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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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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筝上辈子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全部起始于八岁,她在同龄孩子中算聪明的,但无忧无虑的生活实在没什么记住的必要,所以吃吃喝喝也就过了。
直到她八岁时,第一次见到阮临霜。
阮临霜比柴筝要大两岁,加上出生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家教极严,柴筝还在上房揭瓦的年纪,阮临霜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了。
以至于柴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阮临霜从小吃书长大,才长成个别样的风骨,嶙峋毓秀,殿试上压过自己完全预料当中。
除此之外,八岁也是柴筝第一次随父上战场,岁月峥嵘从此滚面而来,纠缠一生不肯罢休。
柴筝刚从前世噩梦中回过神来的几个月,夜夜恐惧中惊醒,她大概能判断出自己这时候大概才两岁,就连后来抽自己跟抽狗似得亲爹,也有几分的慈爱流露,“宝贝女儿”的叫着,要什么给什么。
她做噩梦的消息在偌大柴国公府传得沸沸扬扬,柴夫人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她,还特意跟柴国公分了居,柴筝细想此事觉得暗爽——
柴国公夫妻恩爱世人皆知,爹打仗的时候还忙里偷闲搞一张风月笺,写一首风月词,现在却因为自己不得不搬到别院,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她向来有些随遇而安的潇洒,现在这个软乎乎的身躯支撑不起她的雄才大略,话都说不清楚,舌头跟思维形成了割裂,与其郁闷间活活将自己憋闷死,还不如趁机弥补下自己缺失的童年部分。
“娘……”柴筝腿脚好,两岁走得像模像样还能跑,这也是后来柴国公非教她打架的原因,这么好的根骨怕浪费了。
不过这时候柴筝没这些烦恼,她被脚底的石子绊了下,摔在走廊上,并不疼,但她就是鼻子一酸,开始闹,“娘……要抱抱!”
“你娘手里还拿着东西呢,不方便,舅舅抱好不好。”这个声音让柴筝全身发冷。
她用手胡乱抹开脸上的泪痕,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是赵谦。
年轻的赵谦穿着件镶金丝的黑色长袍,头发束在玉冠中,华贵之处只显露了一半,还有一半的潇洒风流。
以前,柴筝也曾听人说过,说自己跟当今圣上有几分相像,柴筝从来不以为意,然而此时相见,就连柴筝都难以否认血缘上的牵连。
柴筝脖子后面又隐隐发疼,她也顾不上站起来,挪动手脚就往后缩,然而小孩子的举动怎么看都显得可爱,加上柴筝从小就是个粉嘟嘟的美人胚子,赵谦直接上手,将他最小的侄女给抱了起来。
“……”柴筝挣脱不开,于是伸手,面无表情地薅了一把赵谦的头发。
“皇兄,你怎么来了?”柴筝的母亲叫赵琳琅,赵谦唯一的妹妹,也是大靖王朝唯一的长公主。
赵谦一边试图将自己的头发从柴筝手里扯出来,一边道,“我给远道带来位老朋友,另外还有些朝政上的事想跟他商量。”
柴筝闻言向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皂白色的儒生袍,手里抱着一卷书,还有一张棋谱,年纪不算大,不过看起来沉稳安静,手上还牵着个小女孩。
柴筝在看见这个小女孩时,心脏忽然一阵紧缩,差点控制不住跳了出来。
她原本是想过两年太平日子,等四五岁到了时候,再慢慢思索报仇造反的问题,反正这一生记忆还在,她爹那些兵法决策生根脑海,不用再学一遍。
虽说诛三族仇深似海,但柴筝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小子,几岁大的孩子除非去当什么灵童邪神,否则说“造反”这种话不会有人信,搞不好还以为是家里人教的,不等十几年后,现在就抄家灭族。
可现在事情却出了偏差,先是赵谦,后是阮临霜,竟这么快就聚在了一起,柴筝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心想着,“原来小孩子的记性真这么差……启昭一年发生什么事来着,竟让赵谦纡尊降贵,来请教我家老头子?”
