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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空中楼阁 ...

  •   含家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色蒲公英。

      如冲霄阁中所见的一般,绚烂异常。却不似那处一样娇弱,这大片大片铺天盖地的紫中夹带着一抹难以想象的坚韧。风吹枝干轻舞,远远望去,心中仿佛浮现一种莫名的悲伤,淡淡的,清雅的。

      含家初见时,就觉得心神一荡,竟然隐隐听到了那铃铛的声音。

      墨染月把她带下马,大手一招,黑色骏马消失,转头见她的样子好像是在查看包裹,顿了顿,道:“不必担心。暝魔铃虽是邪物,现在已被镇压,理应不会对你有所损害。”

      含家微微一怔,回头看去:“你要我做什么?”

      墨染月想了想,指指蒲公英深处:“去接一个任务。”

      “怎么接?”

      墨大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接?用你满值的魅力去接!”

      “……”

      含家抬头看天:“为什么要接?”

      “等你接到任务,自然知道。”

      “如果接不到呢……”看到墨染月的眼神,含家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吧,她问了个蠢问题……“那么你呢?”

      墨染月看了看前方,突然盘腿席地而坐:“在这里等。”

      含家在原地愣了一会,无奈地看了打坐的某人一眼,理了理长发就往方才墨染月指的方向走去……算了,被当成免费劳动力也罢了……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

      ——·——·——

      蒲公英,不会停留的流浪者。与风为伴,为秋作嫁,一直漫无目的地飘游着,永远充满朝气的自由。那是一种无法停歇的爱,即使浪迹天涯,也只是为追随爱人的脚步。

      可是倘若蒲公英被禁锢在一处,停滞下脚步,翘首等待归人,那么再坚韧的自由,也会在漫长时光中磨灭了所有的棱角吧?

      而紫色的蒲公英,“传说中的紫色”,就象征着最完美的爱。

      这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是为谁绽放?是为谁停留脚步?这铺天盖地的紫色中,又是谁在悲拗?是谁在孤独地噬舔着愁苦?

      ——就算是站着不动,那抹蚀骨的伤悲还是会渗入肌肤——含家找到了一个几乎破败的院落。那院落有着矮矮的坍圮的院墙,碎裂的倒塌的屋子,那些紫色的妖精从每一寸裸露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然后绽开笑脸,试图抵消风中那股莫名的悲伤。

      庞大的院落中,什么都是荒芜的,只有一间古老的茅草屋孤零零地伫立在天地间,却不显得突兀。含家在空荡荡的草屋后找到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上,挺直的脊梁,凌乱的发,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即使是只看到那个僵硬的背影也感觉得那股揉碎到骨子里几乎麻木的悲拗。

      墨染月要她接的任务——就在此地?

      似乎是听到声音,那身影一滞,然后猛地回头过来。惊喜的眼神在看到含家的刹那渐渐暗淡下来,最终又回到了一片死寂,似被风霜雕刻而成的脸廓上满是沧桑,三十多岁的模样看上去却是苍老不堪。

      那种苍老是灵魂中渗透出来的,而那种眼神,空洞地像要刺穿人心的眼神,含家曾经在柳随风的眼中见过。柳随风那时是疯了,那么,他呢?

      “我以为她回来了……我以为……”那人像是在梦呓一般喃喃着,声音低到几乎不闻,“原来……还是只有……一个人……”

      含家张了张嘴,却发觉无话可说。她站立在原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能。

      ——“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走吧!”那人突然说道,然后一摆衣袖,又缓缓地转过头去。

      双腿突然恢复知觉,含家试着抬了抬脚,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发疯般的铃铛声音,让人心神不宁。

      于是含家伸出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从包裹中拿出了那条串着紫色铃铛的丝绫。风中,那声声铃响格外清脆,一下有一下没。

      含家微微抬起眼,看见那人不知何时起已然回过头,双眼死死盯着那条丝绫,眸中像是波涛汹涌一般诡异。

      原来——墨染月连这个都预料到了!

      “叮铃……铃……叮铃……”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天地间,每一声都让那人的眼亮上一分。含家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走上前去,然后伸出手,把不断颤抖着的丝绫递上去。

      奇怪的是,铃铛一到了那人的手上,竟然安静下来。当长满老茧的手触及到它时候,他的身体无名地一颤,像是拼命压抑着什么一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拎起丝绫,轻轻晃了晃,紫色铃铛随着他手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叮铃……叮铃……”

      他侧过头,仔细分辨着这种声音。

      然后突然笑了:“原来……真的是你回来了……”

      一滴泪从沾满了风霜的脸上滑落,他的眼神瞬间温柔到无可复加,他把丝绫搂到心口的位置,咬着牙垂下头,一边笑一边哭:“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等得太久了,等到他几乎忘了,那些早已铭刻至灵魂中的爱。蒲公英一年一年开,一年一年流离失所,而他驻留原地,从未离开,只等,一眼回头。

      那些紫色蒲公英在风中微笑着绽放,绚烂的紫铺天盖地。

      ——·——·——

      含家捂着眼站在院落颓然的门前,心痛得相当纠结。有时候,随随便便认识一个人真不是个好决定。特别当这个人是综合榜首的时候!

