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死了个戏子》惊露

1、楔子

　　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那盛夏躁热又漆黑一团的夜晚，漫天的黑鸟齐飞压过头顶，叽叽喳喳燥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徘徊，如同无数只无头苍蝇在聒噪。天空泛着乌鸦羽翼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像是困在严丝合缝的棺材里，无一处的光源泄进四周的木板里。

　　一个老婆子提着一盏微弱的灯，发颤的双手紧紧拽着小提灯的把手，紧握得好像没了这灯就要像耳边酷似无头苍蝇的黑鸟一般，踉踉跄跄找不回归路，迷失在漫无边际的夜中，被这深夜给吞噬了似的。

　　盛夏的夜本该凉快，可今晚却是闷。闷得这长安如蒸锅，里面的人们是被蒸得五脏六腑都着火了的香饽饽。老婆子拿衣袖擦拭头顶凭空被热出的汗滴，泛着油光的脑门暴露在夏夜中。

　　她明知长安行宵禁制，她被武侯发现就是九死一生了，她身上的衣服也黏在肌肤上，实在是不舒服，却硬是硬着头皮直冲前走，走得坚定不移，好像谁都拦不住她如今的去路。她那白天苍老无力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在黑夜里闪着的是烈焰，一堆枯枝干草被一点火星点燃后生命不息的烈焰。

　　路的前方是大理寺，那木雕可知成的屋顶在高墙后隐隐若现，随着她的视线渐渐地愈发地近，又近。

　　她在黑夜里摸索，用身躯中尘封的生命铺成脚下的路。她说她本该沉默，像这城中无数个不闻不问的活死人那样缄默不语，可她选择拿自己的血肉造就通往真相的道路。

　　而那道路近在咫尺。

　　亦是她从不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地方。

　　她深吸了口气，将许久都未摄入的新鲜空气吸入鼻腔，让它充斥肺脏里肮脏的空气。那份新鲜的空气令她无比清醒又无比坚定。

　　于是，她敲响了门，用骨节击打着沉重的木门。

　　咚。咚。那沉闷的敲击声倒像是击鼓的声响，一击一响都在诉说着某个沉重的故事。

　　敲打的每一声虽虚，却从她再一次澎拜热情的心腔底传到指尖，再化作她的拳头打在门上。看到这一帧画面的人都不得不觉得震耳欲聋，响彻心扉。那些陈年旧事及未平的冤屈像流水在她每一个拳头下砸出一条条凹槽，无数冤魂嘶吼着自己的清白。

　　老婆子从未如此坚定过。

　　她等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光阴在暮年又是何等可贵，可是她等得起。

　　她的虚弱的手指节砸出了血，在大理寺的木门上留下了永恒的血迹。颜色倒不是绯红色的，而是暗沉的深红，如牢狱中墙上遗留的陈年血迹一般。不过黑夜里到底是何等色泽，也未必须得分清。

　　终于那门后有了木板挪开的动静，她心底的某个心弦被揪起，绷紧了不放。

　　门后开出了一条缝隙，一个打着哈欠犯着困的门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冲她问道：“大半夜的何事？”

　　她用那最是平静的语气将一个个字吐地干净，咬字极清：“报官。”

　　“白天再来。”

　　“报官。”她又再次吐道，眼中滤上一层薄泪。

　　她不屈不挠，消瘦苍老的背影在夜底屹立，一个活生生的雕塑。门卫见状，又将门开得大了些，问她道：“报什么官？”

　　“申冤。”

　　“申冤？于何事有关？”

　　她那眼神似冰刀般冷硬尖锐，“一桩命案。一条人命。”

　　乌压压的厚重云层中的罅缝透露出一点月光，那点白洁光亮似是烫手一般，不该存活于这黑漆漆的夜，惊起了几只枝头上歇息的乌雀。它们抖擞了翅膀，跃过枝头展翅高飞，盘桓于头顶，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凄叫，叫得那般寒碜彻骨。那门卫百般诧异不曾开口发声，只听见老人家又镇定地吐出一颗颗血淋淋的字。

　　“老身要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