺。

　　这距离近得已经逾越，他双手还死死抱着师尊……

　　亦微云猛地退开，腰身撞上坚硬的床头也不觉痛，“师……”他低下头，把“师尊”二字咽回去，“微云冒犯……”

　　沈霁月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伤势如何，可还要紧？”

　　“服了药王山给的药，已无大碍。”亦微云内腑的确隐隐疼痛，却不愿示弱，脸色微白地靠在床头。

　　沈霁月似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靠近了些，直接捞起他的右臂，搭在他的手腕上输送灵力，“这几日安心休养，莫要劳神了。”

　　不等亦微云开口拒绝，沈霁月便继续问：“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温和的灵力游走过全身灵脉，化作一股清凉缓慢抚平五脏六腑的疼痛，亦微云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

　　师尊非常及时地把他拒绝的话堵了回去，他只好照实回答：“是。”

　　他与傅鸿则在修为上差一大截，即便受到的攻击比对方弱很多，伤势比起来却几乎相当。

　　十八岁时的修为太弱了，被司直、柳如星架回房间后他便昏睡过去，未曾想竟做了那些陈年旧事的噩梦。

　　云麓山庄不是什么好地方，美轮美奂一步一景之下藏着的都是些肮脏龌龊的勾当，他一点都不想住在这里。

　　前些日子刚进屋，他便把从桃花涧自带的床单被褥全都换在榻上，才勉强舒坦一些。

　　月光透过雕花小窗照进来，落在沈霁月的身前。他的脸一半沐浴在柔白月光下，一半隐在黑暗里，亦微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霁月待他一向很好，即便上辈子他被沈霁月亲手杀死，也还是这么认为。毕竟修魔后他满身戾气，行为更是不受控制，做下了许多不可原谅不可挽回的错事。

　　亦微云从不怨恨师尊亲手杀了他，反而很感激。

　　十五岁的除夕夜，他和沈霁月一起守岁时，发誓要成为像师尊一样的一代剑修，为民除害。

　　当时沈霁月笑了笑，烛光下更加温润的面容满是笑意，只是摸摸他的头，“师尊不求你能得道飞升，只要不成一方魔头、为害人间便好。”

　　他点点头，回答道：“好！”

　　可年少时豪情壮志的誓言，都破碎在修魔后每一个手染鲜血的瞬间。

　　“往事暗沉不可追，”沈霁月突然幽幽道：“微云可懂？”

　　亦微云回过神，点头应答：“微云明白。”

　　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尊这句话背后似乎别有深意。

　　也许是报复傅鸿则一击得胜，受了不轻的内伤，还梦见许多难以忘却的旧事，他现下心中十分沉郁，不断想起些前尘往事，素来的冷静理智都抛到脑后。

　　重来一世，在云麓山庄的问题上，他还是这样无法克制自己。

　　“微云有心事。”沈霁月肯定道，“这几日都不叫师尊了，可是对师尊心有芥蒂？”

　　“不是！”亦微云闻言蓦地抬头，“微云……我没有，师尊……咳咳……”

　　他心下一急，又引得方才蛰伏下去的气血翻涌起来，开始不住地咳嗽，震得内腑跟着作痛。

　　沈霁月赶忙再靠近些，令人心安的雪松气味扑面而来，拍着他的背顺气，“好了好了，师尊都知道，别激动。”

　　剧烈的咳嗽半晌才消下去，亦微云本就因为内伤浑身无力，咳嗽完更觉疲累，眼睛都睁不开了。

　　师尊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仿佛有安神宁静之效，将他包裹在其中，更催得整个人昏昏欲睡，亦微云却强撑着不肯闭眼。

　　刚住进山庄时，其他门派的人还未到齐，没什么事情，司直便来问他要不要去邓州州城玩。

　　被他回绝后，司直一只手猛地打在他肩膀上，凑近后幽幽地问：“来之前那天你就不对劲，不会真傻了吧？”

　　他搪塞了过去，却听见司直出门后在和柳如星讨论他鬼上身的可能性。

　　……他的确算是鬼上身，不过是自己上自己的身。

　　连司直都能觉出他的不对劲，更何况是师尊？

　　他早便料到此事，却不知师尊竟然是这样想的。

　　怎么可能呢？

　　沈霁月扶着满脸倦容的亦微云躺下，盖上被褥，继续追问：“那是因为傅庄主吗？”

　　亦微云心下骤然一跳，所幸方才他把脸埋进了被褥中，沈霁月应该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来不及想师尊为何会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原本迷糊着的脑子瞬时清醒，疯狂转动，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微云十四岁拜入为师门下，四年来一直在桃花涧修习剑法。”沈霁月叹息一声，“不知微云和傅庄主的恩怨，起于几时？”

　　若亦微云此刻是本体的模样，怕是长尾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他脑海中无数套说法一闪而过，最终落于现实。

　　如沈霁月所说，他十四岁就拜入门下，日夜相处四年，师尊对他心性如何最清楚不过。

　　换了旁人，他可以三真七假地糊弄过去，可面对沈霁月，他只能说实话。

　　亦微云斟酌字句，缓缓道来：“我母亲原是高门贵女，家道中落、流离人间，遇见了傅鸿则。”

　　“他贪念我母亲美貌，骗她身心又弃之身后，还派人追杀……”

　　“我母亲为人所救，可身体已垮，生下我不久便去了。”

　　他连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何模样都不知道，被救下母亲的人养大，直到十三岁那人病亡前才被告知自己真正的身世。

　　上辈子修魔后，知道自己是人、妖混血时，他才推断出母亲应当是妖族。

　　母亲的身份、她被傅鸿则欺骗的真相，灭云麓山庄时他才从几近发疯的傅鸿则口中问出。

　　沈霁月沉默片刻，给亦微云输送灵力的手仍未撤回，只俯下身认真地低声问：“微云要做楚商臣吗？”

　　师尊是享誉整个修仙界的一代剑修，温润君子之名天下皆知，亦微云早便料到若让他知晓，必定遭到阻拦。

　　亦微云心中堵着一口气，闷闷道：“楚商臣求君位，我却只为心中道义。”

　　前世灭云麓山庄时，傅鸿则所有的罪证他都一清二楚。这辈子绝对能够保证让对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同时，自己全身而退。

　　沈霁月脸色未变，淡淡道：“微云辩黠多智，应知若将来此事暴露，会召来天下人多少非议。”

　　亦微云把脸埋进被褥，轻声道：“师尊，我知道，我很清楚，但我不后悔。”

　　“可师尊不愿。”沈霁月轻轻摇头，“微云该知道，为死有余辜之人让自己冒置于是非风口的险，不值当。”

　　“况且，微云忘记曾答应过师尊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