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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而不得 ...

  •   妖王一脉向来信奉近亲联姻,好保证血脉的纯正,但新上任的这一位妖王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从小便风流。
      直到一日,他露水情缘着了道,被那心机女人留下了一个孩子。为了防止他再度乱来,族中长老一致做出决定,他的放荡生活从此就被绑在妖族境内。
      为此,他心生怨恨,对那个去母留子的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

      凡间酒肆。
      帝冥坐在二楼雅间。
      这里的二楼视野极佳,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想让这尘世盛景将心中的空虚填上那么一点。
      哪怕一点。
      可是没有,他那里空了一块,好像怎么也好不了。

      良久,帝冥缓缓起身。
      小二给前一桌刚上了小菜,余光里瞥见帝冥起身就走的身影,不由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吼道:“客官你还没给钱呢!”
      前方帝冥沉沉的声音传来:“桌子上,多余的算你赏钱。”

      于是小二低头一看。
      桌上摆着好大一锭金元宝,他快步过去将那元宝拿起来往嘴里一塞,再使劲一咬。他牙口一贯好得很,是硬的,顿时乐呵呵地将元宝揣进怀里。
      随后他往桌上一看,小菜荤腥一个没动,他掂量着酒壶。
      酒壶倒是空了。
      小二嘴里轻叹:“多有不如意。”

      帝冥出了酒肆,脚下的路通八方,他竟不知该去哪里。
      就像天下五分,天界,妖界,人界,鬼界,魔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阿姒是在鬼界碎了自己的魂魄,当着他的面碎的。他以为阿姒那般怕死的人,只是吓给他看的,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努力想要活着的少年郎,竟那般干脆的自碎魂魄……
      自那以后鬼界就不让他进了。
      鬼界说他坏了他们的祭品,不欢迎他。
      可鬼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祭品,而他的阿姒就只有一个阿姒。
      但阿姒不在了。

      帝冥恍恍惚惚地想——阿姒不在了。
      原来阿姒不在了,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怎么没觉着阿姒有这么重要呢。
      重要到……心口好像一直在缺血,运转一下都疼得不行,冰凉的感觉一直贯穿四肢百骸,里面像是长了一根细针,淬着毒,在他皮肉里徜徉。
      阿姒当时是不是也这般疼?

      姬依找来的时候,帝冥坐在一条河边。
      他面对这位新的妖王大人似乎一点架子都没有,不请自来地在帝冥身边坐下,下巴一扬示意河中款式各异的河灯:“不放一个吗?还是说已经放了?”
      帝冥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平静地收回,没什么情绪地说:“没兴致。”
      姬依:“没兴致我见你望了这半天,难不成是在发呆?”
      帝冥面无表情:“妖族最近很闲?”
      姬依点点头:“可不是很闲,妖王大人刚坐稳王位就四处跑。”
      帝冥没有回话。

      姬依见状叹了叹,想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手都抬到一半了,才记起面前此人终究不是那个任人打骂的私生子了,于是手僵持半空,维持了一会继续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的尴尬后,这一掌最后变出一朵花来。
      是鬼界独有的彼岸花。
      姬依将花递到帝冥面前,听着像邀功的语气:“鬼界还是让我进的。”

      帝冥怔怔地看着艳红的彼岸花,里面的细蕊有些蔫了。
      彼岸花开自彼岸,离了彼岸之后也活不了,六个时辰后便如同那昙花。
      枯萎,死去。
      他默了半晌,最终犹豫着伸手,从姬依手上拿走彼岸花,放在眼前端详。
      又是良久良久,久到姬依屁股都坐麻木了,空气里依稀道来一句嘶哑的声音。
      “多谢。”

      再一看,帝冥已经消失了。
      姬依两手交叉垫在脑后,就着背后的青石板台阶靠着,天空中好多亮闪的东西。
      五界之中也就只有人界有大片的此等美景了吧。
      妖界倒是有一处景色,但那位置极寒,没人愿意去。