想了一遍,柴筝没有从自己的经历中得到任何的指示,不过却有另一桩前尘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柴筝小时候读书,荤素不忌什么都看,也曾将本朝历史扫过一遍,其中就写着,“启昭元年,木桑国数次骚扰海域,烧杀掳掠,致使鱼米之地民不聊生……启昭一年秋,柴国公挂帅出征。六年,使兵长驱直入,迫使木桑国出让海域,缔结岁贡条约,但柴国公右腿重伤,从此落下病根。”
“你想什么呢?”阮临霜穿着件青翠色的衣裳,站在赵谦的身后道,“爹亲让我带着你去玩,让他们好好说事情。”
柴筝刚回神就看见了阮临霜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没有后来的深邃和冷漠,稚嫩的含着笑意,看柴筝就像在看一位不晓事的妹妹,柴筝犹豫了一秒就冲阮临霜伸出手,“姐姐,漂亮……要抱抱。”
“……”时任太子太傅,弘文馆大学士的阮玉璋忽然有种深切的危机感。
“我家筝儿这么喜欢玉璋家的千金啊,”赵谦终于将柴筝放在了地上,他又道,“若玉璋生个男孩儿,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订个娃娃亲。”
柴筝扑向阮临霜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她被赵谦刚刚那句“筝儿喜欢”给吓到了。
十几年后,这个人可是要将柴筝喜欢的一切都斩草除根的。
“我们去那里吧。”阮临霜见柴筝忽然愣住,还以为她是忽然不好意思了,于是主动牵上了柴筝的手,将她带离走廊,进了院子。
柴筝满心里都被恐惧占满,阮临霜是她在世间唯一留下的牵挂,赵谦刚刚那句话,却不经意将阮临霜也卷了进来,倘若自己从今往后有一步行差踏错,导致旧事重演甚至牵连更广,那就真的百死莫辞。
阮临霜走得很慢,迁就着一个两岁幼童的踉跄脚步,可当她回头时,还是发现柴筝脸色苍白,小心翼翼看着两人拉着的手。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阮临霜问。
柴筝摇了摇头,她的小阮聪明绝顶,但现在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说话勉强齐全,举止也刚刚有些沉稳,离日后那个心心念念造反的阮临霜实在差距太大了,有些事还不到时候告诉她。
“我叫阮临霜,你叫……柴筝是吗?”阮临霜又道,“你喜欢什么,我带你去玩儿。”
柴筝回头朝走廊里看了一眼,走廊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样子是去谈正事了,她这才敢稍稍松一口气,张开双臂抱住了阮临霜,“我喜欢你……我还喜欢上房掀瓦!”
“……”四岁的阮临霜居然笑了笑,“我也喜欢。”
柴筝瞬间大惊失色,“你也喜欢?!”
在她的心里,阮临霜一直是个文弱读书人,平生最缺德也就是吃饭浪费了一粒米,像上房揭瓦这种要被暴打一顿的爱好,阮临霜应该竭力阻止,然后自己软磨硬泡,纠缠个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能得偿所愿。
柴筝心想,“毕竟我小时候这么可爱,谁能忍心拒绝呢?”
但现在阮临霜的回应却出乎预料,不仅如此,阮临霜还一脸正气地看着柴筝,“你比我小,若是被家中大人看见,我会说是你提议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
柴筝眨巴着大眼睛。
不是,虽然我皮糙肉厚不记打,但你也不至于这么坑我吧?!
阮临霜又道,“爹跟皇上有好重要的事情要谈,爹因此总是唉声叹气的,我想爬上去,偷听他们说话。”
“……”柴筝瑟瑟发抖,她怀疑阮临霜选择告诉自己,是打算之后杀人灭口。
从她生前阮临霜提议造反时,柴筝就有一种感觉,她还不够了解这个人,多年的束手束脚终于在她跟阮临霜之间拉开了距离,以至于谁也未能真正地看清谁。
柴筝日常是有奶娘看护的,只是这次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安排,又有阮临霜跟着,两个孩子在家中胡作非为,下人们就算看见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小小姐刚出生那会儿就隐隐是个混世魔王,一岁就会给柴国公捣乱,扯了笔毛往衣服里撒,不留意的能将人戳个半死。
很快,柴筝就在角落里找到了梯子,她家中的花匠一直有这个习惯,用完梯子就靠在墙边,风吹雨打也不记得收回去,柴筝没重生前就常常这么上房。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谁也挪不动这么个玩意儿。
“做坏事被我抓到了吧?”赵谦的声音忽然从柴筝身后响起,鸡皮疙瘩颤栗着爬满柴筝全身,她当年面对千军万马,都没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整个身体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动都动不得。
她心想,“赵谦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我跟小阮亲密了吗?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声,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片刻之后,还是阮临霜先道,“皇帝叔叔,我们想上树掏鸟蛋,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阮临霜戳了戳柴筝,将柴筝戳回神,两小孩天真浪漫地抬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