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攻略》慕时因

15、三生客栈

　　这个时辰里，三生客栈的客人并不算多，石笑笑和君莫容在二楼的临窗位置坐下，便向那店小二要了酿米酒和几样小菜。

　　店小二道：“看二位客官这模样，也是刚来麓城？也想去那青云剑派参观？”

　　石笑笑点点头，道：“我二人乘船来时，一路听人说那青云剑派虽然已经不再是仙门胜地，但是你们州府为了每年的营收，还是将它保存了下来，供游人参观以收些参观费。”

　　店小二道：“没错，不过那里相比去年的价格，今年的涨了两成，原因是隔壁的梵城把他们那的七星剑派也开放了，搞得我们州府大人很郁闷，索性就涨价了。”

　　石笑笑“嗯”了声，问道：“那你们可以代卖票吗？一日游的那种就可以。”

　　店小二为难道：“我们这里只有三日游的。”

　　石笑笑抽了抽嘴角，这时听君莫容道：“好的，我们就要三日游的。”

　　言罢，便大方从绣着一只歪歪扭扭金色蛋黄大饼的钱袋中拿出了一锭银子。

　　石笑笑看着那钱袋一时间有些眼熟，问道：“小师叔您这钱袋上面的是？”

　　君莫容道：“是石笑笑绣的太阳花，好看么？”

　　是，太阳花么？真是没见过这么丑的太阳花……

　　石笑笑双眸一刺，依稀间想去回忆什么，这时那店小二又上楼来了，他端来了一桌酒菜，还有两张画着符咒，看模样很像是灵符的黄色符纸。

　　石笑笑迟疑了一下，这时君莫容问道：“有何不妥吗？”

　　店小二以为还是在问他，便拿起了其中一张灵符道：“不瞒二位客观说，别看这入场券看起来和真的镇魔道纸一样，但州府大人说真的成本太高，所以你们可千万别当真的用啊。”

　　石笑笑“嗯”了声，那店小二便退下去了。

　　一阵清风吹过，二人临窗吃酒，看麓城的青山绿水，细雨绵绵，乌篷载客，也算是很有一番情致。

　　石笑笑见君莫容虽然眼瞎，却一直也在望着窗外，一时同情心泛滥，问道：“小师叔，您是在看什么呢？”

　　君莫容淡声道：“我在回忆。”

　　石笑笑心中一紧，眨眨眼道：“那您回忆出什么线索了吗？”

　　君莫容慢悠悠品下一口酿米酒，道：“还没有。”

　　石笑笑：“……”

　　君莫容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小玉姑娘。”

　　石笑笑照例“嗯”了声。

　　君莫容道：“小玉姑娘下午可以帮我洗个头吗？我明天要去师门，你懂的。”

　　所以说，她现在不仅陪走陪聊，现在还要附赠洗头妹服务了？石笑笑握紧拳，闷闷又“嗯”了一声。

　　二人吃过了饭，便打算去找一间客房暂住下，他们前脚刚移动，后脚那位店小二又出现了，店小二手中转动着钥匙，看见他俩，便递去了其中一把，道：“二位客官，我们小店前阵子刚开业，特别为像你们这样的情侣准备了鸳鸯房。”

　　石笑笑：“……”

　　君莫容道：“其实我和这位姑娘是……”

　　店小二道：“我懂的，你俩虽然还未成亲，但多半也是私奔出来的，既然如此，那更加是在一间客房里方便，通消息方便，逃跑也方便。”

　　真难为这店小二连这都为他们想好了，那店小二一路热情地引着他们前往客房处，也不等他俩同意，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就被打开了，石天音定睛一瞧，见里头倒是贴心的有两张相对的小床，那小床上居然还洒着粉色的花瓣。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拉郎配吧？还不等石笑笑和君莫容反应过来，他俩就双双被店小二推进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房内的气氛一时静极，石笑笑咳嗽了声，道：“这样不好吧，我们还是出去跟店家说说，再开一间房。”

　　正要离开，她的手腕就被君莫容抓住了，“小玉姑娘，我刚才想了想，他说得也对，虽然咱俩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关系，但是咱俩一路走来，说不定已经被人跟踪了，毕竟当年是我约战的石笑笑，害得她最后被众仙门围剿天阴山，万一她真杀上来了，我也好通知你先跑路。”

　　石笑笑一怔，双眸也骤然亮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起来了？”

　　但君莫容又摇了摇头，捂住一边脑袋道：“喝了酒，好像又看见了一些事，对了，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洗头？”

　　一旁的石笑笑叉腰翻了个白眼，扶着他在一旁的圆椅上坐下，便拿了个铜盆，出门去打热水了。

　　回来的时候见君莫容依旧坐在那里，一高一低撸起了两边的袖碗，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胳膊上似隐隐有剑伤，同时，他还很乖地把头发都散开了，那一头墨发如缎，里面还夹着着几缕深红。

