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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明帝本纪第八章02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八章02

      ……你好美啊……
      绣帐中,透出含糊的话声。
      外面淡晕的宫灯的影子,映到帐上,光影浮动。
      景煜蜻蜓点水似地吻着佑贤的胸膛,听到对方微弱的喘息,才慢慢抬起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双手依旧在佑贤的肩上游移。
      佑贤摇摇头,依偎着身下的华服,倦懒的气息使绣帐内的空气弥漫出一种华丽的颓废。他轻轻捧住景煜的脸,温存地在对方眉宇间、眼底,吻了吻。对方的热度马上传过来,蒸温着他冰凉的身体,使他身上幽冷的荷香若隐若现。
      他定定地看着景煜,对方亦凝视着他。他淡淡笑了,极轻柔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回来?”
      “不然呢?”景煜为佑贤结上内单的带子,修长的手指优雅而灵活。
      佑贤偏过头,不再与景煜相看:“春季雷多雨繁,我、我是怕自己哪一天又发了疯病,吓坏璘儿……”
      “真难为你想着他,比朕这做父亲的还上心。”景煜以指梳抚佑贤散在枕席上的青丝,嗅着他身上的香,嗅了片刻,叹息道,“为了他,你也该把那病治好才是……”
      佑贤讶异地投来视线,未语。
      景煜知他明白话中深意,借势说了下去:“太医说,只有你自己解开心结,病症方可除净。都到了这会子,你还对朕不放心么?有什么委屈,对朕说出来,便好了……”
      “没什么好说!”佑贤抢断话机,“你、你往后不要再逼我了!”就是到了这会子,我怎么还能说得出口?他想,倘若陛下知我早非完璧,还会这样疼惜我、还会要我么?我已然陷进去,难道还要让他抛弃我?他拽紧了手心,把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狠狠地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即便我真得成了疯子,也决不告诉他!
      “阿贤?阿贤?”
      听得景煜几次呼唤,佑贤怔怔地回过神,面色苍白,唇也退去了血色。景煜看着心疼,抱住他的头,吻着,呢喃:“你不肯说,朕再不逼你了。往后,朕仔细照看你,一定能好的,一定!你别怕,有朕在……”
      佑贤闭上了眼睛,再不言语。
      日复一日,暖阳春风,驱得寒气不剩一丝。
      六七月间,连最怕寒的人也要汗津津地喊热,只可惜雨水多了,雷电愈繁。
      景璘变得几乎离不开佑贤,即使佑贤将奶娘招回来陪他,他也会闹着要佑贤陪。从学里一回来,他先要跑到紫薇宫见佑贤,反复确认对方并没有讨厌他,才放心,弄得佑贤哭笑不得。
      精神好些,佑贤便带着景璘玩得昏天黑地,两人还常溜进御书房,不分长幼尊卑地和景煜胡闹。可每到天气有变,或自觉不好时,佑贤便急命人快把景璘带走,即使景璘又哭又闹地苦苦哀求,他也无动于衷。
      每到这时,他都恨透了脆弱的自己,不知多少次,险些忍不住把往事通通告诉景煜,终是害怕遭对方厌抛而作罢。
      细雨蒙蒙,雷声隐隐。
      被叶良强行带走的景璘哭哭啼啼,几次甩开老太监的手,冒雨跑回紫薇宫,几次被侍卫无情地挡下。他向着常宁殿紧闭的大门哭喊,殊不知他依恋的人正在里面发疯。
      廊下围成紧紧几排的宫人们,齐齐地唱起调子绵软的歌:“细聆梧桐声声秋,凝眸芭蕉点点愁。清风明月寂寥夜,江水流霜荡悠悠…”
      呜哝的歌声掩住了天际的雷、掩住了大殿内骇人的疯狂、掩住了宫墙外小皇子凄绝的哭喊。
      佑贤的病让景煜苦恼万分,虽不及往年发作得厉害,然除不去根,亦成了景煜的一块心病。为此,他对佑贤越发无微不至,一个人时,还默默对天祝祷:“天邪!若能使阿贤病愈,朕愿捐阳寿五十年。”
      佑贤更是越来越依赖景煜。发病时,若无景煜在场,佑贤是静不下来的;休息时,若没有景煜陪伴,佑贤根本不能入睡。
      不觉转至次年春。
      已是隆和十六年。
      不征之国,厚往薄来。年前挑衅过皋涂、独苏海防的陵鱼国,早已臣服,派了使节前来示好。其余诸国自不必说。能同强盛的景家王朝建立邦交,不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更是令本土安宁富足的最佳选择。
