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与伪装》云冲默

101、诗人

　　当晚放学后，陈奥再次召集大家开会，并传达了任有成的意思：找到证据，立刻检举。
　　毕竟乡村教师和乡村医生都是稀缺资源。他们这还算好，早年有金主供着，成立了一所中心小学，村里的，还有邻村的孩子会来上学。基础资金加上上头补贴，任校又是个节俭的，工资还发得起。
　　但优秀的，愿意留在这里的老师并不多，多数是本村读过中专大专的，也没有年轻教师愿意留，都是四十岁甚至五十来岁的老师。田立是最年轻的，眼看着也都奔四了。而谢达海作为数学老师，又无形中比其他科目高了一级似的。
　　所以校长的意思，恐怕还是大事化小的心态，只是被外人盯着，得表个态。
　　也怪不得他，一个学校没有数学老师？数理化数理化，数学可是排最前头的，没有可怎么走天下？
　　不过想要证据判定罪名，还是得尽快。任有成得到消息后，肯定会找个时间找谢达海面谈。
　　“柯老师，你那里有什么进展？”
　　“他在某境外小黄站有账户，会上传视频，还是个资深用户，毕竟这个站不用搭梯子。”柯余声埋头看pad，“他看的种类不少，上传的也都是他自己的，没什么意思。”
　　陈奥差点想吐槽：您这话就挺有意思的……
　　“但是，在他默认开启自动备份的云空间里，我发现了不少可以算作证据的东西。”
　　“是什么！”陈奥瞪大眼睛。
　　“你确认你想看？我挑挑有用的吧。”柯余声摇摇头，把图片调出来，“他偷偷拍他物色的对象。最近也有正面拍，其中一张正是在活动室。”
　　“怎么看出来的？”陈奥呆呆地看着照片。照片背景是个普通书柜的一角，前头站着个满脸惊恐的孩子，正是徐凝。
　　“光看环境，的确是学校各个房间的同款背景。不过活动室有个特殊的物件，就是书柜里面的玻璃笔筒，还映着人影。小家伙的眼睛里也有人影，看体型是谢达海。图像时间戳和受害人说的也吻合，以及他没关EXIF信息，有参考定位，是村小。”
　　柯余声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点来点去，将证据通通陈列出来。
　　“人影……看得出来是谢达海？”
　　“感谢他的高清镜头和AI分析吧。另外结合图片信息，确认手机型号，能对上这人。”柯余声收回pad，嘀嘀咕咕着，“可以检举了。”
　　“在此期间，也要保护好受害者。”谢尽华提醒道。
　　“活动室的摄像头我重新定义了，有人进入就自动开启，并通过网络告知。”柯余声补充一句，手指头继续噼噼啪啪敲着屏幕。
　　陈奥不禁感慨，“这是准备抓现行啊。”
　　“其实是为了节约资源的优化处理，不然云空间是要钱的！哎，正经监控是要搭线路的，十一之后吧，让他们来人给安一下。”