      帝冥拿到彼岸花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妖界,他忽略一路行礼的妖差,最终进了一间清新淡雅又略显简朴的屋子。
      屋子外候着两个人,帝冥见到他们时那俩人正在打盹,睡得人五人六,一阵风飘过,其中一人挥起长|枪喝道:“是谁?胆敢擅闯姒公子住所!”
      他这一喝将另一个也叫醒了,那人迷迷糊糊道:“你干嘛呢?哪儿有人?”
      挥长|枪之人眼睛一眯,屋子里有动静,于是将门推开想探个究竟。
      这一开,竟看到妖王大人在里面。

      他瞪大瞳孔,还未反应,便听里面厉声道:“滚。”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关上门,一手提起另外那个还迷迷糊糊打着哈欠的人,噌的一下蹿出老远。

      打哈欠那人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看到周围这陌生的环境时,整个人愣了愣。
      他喃喃道:“我们昨天赌魔怔了,这是把姒公子的住所输了?怎么荒郊野外的?”
      持长|枪的妖差道:“我说你可长点心吧,妖王大人回来了,就在姒公子的寝殿里。”
      “点心?什么点心?”
      “……”

      不同于两人的逗唱,帝冥走到书桌旁,将彼岸花插进书桌上的花瓶里。
      书桌上有一面铜镜,那上面落了一些灰。
      他只叫旁人守着这里,却不让旁人动半分,铜镜落了灰也是应该的。
      帝冥用长袖认真擦去上面的灰尘,不时里面便露出一张人脸。

      帝冥看到铜镜里的人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头上有两片枯树叶。他依次伸手拨去,指尖还没触及,铜镜里的身后便恍惚出现一个人。
      一身红衣,嘴边携着浅浅的笑意,好一个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只见虚幻之中,那少年郎伸出一只白嫩清瘦的手,替他摘掉头上的枯叶。
      “阿冥,头上可不能落了东西,不然是要被一辈子压住抬不起头的。”

      帝冥愣了一下,刚想回话,那虚影即刻散去。
      他苦涩地笑了笑,细细低语:“阿姒,你瞧,我抬起头了,我现在是妖王了。”

      帝冥剩下几个时辰里一直用妖力蕴养彼岸花,却还是抵不住六个时辰后它的枯败。
      彼岸花蔫了以后散发着一股死气,沉甸甸地压在这个房间里。
      帝冥又坐了许久。

      除了人界,其他几界都是尘世之外,只要魂魄不死,不完全消散,留它丝缕,就会有重聚的可能,就会有前世今生转世投胎。
      阿姒选择自碎魂魄,那是灰飞烟灭中最为霸道的一种,连一丝一缕都留不下,直接断了转世投胎的可能。
      他当时,该是存了多绝望念头,才会决绝至此。

      我的阿姒一向乐观,仿佛只要活着便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可是他啊,还是选择了自碎魂魄。
      帝冥越想越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逼得那样阳光的阿姒,以自尽来换取解脱。

      帝冥守了不知多少日的彼岸花后,被姬依找到,姬依一推开门屋子里便一股子潮气。
      他捏着鼻子往里进,边走边说:“我说妖王大人,您这屋里养了什么金贵东西?味道这——帝冥你疯了?”
      话落,原来是姬依看到了那还插在花瓶里的彼岸花。
      彼岸花枯萎之后会散发死气,这股死气若是不消除,会一直汲取活人的生机。

      姬依算了一下帝冥拿走彼岸花的时间,不由额角狠抽,他一把将坐在书桌旁的男人提起来,吼他:“你不要命了?”
      帝冥好似才有反应,眼皮子微微一掀,他挣脱肩上那只手,目光慢慢地移到书桌上的花瓶,干涸的眼神此刻看起来竟十分缱绻:“阿姒是最最喜欢彼岸花了,你瞧,我没养死。”
      “我瞧你个祖宗!是没把花养死,我看你是想把自己养死!”姬依一道妖力过去,彼岸花瞬间消散,他继续道,“阿姒告诉你他喜欢彼岸花是因为那时他需要靠彼岸花蕴养身体。”
      “蕴养……身体?”帝冥呆呆的望去。
      “不然你以为你的先天之症是怎么好的?”姬依只恨不得他能立即清醒,倒豆子似的将这些年阿姒瞒着藏着的事全都告诉帝冥,毕竟人都已经死了,还顾着那些个虚无的自尊做什么。
      而且,妖界现在正是动乱的时候,根本就没机会给他乱来。