      当日,装束各异的外邦人,赶着花样繁多的礼车从街上招摇而过,引得市井纷纷侧目。年年翻新的异国贡品,连早见惯大世面的皇朝百姓也不禁赞叹称奇。
      长颈花斑麒麟;只在寺院里看过的文殊菩萨座骑,白象;浑身生满铜板纹的金色大猫;高七尺余的镂金玲珑宝塔;贴身不生汉渍的软罗香绸;身高不足一尺的黑皮肤杂耍师;千里驹、香车,应接不暇的种种活物与死物,充斥着通往皇宫的大街小巷,以极缓慢的速度移动着,过巳时,才陆陆续续入了朝。
      皇朝依礼大摆宴席。
      席至戌时不散,举国同庆。
      花烟盈天,夜幕霎那间恍如白昼。
      宫墙内外,欢呼声不断,盛世嫣然。
      含元大殿在无数巨灯林立中,宛若明炬;两侧夹殿的长廊上,御林铠甲佩戟,金灿灿地刺目;大殿外,御席两侧,十二金人承露盘于参差馆阁的掩映下,流动着光辉,远远望去,恍若仙景。御席后面,用软薄纱设了妃嫔席位。
      交错的宫巷间,内侍、宫女匆匆往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食具、锦衬等物,依次序地繁忙奔走。
      仙乐齐天,肃穆而欢愉的氛围中,侍宴臣子、各国使节,从容优雅地互相说着场面话,不时向御座上的皇帝恭祝。
      景煜也同样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应对。
      对于这盛典,景煜早感疲惫。若三年前,他尚可全心应对,现在,他除了对佑贤感到抱歉,根本不能多顾其他。因他清楚,连后宫妃嫔都有资格伴驾出席的场合,佑贤却只能以一个非臣非妾的身份独守寒宫。
      不知璘儿此时是否陪着他?景煜有心无心地瞥着黑皮肤的杂耍师,向旁边的叶良欠一欠身,低声问:“还有多久?”
      “快了,就快了。”
      景煜招呼过叶良,与之耳语:“你去看看阿贤在做什么,璘儿有没有陪着他?莫让他孤单。”叶良领命,他又唤住,“噢,告诉他,若累了,先歇息下,朕就去。”因怕纱帐内的妃子们多心,又忙与她们闲谈了几句。
      为何曾经那么荒诞?同自己的女人们交谈着,景煜只有后悔。经年与她们的海誓山盟,此时居然成了牢牢束缚他的绳索。他明白这些女人需要他、离不开他,但他已有佑贤,一辈子只会专情于此。
      她们于他,他唯有抱歉。往后的岁月,他能给她们的只有名分。可佑贤,他唯一可以给他的,是他的心。
      白玉阶下,歌舞升平。宫巷间,华灯映月。世间千代万代的繁华热闹,仿佛浓缩于这漫漫的一夜。
      如众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将这久久散不去的热闹视作了平生最冷清孤单的一刻。
      忽然,阶下喧哗骤然停止。
      一派岑寂中,景煜闷闷抬起眼皮,见舞场上走来了岐民国的使节。
      使节向景煜行国礼,以流畅的汉话慢慢说道:“天子圣哉!昔我王赖□□册封,怀恩至今,谴臣再向陛下效忠!”说着跪将下来,“我岐民,愿世世代代向□□称臣!为表心愿,今日特将我国国宝献上。”
      宴席掀起一阵议论。
      使节继续道:“此宝于我岐民精育一十八载,方焕发华彩,望陛下勿以质陋推托!”说罢,连叩了三个头。
      景煜命平身,笑道:“既为国宝,朕当以重礼还之。你王此番有何请求,直说吧。”一针见血。
      使节起身,回:“我国得以识贸易、通贸易,全仗□□赐币,今……”
      “不必说了,朕知道了。”景煜暗度:岐民近年屡讨铁币,恐怕有不良心。便唤过太府寺卿,“还是你亲去督办,按往年规矩。”
      使节不知景煜与太府寺卿的话中另有玄机,闻言谢恩,击掌示意属下献宝。
      鼓鸣,异域乐声乍响。
      一群身形袅娜的岐民国舞姬,簇拥着一名轻纱罩面的少女,飘飘乎至舞场中心。
      少女舞姿翩然,如花蕊般从众舞姬中脱颖而出。拧动纤细的腰身,轻盈地旋转。旋转中,她含笑解下面纱,向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抛去秋波一转,既而将飘香的面纱柔柔地抛了过去。
      面纱未至,景煜笑了笑,却是无心去接。
      就在面纱徐徐将落的一瞬,忽然一阵风起,将其吹至景煜心口。景煜只得将面纱留在手中,恍悟岐民国今年进奉的珍宝是那如花蕊般的少女。
      因向她注视了几眼。
      夜深月明,灯烛璀璨,愈使那舞姿卓越的异域女子显得美轮美奂。
      看得景煜竟一时诧异起来:这女子果然如珍似宝,何以美艳至此?