　　石笑笑此前就对那几缕深红色很是好奇，这下子更索性捏住了那几缕头发，问道：“小师叔，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话音出口，又忙噤声了。

　　这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八成问了也是白问。

　　谁料君莫容对这件事居然印象深刻，他吸了吸鼻子道：“似乎是石笑笑被封入封魔井的当夜，就这样了。”

　　石笑笑道：“你不是恨死了她吗？还会这样？”

　　君莫容一怔，抬头望向她：“我为什么恨死了她？我明明是爱死了她。”

　　石笑笑登时被那声“爱死了她”肉麻了一下，试了试铜盆中的水温，便拿过了糙木盒里的深褐色的皂荚水搓了搓，开始给他洗头，边洗边问道：“那你既然爱她，还要杀她？就因为她灭了你的师门？”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那什么，这些我都是听说的。”

　　一阵的沉默。

　　石笑笑知道这个问题又白问了，便换了个位置，去洗君莫容另一边的头发，君莫容的发质很好，又黑又亮，而且发量也多，不怕秃头。

　　她洗头的姿势显得很熟练，毕竟在多年以前，当她还在师门时，就帮小师叔洗了无数个头，乃至于到最后，在这个世上，她唯一能把和小师叔联系起来的气味就是皂荚，淡淡的皂荚香气盈满庭院，像是青葱年少里最鲜活的那一抹亮色。

　　说来，皂荚水的制作很是有些麻烦。

　　先要将皂荚刷干净，用开水泡至发涨，三日后，以石头舂完全捣烂，再以十倍水再加热，水要开前转小火熬，加少许红糖细致搅拌，再熬片刻，待皂角液较浓时才能关火，最后晾冷过滤装瓶。

　　想那时候她为了配得上仙门里这位不世之材的小师叔，特意找了许久，才找到那只宫窑秘制的青玉瓷瓶，上面绘了精细的流云纹，这才敢拿来装那些皂荚液。

　　毕竟，对当年的石笑笑而言，那里头装的不是皂荚，而是一份满满的情谊。

　　岁月漫长，整整一百年的时光过去，哪怕面对着是当年的心上人，那份情谊也早已经变了。正如君莫容方才说的，当年云游回来的小师叔见到师门惨状，当夜便向石笑笑约战，石笑笑三日后只身赴约，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戏剧化情节。

　　也是，毕竟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她错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既然如此，事实的真与假又有谁会在意呢？

　　没有人在意的。

　　思索间，君莫容忽然抬起了头，他一抬头，那沁出皂荚香味的洗头水立时便洒了她一身。

　　皂荚的清香弥漫，橘色的灯辉下，君莫容的脸上也挂着水珠，他瞎了眼，自然不是真的瞧她，但那水挂在他白皙的容颜上，像是泪，还有种说不出的楚楚。

　　君莫容低道：“小玉姑娘，你在发呆。”

　　石笑笑用胳膊胡乱擦擦脸，低道：“小师叔，你后悔杀石笑笑么？”

　　君莫容一怔，漆黑的眉毛蹙起来，说：“抱歉，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石笑笑瓮瓮“哦”了一声，重新将手放进了那铜盆里，铜盆里的水因为皂荚液染红了，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水色，就像是这世上的污言，就算是最后洗干净了，留下的痕迹也是在的。

　　更何况，像她这样的人，也没有人帮她冤屈，不，准确来说，是因为这个世上能为她作证的人，早也已经被她杀完了。

　　片刻后，她取了三脚架上的毛巾给君莫容擦头，擦了一半，君莫容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她挣扎不开，只听他低声道：“如果她注定要死，只能死在我手上。”

　　呵。

　　片刻后，君莫容的头发总算擦完了，她本以为可以消停了，谁料他居然又提了新鲜的要求：“小玉姑娘，我的行囊里有一把折扇，你替我扇扇风，将头发吹干吧。”

　　石笑笑抽了抽嘴角，道：“好呀。”

　　推开了一页支摘窗，二人换到了临窗的位置，石笑笑握起一把君莫容的发丝，拿着那把旧折扇给君莫容扇头发。

　　这折扇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江南寻常公子爱用的山水折扇，倒是她方才替他打开行囊时，居然偶然发现了当年的那只小小的宫窑青玉瓷瓶，其瓶身早就被摔得四分五裂了，也不知道这人花了多少心力，居然将它一片片地重新粘了起来，如果不细看，竟还有些冰裂纹的意思。

　　君莫容道：“你在想什么？”

　　石笑笑道：“没什么。”

　　君莫容道：“小玉姑娘，你这是有心事啊。”

　　石笑笑呵呵了一声，回道：“是人就有心事，难道小师叔您就没有心事？”

　　君莫容虚空抓了下，又将她的手握住了，他微微张了张嘴，同时握紧了她的四根手指，道：“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