      阿姒知道帝冥一直敏感自己的身世,总觉得身边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瞧不上自己,久而久之,大家当他是沉默寡言,便随意欺之。
      但阿姒清楚,帝冥他只是害怕,以至于衍生出了一些可笑的自尊心。
      帝冥娘亲早死,爹爹又不疼,下面还有个正宗的妖王继承人,他的幼年一直都活在胆战心惊中,那些想他死又不敢真的动手杀了他的人,便养成了以欺负他为乐。
      那些年,阿姒每次帮他一下,身体透支,就会从鬼界拿回一朵彼岸花。
      那时帝冥还不懂,就问道:“阿姒,你做什么每次都带回来一朵彼岸花,我瞧着觉得晦气。”
      而每每阿姒却笑道:“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这彼岸花看着顺眼,还算将就。”
      于是帝冥便觉得阿姒是很喜欢彼岸花的,只是像他一样不好意思说出来。
      虽然他依然觉得晦气,但再也没觉得碍眼了。

      是什么时候,他又开始觉得晦气了呢?
      哦,是他的蛰伏渐渐反击,觉得阿姒的那句“只要有阿姒在阿冥就永远有家”好像也没有那么吸引他开始,他重新觉得彼岸花晦气了起来。

      帝冥简单的处理了妖界之事后,就再次离开了妖界。
      这一路他走过花桥,路过烟柳,寻过码头,妖族生命千年不止,他站在一隅茫茫地看着,竟找不到安稳的落脚之处。
      而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曾经说过“只要有阿姒在阿冥就永远有家”的人,已经不在了。

      渐渐的,几年过去,几十年过去,几百年过去,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喝酒大方给赏钱的少年妖王,已经变成了头发凌乱穿着邋遢看着竟像个流浪汉。
      只有那蓬松的头发下的五官,依稀能看出——曾经许是个俊朗的公子。

      帝冥这些年去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阿姒。
      哪怕三百年前,妖界传出前妖王已死,又有新的妖王继任。他好似并不在意,还在浑浑噩噩的寻人。
      早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稀罕当那所谓的妖王,他作何、又是为了这妖王之位逼死了他的阿姒。

      而现在,这个被传出死亡的前妖王,正逮着一个过路人的袖子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人界向来不信奉怪力乱神,那人狠狠拽回自己的袖子,莫名其妙地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一身妖力的帝冥竟被这凡人轻轻一推,给推倒在地上,他掌心擦出了血,却浑然不觉,口中仍在呢喃:“我相信,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是我把他弄丢的。
      ——亲手。
      后面这话帝冥不敢再说出来。
      因为他怕别人说他活该。

      不多时帝冥站了起来,又拉住一个人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这次他不等那人反应又快速说道:“我信,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是我把他弄丢的,亲手。
      他还是不敢说这句话。
      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活该。

      那人倒没有像前一个人那般粗鲁地推人,而是稍稍使力便扯回自己的袖角,用一副痴人说梦的语气道:“你能找得到才怪,这世上哪有什么前世今生,人死了也就死了,一抔黄土谁也不认识。”

      帝冥仿佛被说醒了,又仿佛左耳进右耳出,拉扯间问向下一个人:“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我信,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我的阿姒连一抔黄土都没有,那他是不是都没人记得了?

      帝冥换回了锦袍,一副翩翩君子模样,逢人便道:“我相信前世今生,因为我还记得他叫阿姒。”

      而到了白日,他还是那个穿着邋遢的流浪乞丐,逢人便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问完又自言自语:“我相信,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白日里他仍旧是那个坚信终有一天会找到阿姒的帝冥。
      而到了晚上,他便是那个唯一记得曾有个少年郎名叫阿姒的阿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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