　　第二天，被任有成隐晦提醒的谢达海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放学之后不顾徐凝推脱反抗，愣是把人扛进了活动室。
　　“你是不是跟别的老师说了？小孩子不乖，是要被大人惩罚的。”
　　徐凝用力挣扎，眼睛里闪着泪光，瘦小的胳膊努力试着推开肩膀上沉重的双手。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坏人！你欺负我！”
　　正在机房处理计算机课程资源的柯余声猛然收到监控提示，瞟了一眼视频画面，立刻在支教群里发送了三个字：活动室。
　　姜玲玲刚刚走进楼里，离活动室最近，她看见群里的消息，不由看向活动室的方向。楼道里空空旷旷，她还是有点害怕。
　　但既然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有人赶到吧！而孩子，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她深吸口气，迅速跑过去敲门，“有人吗！开开门！我东西落里面了！”
　　里头的谢达海居然镇定得很。
　　“姜老师？”他捏着徐凝的脸，恶狠狠地把徐凝推倒在角落，随后迅速开门，竟是把姜玲玲径直拽进了屋，上锁，将她摁倒在地！
　　“算是你碰上了！都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哼，教什么不好，非要教他们反抗！”谢达海看来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估计着姜玲玲好欺负。
　　“别打老师！”徐凝的眼泪忽的一下涌出来，他红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试着抱住谢达海的腿，“别打她，我……我听你话！”
　　姜玲玲用力抓挠着谢达海掐住她脖子的手，双腿胡乱踹着，“快跑，咳！咳！”
　　“告密的兔崽子，还有你这婊/子，既然落在我手里，就别想逃！”
　　他相信自己这五大三粗的身子可以在一间密室里打过一个小孩，一个女人。他用胳膊撞开徐凝打扰他的手，用力掐着姜玲玲。
　　楼道里已经响起了皮鞋嗒嗒的声音。
　　姜玲玲立刻知道，来的是魏佳铭。
　　“别来！”姜玲玲急忙嚷道，嗓子已经哑得出不来声，却生怕魏佳铭进来，和自己一样被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制服。
　　下一秒，楼道里突然传来“哎呀”的尖叫，随后是什么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活动室的门“咔嚓”的声响。
　　门被锁住了。
　　“让开门口！”
　　这沉稳有力的声音，是华哥没错。
　　不及思考，半锈的门锁带着木屑猛然飞出去，整个木门颤了颤，撕裂开一条刺眼的光芒。
　　谢达海兀自愣住，想不通为什么这一个个都来得这么快，转眼间，肋骨就挨了一脚，伴随着轻微的，折断的咔嚓声。
　　“畜生！”
　　嘶哑的吼声是低沉的，极具威胁性的。
　　砂钵大的拳头落在人身上，是疼痛与绝望。
　　鲜血的颜色灼人眼睛，从大张着，发出哀嚎的口中缓缓渗出。
　　像是将麻雀摁在掌中的野猫，恶劣地玩弄着，不分轻重。
　　姜玲玲干咳两声，忙不迭爬到徐凝身边，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看这场景。徐凝也愣住了，甚至忘了自己很反感被接触的事。
　　“华哥，别……”满脸震惊的魏佳铭想劝，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谢先生？”蓝牙耳机里传出试探性的声音。
　　没什么比这句管用。
　　谢尽华停下拳头，扬扬嘴角，“放心，我有分寸。他这是牙龈出血，可能还有轻微骨裂，死不了。”
　　楼道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柯余声冲在前面，和陈奥、窦胜军姗姗来迟。
　　毕竟机房是专门修建的独栋的楼，离得远，陈奥和窦胜军又是亲自送两个打了架的孩子回家，刚从校外跑回来的。
　　“谢先生……呼！”柯余声喘着气，似乎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
　　“报过警了？去送他们到旁边休息吧。”谢尽华摁住不省人事的谢达海，转过来的脸上忽而有了明媚的笑意，如和风扑面的暖春，如软糯香甜的糖糕。
　　虽然……这场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刚刚华哥是直接翻窗进的楼道。还有踹门，真的太帅了……但是打架真的好凶好可怕！柯老师，他一直这样吗？”魏佳铭和柯余声赶紧把两位受害者送到隔壁房间。
　　柯余声挑挑眉毛，喃喃自语般，“是嫉恶如仇吧。谢先生的话，跟学过医学解剖学似的，就那种捅人十几刀都是轻伤，他打人是疼，但不会要命。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生气了，他在做真实的自己，所以他打了他。”
　　“尽华老师是很好的人……呜，数学老师掐得我好疼。”徐凝的眼泪又下来了，整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姜玲玲赶紧掏出面巾纸，要给他擦。
　　“我，我自己来，不……不要碰我……”徐凝退后两步，显得十分害怕。
　　“都没事了，别怕。”柯余声蹲下来，接过面巾纸，慈眉善目地递给徐凝，“警察叔叔很快就会来，把坏蛋抓走，他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玲玲，你还好吧，脖子上都留印子了。”魏佳铭趁着这工夫，赶紧去关心学妹。哎，学妹是不是命中和这里犯冲，去年出了事儿，今年还出事儿，这又叫什么事儿啊！谁想到这混账竟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动手，好在是我们办好事积德行善，有贵人相助。
　　随后前来的又是苏瑞民警官。
　　他抬头看看淡定的谢尽华，又低头看着晕乎乎的，满嘴血的谢达海，深深叹口气，“小谢，咱不兴暴力执法……”
　　“算见义勇为。等他缓过来，伤情鉴定也就十级。这次的嫌疑人是故意伤害，还有猥亵幼童，录像证据齐全，直接走流程吧。”

　　徐凝在被问询后，由窦胜军亲自送回徐家，含糊其辞地解释，并劝慰一番他的父母，说明详情将在后续由专人告知——那肯定是警察联系监护人嘛。
　　徐凝到家之后，吃了饭，也没和家里人说话，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拿出破旧的笔盒。
　　今天的语文课，窦老师讲了现代诗，留了个小作业，让每个人写首诗。
　　诗人，他想做一个记录生活，充满烟火气的，却又富于浪漫和诗意的诗人。
　　徐凝在草稿纸上沙沙地写着，汉字和拼音紧凑地排在一起，用铅笔橡皮涂涂改改。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窗外的天空，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低头写几句，反反复复，最后再誊抄到本子上。
　　线格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十行字：

　　黑夜是一个深深的洞，我们在洞里等待早晨。
　　有什么亮晶晶的在飞，萤火虫还是灰尘？
　　我扑过去，摔进了一个大坑。
　　黑漆漆的，像是人的眼睛，可我什么都看不真。
　　我好害怕，我跑不出去，我还能看到明天的清晨吗？
　　我又看到了亮晶晶的东西，可我不敢再去追寻。
　　“来吧来吧，我是星星，我会带你前往光明。”
　　我跟着星星，离开了黑洞洞的眼睛，看到了天边的一线光明。
　　星星变成了太阳，太阳照亮了我们。
　　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温暖着我们的瓦燕子村。

　　稚嫩的笔触像是雏鸟的爪印，满是稚气地印在本子上。
　　小小的心里充盈着丰沛的感情，深深埋藏着的温暖，忽而从笔尖流淌而出。
　　我想成为一个诗人。
　　因为他们，我才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诗人，成为天上亮闪闪的星星。在银河中是灰尘，在夜空中却是光明。
　　我也想成为一个勇敢的，善良的人。
　　即使我的梦想是诗人，即使我现在只是个孩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做一个这样的人。
　　谢谢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