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小满》天上泼酒

4、流河（1）

　　1

　　小图陷在河里已经一上午了。腰以下的部分埋在泥里，苍茫黄土色的大河中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现在一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吃一大块鲜红水润的西瓜。女人红唇轻启，利落地咬下去就是爽脆的水声与西瓜的清甜味道，好馋。
　　女人就这么静静地对着她吃瓜。
　　小图内心：？你是个人？

　　…

　　常在河边走，今天鞋湿了，裤子也湿了，下半身都湿了。她原本是来赶泥的，退水后的河滩淤泥湿软，一个不慎鞋子就陷了进去，抬了两下腿膝盖也陷了进去，慌神挣扎片刻即刻没入大腿。于是她彻底不敢动了。
　　方才身后忽然传来踏水声，她想转过头去。
　　“你还敢动？傻子。” 一个轻佻的女声响起，“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卡这儿了…”
　　女人轻笑了声，走到她面前来，捧着个块瓜：“给你取个什么名儿呢？陷河里的人多得名字都取不过来了。”
　　小图撇了撇嘴，望瓜止渴，“我有名字。我叫小图。”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陷吗?” 女人随意冲边上啐了口西瓜子，“这是非牛顿流体。“她蹦了蹦，脚底下的泥一边像果冻一样Q弹，一边像旱地一样干裂。
　　“知道了..”小图心里倔牛一般，口上还是老实求救，“您能不能..拉我一把..唔…”口里不由分说怼进来一块西瓜！
　　甘甜又清新。
　　女人蹲下不紧不慢地自己吃了一口，又伸出三根手指轻轻一捻掰下一块瓜来给她递去。白皙细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她伸了伸脖子，唇刚好够着女人的手指，轻轻触碰，用口接住了。
　　她吃的好乖，心里被收买的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小图开始想，她要是能救她出去，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她，努了努嘴：“姐姐你人真好..”
　　女人看她那个又可怜又好笑的小怂样子，又笑了笑，取下腰间一捆绳。

　　…

　　小图是个泥里的呆树，女人就是个蚍蜉。
　　“啊！我撼动不了你！”
　　纹丝不动。
　　6。
　　小图垂下头。
　　方才这女的在她身上套了绳圈，使劲拽了半天，半毫米都没挪动，反倒让那绳圈向上逃去，一捆捆住了她脖子，勒得她直翻白眼头都快掉了。
　　女人拍了拍手，“等着。“

　　…

　　“来，牛牛，这边走。“
　　她远远地看着女人牵了头黄白相间的牛来。
　　“哎哎哎，啊！草率了！”
　　眯起眼睛，小图看见半道儿的女人和牛一个向上跳一个向下沉。
　　嗯？
　　“我说让这个牛，把这个人，拉起来。没想到牛牛走半路就也被陷到里面了。”女人打了个电话。
　　半截儿入土的一人一牛对视。
　　这个牛比人陷的还要深一点。
　　女人对牛说：“笨不笨，前天才刚把你从河里捞起来，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你在里面陷过呀，牵你往这儿走，你还往这儿来。”
　　小图：“你猜它为什么会往这儿来..”

　　…

　　“你等着，我先把那个牛捞出来。”女人又走了。

　　…

　　这回来了三个人。带着绳子开始刨泥。
　　“这牛被吸住了。”
　　“哞~~~”
　　“牛牛你别激动，别挣扎！”女人担心地哄它。
　　这河床里站一会儿就得换个地方。不换地方，就会陷进去。
　　女人换来换去，终于想起来天地间还有小图这人。走到她边上，支了个了小三脚架。
　　“我们在那边挖牛，家人们帮忙看着这人啊。“她点开直播。
　　“喂！姐姐！你…哎！不带这样儿的吧！“小图茫然四顾，之间屏幕上评论滚动，有人刷了个跑车。
　　谁说烂泥糊不上墙，不要小瞧烂泥。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受瞩目的高光时刻。
　　“牛牛，不怕。先挖，不行，咱们再放水。水这么多，硬拉会变成分头行动的。“
　　小图发现她心里是早知道会分头的，只是她爱牛，不爱她。走了会儿神又想起来冲屏幕尬笑了两声。
　　“哎，可别到最后只能吃牛肉了…“
　　小图：“我错了。她谁都不爱。”

　　…

　　挖了十多分钟再拉。
　　那牛眼见着就要被拉成长颈鹿了，疼的“哞~~~哞~~~”不住叫唤。
　　拉不出来。
　　女人脱了靴子，和三个男人一起光着脚在泥里踩出一条水道来排水。小图见她小腿上挂着得泥，觉得像最鲜嫩得白藕，原来出淤泥而不染是有具象根据的。
　　“水放得差不多了。”女人擦了把汗，“不成功，便吃肉。”
　　小图暗忖：没错，她就是无情无爱。
　　“可我不忍心吃你。牛牛。”女人咬了口新瓜，递给牛一大块瓜皮。
　　再拉！

　　…

　　绳子断了。
　　“牛牛啊！今天是我害了你！”女人情绪化起来。 “就算叫挖机过来，我也要把你弄出来。”
　　她是爱的。小图觉得还是自己比不上那牛。
　　一男人刨出只牛蹄，抬起来，另一男人继续挖下边另一只蹄。牛牛闭上牛眼，已经开始摆烂。世界忘了小图，又没忘干净。抖音上的人们在不痛不痒地发“哈哈哈哈哈“。
　　第二只牛蹄出来了！人们拽着牛尾，边推边拽…出来了！
　　那牛甩了甩耳朵，颠颠儿地跑了。
　　“出来了一头，继续下一头！“
　　小图已经思考牛生几小时了。

　　…

　　“啊！“
　　轮到她变成长颈鹿了。
　　“哎！“
　　“来我们一起，一二三！一二三！“
　　她感觉自己在被手动上吊。
　　“咱换个方法拉！“
　　女人走到她身边，稳住身上地绳子顺着方向推 。几个回合后几人围到身旁开始抢救性挖掘。小图觉得自己像个萝卜，反复拉扯，就是出不了坑。她摊在地上像头死牛。

　　…

　　“哎！膝盖都出来了，你怎么又回去了！“
　　她半死不活：“..脚麻了…”
　　女人累得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这会儿子你再不用力往外爬，光靠我们可挖不完啊。“摆什么烂嘛真是的，这人求生欲呢。
　　小图只想当一只死鱼。
　　女人蹲下身来。
　　用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你不想动？“
　　小图无法呼吸，扭着头开始翻白眼。
　　她马上就受不了了。她会死命挣扎。女人紧紧锁住呼吸口。

　　…

　　小图终于手脚挣扎着翻出了泥里。”哈！咳咳咳！“拉风箱似的大口喘气。”啊！疯女人，绝对是个疯女人。”她劫后余生，在泥地里滚了半圈摊开手脚。众人笑了。女人沾了泥的脚在她身上踹了两下。
　　“走了。”
　　小图跌跌撞撞爬起来，像初生的牛犊，忽然觉得，她爱她。
　　女人在前面走着。“好了，牛肉是吃不上了。人肉也没了。”
　　她回过头来，笑着喊她：“小东西，跟上。”
　　小图满身烂泥，笑着追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