      世界上没有比爱更加让一个旁观者都感到无助的东西。当初的柳随风和紫英,书生和赵斐然,那是系统强加的牵绊,她推脱不了,只能一步步看到最后。那种类似于飞蛾扑火,执拗到几乎痴狂的爱,太过于惨烈,太过于伤悲。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场悲剧,却还要执著到底的爱,不是孽缘又是什么?

      人的生命中,最美好的是回忆,最残忍的也是回忆。它就待在人的脑子里,无论藏得多么深,总会有无意中被人翻找出来的时刻,然后,再一次重复当初的惊心动魄,再一次重复那种撕心裂肺。

      所以,爱到极就越恨到极。人不能承受住超过灵魂负担的爱,只能选择恨,然后自己将自己覆灭。

      而如今,又有这么一出刻骨铭心的爱情放在她的面前。等待她去挖掘。墨染月让她成为了一个刽子手。还好,她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含家低头写了什么,接着放出信鸽。

      不一会儿,在那紫蒲公英的远处,鸽子回来,后面跟着面容沉静的黑衣男子。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就是迷路嘛……”含家揉了揉眼睛,笑了笑。

      墨大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任务?”

      “没接到。”含家很认真地回答。

      墨染月的眼底一暗,面无表情。

      含家淡淡一笑,蹲在地上:“那个人……拿走了从冲霄阁中带来的丝绫,然后说,让我再找一样他要的东西给他……但是系统没有提示任务出现。”

      墨大侠这回的神色柔和了些,仿佛是觉察到她的心情不对,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来,难得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含家缓缓地抬起头,盯着这个仍旧比她高的男人好一会儿,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

      墨染月好像是愣了一会,然后说:“其实这个任务先前我接过。”

      “无限任务?”含家倒是有些惊讶,仙侠除了那些系统规定的可重复任务,只要符合条件的都能接到的之外,没有任务是重复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条件又那么困难,难道不是隐藏任务?

      墨大侠顿了顿:“不是。”

      含家侧头想了想。墨染月却先一步回答:“因为我失败了。”

      “失败后不能再接吗?你为什么要让我接?”含家好奇地问。

      “不清楚。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墨染月道,“至于让你来,是因为我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个残忍的家伙……含家抬起头:“那你是怎么会失败的?”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

      某人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系统在坑人,这根本就是一个双人任务!”

      ——·——·——

      ——他其实并不喜欢蒲公英。

      花很小,连可爱都沾不到边,每到秋季来临,大片大片的蒲公英全都枯萎,呈现出一片恶心的枯黄,而那些带着绒毛的烦人的种子随风飘散开,不管怎么清理,这东西还是会在这大片大片的空地上扎根,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

      那些蒲公英是黄色的,他记得很清楚。

      他的世界里只有剑。祖父死后,老家的人作鸟兽散,他所有的,只有那座日渐破败的庄园。于是他遣散了剩下的人。因为孤独是最好的历练,每当夜深人静时,执剑在手,一壶佳酿,对月沉思,便是提升心境最好的方式。

      南边的海潮北边的荒草。一双脚,踏边大江南北,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也仗着一柄剑,走过风风雨雨。于是,少有深仇大恨,却多棋逢对手;少有生死之交,却多死对劲敌。

      在东边的孤岛上见到垂钓碧溪上的老人,夕阳迟暮的光辉掩映出超脱世俗的恬淡和清静。

      在西北的草原上见过圈养猎鹰的少年,策马啸西风的流浪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快意和潇洒。

      可是他只有一柄剑。走过纷乱的红尘之后,回到原点,还是只有这一柄剑,再加上那漫山遍野的野蒲公英。

      南湖潇湘上的那场比斗他赢得很惬意。当年令祖父惨死的人如今败于他的手下,江湖第一快剑的名头被他夺得,至此,他的名字谁人不识谁人不晓?

      可是,还是寂寞。

      年年中秋,年年回来,看见枯萎的蒲公英,更加寂寞。想起年少轻狂时,满江湖求战,终于褪去少年青涩之时,已是仇敌遍布。他笑笑,回首一瞥,就瞥尽恩怨多少。

      遇见她完全是个意外,可是正因为是意外才显得如此美丽。潇湘画舫,少女紫衫飘摇,一曲《笙歌》引得多少人翘首?

