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公路飞行

8、7

　　戚少商走到厉南星跟前，很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我的轮转应该服从医院安排，但是没理由把我和顾惜朝粘在一起吧？我在眼科两个月已经受够了，下面还要在泌尿外科跟他再处三个月，我怕我哪天忍不住了会揍他。”
　　厉南星点点头，“到时候连带我的那份一起算上好了。”
　　戚少商没想到他这么说，顿时笑了，然后坐下来唉声叹气，“我昨天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梦里是在北方的连云寨，都是很熟悉的地方，但是却不是现代，好象到处兵荒马乱的，我自己也成了土匪头子。几个同事和我一样都是土匪，我们出生入死，日子过得很愉快。然后我在一个叫旗亭酒肆的地方见到了顾惜朝，他居然还成了我的朋友，其实我梦见他一直想杀我的，但是梦里的那个我不知道啊，我都急死了，想提醒又提醒不了。果然后来顾惜朝跟我到了连云寨，把我那些同事全杀了，我叫他不要杀，他还笑。”戚少商揉揉疼痛的额角，“昨天晚上做了整晚的噩梦，搞得我今天一点精神都没有。”
　　厉南星笑，“看来你真是讨厌他到极点了，都能做这样的梦。”
　　戚少商捏着自己的鼻梁，“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哦，对了，他还捅了我一刀，我现在都能感觉到那种痛。他用的刀还跟手术刀很像，又窄又细，就捅在这里。”说着他比划了一下伤口的位置。
　　厉南星同情地看着他，“你再熬一熬吧，他在泌尿外科的实习期好象是两个月，之后你们就错开了。不过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有的地方能忍则忍了。”
　　“没事，大不了就是回去睡的时候照个面，反正我们互相也不大理睬的。”
　　厉南星又说：“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别反应过激了。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总有不好相处的，你一再表达对他的厌恶感，搞得自己气量多狭小似的。”
　　正说着，外头吵了起来，有个老头气哼哼地叫，“让你们负责的医生过来，我不要实习生！”
　　戚少商和厉南星一起走到外面，果然看见讨厌的某人正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走廊上，对面一个老头余怒未消。
　　“怎么回事？”
　　顾惜朝摊摊手，“二十三床明天白内障手术，我叫家属签字，这个老头瞎写不说，还嚷嚷。”
　　“怎么叫瞎写？”老头非常生气，“我填朋友，你说没这个家属关系；我填兄弟，你又说不是同姓兄弟还要证明血缘关系；那我又不是他儿子不是他老子，我能填什么？”
　　厉南星接过病历夹，“填了什么？”
　　顾惜朝“嘿嘿”一笑，“填了配偶。”
　　“那你说怎么填？我们家小鲍八十多岁的人了，想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走南闯北，一直也没功夫讨老婆生孩子，现在就一离退休老干部，孤家寡人一个。你这也不让填，那也不让填，我只能填夫妻了。”
　　顾惜朝好心提醒，“老爷爷，如果是夫妻，那也要结婚证明。”
　　“好了，签个名还吵吵个没完！”里面病床上的老人发火了，“拿过来我自己签！”
　　“DIU，你连我的样子都看不清了，还签个屁！”那老人用广东话骂起人来。
　　顾惜朝一翻白眼，嘀咕了一句，“八十多岁的人了，还做什么白内障手术。”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别以为我没听见，我跟你讲我人老了，耳朵可灵光得很！八十多岁的人就不能做白内障手术了，合着你的意思就是反正老成这样也该瞎了，也没几年活头了是不是？”老头不依不饶，大喝道：“我要投诉！你们这什么态度！”
　　戚少商狠狠瞪了一眼顾惜朝，回头冲那老头绽开迷人的酒窝，“您别生气了，这个实习生不懂事，我们回头一定狠狠教训他。其实签字也就走个形式，你们两老都是抗日英雄，红军老战士，国家给报销全部医药费，手术我们肯定给配最好的医生，上最好的药，这点请家属放心。”
　　“那这签字……”
　　戚少商抽过厉南星手里的病历夹，往推车里一丢，打着哈哈说：“签都签了，夫妻就夫妻嘛，别的病床填夫妻的也没真叫人家出示结婚证不是嘛。”
　　本来风波平息准备走人，里面病床上等着做手术的老人却又不干了，“姓周的，谁让你签夫妻的？你有毛病啊！南京军区里个个认识我们两个，我鲍望春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小鲍，你都八十多的人了，还别扭个什么劲？”
　　戚少商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说，老周，老鲍，要不两老先商量商量，回头想好了再来签字？”
　　顾惜朝哼一声，“没我什么事了吧？戚医生你来摆平他们吧。”
　　厉南星掉头就走，“顾惜朝，你来一下。”
　　顾惜朝扭着头跟到医生办公室，装着很委屈地说，“你也看到了，不关我的事，是那俩老头太难缠了。”
　　厉南星拿给他一叠资料，“这个是你在眼科两个月收到的家属投诉电话记录。我知道你业务上没有问题，但是你要明白，在中国医生和服务行业是差不多的性质，医院天天强调文明礼貌，你这样下去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顾惜朝撇撇嘴，“我学不来厉医生这样和蔼可亲，如果你因此要给我的实习成绩扣分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厉南星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我不会因为这个扣你的实习成绩。我觉得自己还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犯不着这样黑你。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不领情那就拉倒。”
　　顾惜朝愣了愣，他发现厉南星直视人的那双眼睛像能穿透他一样，顿时浑身一阵阵不舒服，冷冷地回答，“那就谢谢厉老师的关心！”
　　他嘴上说谢，厉南星却看出来，他似乎根本不稀罕这种善意的提醒。
　　“小顾，你很有天分，但是你这样的性格和情商，会把你害死的。”
　　顾惜朝还是戒备地看着厉南星，一双漆黑的眼睛上，蒙着厚厚的冰霜。
　　戚少商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啪”一声把签完字的手术同意书连同病历夹丢在办公桌上，然后他冲厉南星招招手。“你过来，问你一个专业问题。”
　　厉南星走到他跟前，“怎么？”
　　戚少商扫了一眼整个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出去了，只有后面的顾惜朝戴上MP3的耳塞，开始啪啦啪啦打病历记录，于是故意压低声音说，“我是不是神经过敏了，我觉得开白内障那个叫鲍望春的陆军上将，和这个姓周的，”他用手点了点手术同意书上“周天赐”三个字，然后凑近厉南星，“你比较内行，你看他们是不是关系也很暧昧？”
　　厉南星脸一红，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要八卦自己去问。”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还在埋头整理病历，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于是继续说下去，“不是啊，我听人说如果大家是同类，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的。”
　　厉南星脸一沉，“你想知道了干嘛呢？”
　　戚少商发现他有点生气，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道，“我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看谁都像，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厉南星嘴角轻扯，“那以我的专业眼光告诉你，我看你和顾惜朝都像GAY，满意了吧？”
　　戚少商把头低下去，在办公桌上狠狠敲了两下。
　　厉南星见他没有生气，反而是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惊悚好不好？”
　　“我有女朋友的，我怕什么！”戚少商站起来一挺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