      乐收,舞毕。众舞姬无声退场,徒留那绝美的少女,娇花对月。
      宴上无声,岐民使节再度礼行至前,深深一躬:“陛下,此乃我国第一美人,丹霞公主。我王愿将之献与陛下,以谢天恩!”
      景煜依旧笑笑:“礼未免太重了,朕……”
      “请陛下万勿推托!”使节又行礼。
      景煜道:“朕适才已收下,怎好再驳你?丹霞听封。”异域女子翩然至驾前,跪倒。景煜顾她道:“即日起,丹霞驻椒兰宫,封贵妃。”命人取妃子宝册、如意。景煜下了御座,亲交与她。
      丹霞谢恩,声软如莺。
      景煜于近处再注视她,见其姣好的面上浓妆艳抹。原来艳丽之色全赖胭脂。
      这就是了!景煜想,凭她们如何艳丽,还不是装点过的做作?怎及朕的阿贤艳质天成?
      却说寝宫内,佑贤一整日未见景煜,正焦躁难耐。景璘哄着他下棋,他也无心无思,只管闷闷依偎在窗下发呆。景璘几次去拉他的手,摇晃,他才强打起精神,摆下琴,闲弹几下,却全不成曲。
      “皇叔,你是不是在想父皇?”景璘看佑贤不肯陪自己玩,扑到他身上,双臂支着佑贤的腿,很苦恼地用手撑起额头,“比起我,你更喜欢父皇吗?”
      “那、那怎么一样呢?”佑贤将视线转去窗外,暗自埋怨景煜有个怪精明的儿子。
      “可是没有父皇在,你都不肯跟我玩。”景璘委屈地撅起嘴。
      佑贤忙哄道:“我当然最喜欢你,你多心什么呢?”托起景璘的小脸看了看,觉得眉眼与其父十分酷似,越发喜欢起来,“你、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爹?”
      景璘皱起了眉,迟疑片刻,道:“若让父皇知道......”
      “咱们不告诉他,他怎会知道?”
      景璘紧紧抿住嘴,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佑贤好一会子,终是不语。佑贤又催他、哄着他:“难道你父皇比我对你还好吗?”
      景璘连连摇头,努一努嘴,极轻地声地向佑贤唤了一声“爹。”佑贤笑抱住他,脸颊蹭着他的脸:“乖儿子,往后爹更疼你。”
      景璘不语,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夜已消半。
      案上琉璃莲花灯的晕泽,慢慢荡漾开来。
      佑贤坐在龙榻沿上,依靠着软帐,边轻轻拍着睡意萦身的景璘,边断断续续哼出细软的小调。见景璘睡熟,他才停下歌声,停下动作。
      内寝倏然静谧。
      不知殿外值更的宫人尚在否,竟是一点声响也没有。
      佑贤悄悄走到门口,听了听,闻前朝乐声隐隐,向待命的内室嘱咐过务必照看好景璘,独自往前朝去。他本想躲到配殿里偷偷望一眼景煜,又怕给旁人瞧见,只得转往与含元殿相隔了一个宫门的斋月楼。
      上得楼,放眼四下,宫阙飞檐片片重重,远近微毫一览无余。
      前朝,一片红彤彤的烛光下,岐民使节正大声地说着恭维话。未几,舞起。
      那异域舞姬,身着金丝盈薄软纱裙,露出一点嵌了黄金红翡的肚脐蛇腰,夺人眼目。长袖迎风,可拽三江之水;莲步轻移,如凌波微动。
      夜极静且清。
      佑贤看得明白,连每个人的话语也听得清楚。他盯着那仿佛是景煜的细微人影,紧咬下嘴唇,忿忿奔回了寝宫。
      风弄春花,花凋零。
      花瓣谢了夜的风情,拥着绵绵冷香,散落,憔悴如斯。
      月阴下、花影前、碧纱橱内,烛光里晃动着独守寒夜之人诉不尽的幽怨、诉不尽的哀恋,比夜更深,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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