      他初时也是沉浸于那天籁之中,醒后,又是笑笑,离开得义无反顾。太美丽的终究是累赘。可是她第一眼见到他却缠上他。从此天南地北就再没甩开过。或者可以说是,天南甩开了又在地北被缠上。

      那时他还未爱上她。然而习惯果然是一种磨人的玩意,就连他也不能免俗。

      他带她回了本家老宅。那季的蒲公英格外灿烂,即使是荒芜的院落也掩不住那种生机。或许是因为爱情太过美好,等到爱情失去时,才更痛苦。

      原来蒲公英指的是永不磨灭的爱。原来蒲公英也可以那么漂亮。那一季,他没有笑,因为他在迷惘,为什么爱上了却笑不出来了。

      于是,那一年,他确定自己爱上一个人。

      也是那一年,他永失所爱。

      ——·——·——

      “然后呢?”含家托着腮,有些好奇地问。

      “没有然后了。”墨染月喝了口酒。

      含家一想就明白了缘由:“接下去你的任务就失败了,所以不知道后续?”

      “对。”某人抬了抬眼,有些慵懒的样子。

      从那片蒲公英花地出来得有些久了,墨染月的马自然派上了用场。这马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一问才知,是雪域的雪霁山脉山麓草原上的凌风马王——想想也是,墨染月用的会差到哪里去?

      接下去的墨大侠在无涯城里找了家酒馆,就开始跟含家讲述上次那次失败了的任务。

      没想到,那个在荒芜的院落中此般失意的人,竟是江湖传说——剑圣!

      人言,当年剑圣单挑红楼十三剑于不败,以此挑了红楼天下第一剑的牌子。人言,当年剑圣谐红颜策马江湖,武林高手无数却无人堪敌……人言,当年剑圣痛失爱妻,自此归隐十数年,无人知其行踪。

      墨染月是一次无意才会发现那片蒲公英花地的。系统对第一个发现的人总是会比较优待,因此墨染月一走近,就收到系统提示,说是触发隐藏任务。他本就是个既来之就安之的人,隐藏任务送上门,岂有白白放过的道理。哪想到一进院子,就和那人刀剑相向,结果不必多说,墨染月惨败。

      好吧,既是NPC高手,此刻不敌,迟早有一天能把他踩在脚下,他不急。所谓不打不相识,败了之后他坐在那池边近一个星期,才引得那人主动开口。而那人一开口,这任务还能不给?

      墨染月本就是冷情寡言的人,难得碰到感兴趣的事,自是全力以赴。可既是剑圣的任务,怎可能简单?

      先是天南地北的跑,将当初他的手下败将一个个打遍,幸好系统只随机挑出了四个。很好,与这些成名已久的高手过过招没什么,就当是提升一下与NPC对战的能力,然后终于牵扯出了剑圣的红颜知己香叶,这下遇到麻烦了。系统给的提示太少,光凭一个名字,哪里打听得出什么?幸好他聪明,生死五行,八卦雾障,一关关都闯下来了,却在拿取暝魔符的时候出了问题。

      交符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这符所配之人不能死,一死暝魔符就自动消失,可是他却陷在地宫里出不来。那地宫的最后一关设定是“生离死别”,必须献上一个人做祭品,方能换取另一个人性命。他这才知道被系统坑了,这么变态的设定分明是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所以说,这根本就是个双人任务!!先前的孤军奋斗,根本就是个笑话!!!

      这里,不妨想象一下,为什么会在此时闹个大乌龙呢?既然他能接这个任务,又进展的如此顺利,最后是这个结果,摆明了是系统在和他作对——可惜墨染月太聪明,一下就想到是因为游戏的进度问题。

      正是游戏进度太快,所以连系统都忍不住要打压他一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隐藏任务说不定就意味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

      系统就是系统,和系统斗,他还嫩了点。

      任务失败,他其实没多放在心上。直到后来遇到那个名为彦流月的女人时,他才想起这个未完成的任务。精通奇门遁甲,魅力满值,福缘超高,不笨不傻,这难道不是为了这个隐藏任务配备的么?而冲霄阁中那暝魔铃,不是和暝魔符是同一套的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任务既然失败了,就一定还能接,不过经过上次失败的影响,接任务的方式、手法都变了。连难度也上升不少。

      不过,这难道不是更有挑战力?

      ——·——·——

      听了墨染月断断续续的描述,含家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有很多猜测的成分在内,但是听上去貌似是天衣无缝了。

      主角是剑圣和香叶,重点在于紫色蒲公英。

      太过虚无缥缈的爱啊,如同紫色蒲公英所代表的完美,其实不过是一座空中楼阁。只能远远相望,却永远无法触及。

      ——“那么接下去,我们去哪?”含家问。

      “幽王地宫!”墨染月难得地露出一抹冷笑……上次竟敢那么坑他,这次看它还怎么坑?!

      含家抬头望了望天,试图说服自己,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