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GL）》冯斯路雨

9、第 9 章

　　这年，贵族剧团200周年创设庆典，除了已经故去的人以外，历届的首席和人气舞者都收到了邀请信。金岳看完信后重新装入信封叠好，整洁的如同没拆开过一般，她轻轻用手指敲了两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乱作一团。
　　就这么呆呆的坐了一个小时，外面天色渐暗，玻璃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竟是下起了小雨。金岳叹了口气，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思绪飘回了那个没事就下雨的城市。

　　那天一如既往的练完舞，舞伴梦笔跑出去又跑进来焦急道“外面下雨啦！怎么办？”
　　“冒雨回去啊。”那时候还被叫做常青藤的金岳随口回答。
　　“头发会掉！你天天不带伞，早晚变秃头！”梦笔嗔怪道，在常青藤面前，这个女孩总有多一分的轻松愉悦。
　　“哈哈！”常青藤见她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拿过外套撑在头上，旁边便有一个小人儿自然而然的钻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在她“冲呀！！”的喊声中跑了出去，直到回到宿舍，看着对方落汤鸡的样子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分别洗过澡，常青藤出来后便看见又在看书的梦笔，她自认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可还是会偶尔偷下懒，可是作为她搭档的梦笔却是好像不眠不休似的，就算没有演出，也会找很多事情做。
　　“下星期的公演，我们要一起加油，你也看会剧本，别到时候拖我后腿。”梦笔傲娇的说。
　　“好好好，我心爱的朱丽叶，就让我带着对你的爱死在剧本里吧~”常青藤笑着也到桌边学习去了。剧团里有很多剧目是讲古老的故事，所以台词里有不少古英语，还有在其他国家演出经典剧目时需要用到意大利语，德语等等，对于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这些语言的常青藤来说着实费了一番脑筋，好在有台词老师指导以及梦笔的相助，她利用练舞结束后的休息时间不停的学习，现在总算念起来没有任何违和感了。
　　梦笔的祖父辈来英国淘金，成效不大，反而她的父母在这里机缘巧合认识了上流人，她父亲勤勉经商，母亲聪明伶俐，夫妻同心，将买卖越做越大，梦笔虽然是正儿八经的亚洲人，但出生在这里，又因父母辈年轻时家境不好，后悔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所以全部弥补在她身上，她受了上等的教育，平时也是被惯坏了的小姐一般有些任性，但在剧团里，无论你来自何方，出身如何，在舞台上是平起平坐，拿本事说话的。一向被人捧着的梦笔因为长了一张亚洲的脸庞，虽然她和常青藤肤色洁白，堪比白人，但还是受到许多暗搓搓的歧视，加上先天体力比不上欧洲人，所以最开始着实过的辛苦，可她心高气傲，哪受得了不如人的嘲讽，于是一改富家小姐的面貌，每日练功练舞，比其他人更努力百倍。
　　常青藤很小就接触舞台剧，各种形式的她都演过，就经验来讲，这剧团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如她，可这些人自恃清高，认为她是野路子出身的下等人，不能相提并论，加上虽然她靠着出众的外貌与舞技被选入，却因外语台词唱不好而被很多人嘲笑了一番，也失去了许多登台机会。话虽如此，最开始她和梦笔是不太对付的，一个因为对方有些倨傲，一个因为对方阶级不同，浅浅交谈几句发现互相不投脾气就再没什么交集。
　　但那时候剧团里的亚洲人是非常非常少的，老师在第一次大分组后就把她们编为搭档，最开始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种族歧视，如此安排是剧团故意边缘她们俩，可后来才发现，她们比起其他组更加般配默契，而且在众多学员中脱颖而出，早早的站到了最高舞台上，这都是后话了。

　　两人青春年少，虽然开始看对方不顺眼，但为了表演，在老师的指导下天天含情脉脉的相望相拥，久而久之也就不那么讨厌了，并且虽然不是约好的，但每次其他人都练完舞回去休息或出去玩乐，只有她俩总是留到最后，直到有一天，常青藤锁门时，对着那将要离去的背影念了段夫人常找借口出去偷情的台词道“啊~我亲爱的夫人，你又要去见巴尔卓德吗？他那里的烤火腿，就那么香吗？”
　　平时最爱吃火腿的梦笔立刻被她的语气逗笑了，两人自此冰释前嫌，虽然每天的日子没什么变化，都是练舞练唱，但却多了分亲密感。指导老师也对两人的默契越来越满意。
　　常青藤登上首席的契机，是她来到剧团两年后，第一次在大舞台上演出圆桌骑士故事系列中的一段，亚瑟王和骑士们宴会之时，来了个不速之客，绿衣骑士，绿衣骑士全身绿色，前来挑战，问谁敢砍下他的头并在一年后再接他一斧，圆桌骑士之一的高文接受了挑战的故事。
　　这部剧里面高文骑士英俊潇洒，是全剧的亮点，由当时的首席饰演，而作为另一主演的绿衣骑士不但帽子盔甲骑的马全是绿色，就连最后的相约处教堂都是绿色，可就是这不甚帅气甚至可以说有些滑稽的装束也没能掩盖盔甲下俊美的脸，本来是弘扬高文高尚的骑士精神的歌舞剧，却因新鲜的亚洲面孔，丝毫不逊色于首席舞者的舞姿以及宏亮却又有种说不清的能拨动人心弦魔力的声音而收获了完全预想不到的奇怪好评，幕布重新升起，演员们对着观众致敬时，贵妇们纷纷喊着绿色骑士，常青藤骑士，并让侍女向台上的她扔去鲜花，她摘下头盔后，更是惊艳四方，慢慢大家才知道，这高高帅帅的人是女扮男装反串，自此她一炮而红，登上了各大报纸，还有贵妇出重金让剧团给她加戏。
　　在那个男女分明的年代里，像她这种英俊中带着清秀，妖艳中又带着些硬朗的小反差使看惯了帅哥美女的人们如同久旱里喝到了新鲜的泉水，一发不可收拾，她本来艺名常青藤，却因第一次过于成功的演出被剧团改为青藤骑士，足可见当年反响之大。剧团虽是古老神圣，但终究服务皇室，且也需要收入来维持舞台服装制作等等庞大的费用支出，所以虽然内部有很多人不满，上级仍然坚持让常青藤做了主演，没过半年，首席退团，她的观众呼声最高，舞姿唱腔演技也都让人心服口服，所以顺势成为了新的首席舞者。
　　而梦笔，她一直以来的搭档，也有幸分享这份荣耀，和她一同站在舞台上，演绎了数不清的名剧。他们演情侣，演夫妻，演情人，演战友，似乎没有没演过的角色。常青藤的舞台功底扎实，经验丰富，丝毫不愧对最年轻的亚洲首席的称号，梦笔开始被很多人扣上了坐顺风车的帽子，有报纸出言讽刺，有贵妇向她扔糖纸和果壳，也有人写信让她离常青藤远一点，台上对着灯光笑，台下却度过了一段抑郁的时光。好在二人互相扶持，常青藤像个阳光大男孩一样，带着她吃带着她玩，平时也总逗她，台上台下均对她无比包容，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之后梦笔的舞技和演技渐渐得到人们的认可，也生出了一批自己粉丝，才算是走出阴霾。
　　随着人气的高涨，两人的演出越来越密集，任务的加重，带来了各种伤痛，而相濡以沫的每一天也带来了隐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看对方的时候多了演戏之外的东西，有次演出，一向专业的梦笔见常青藤的汗水将要流进眼中，一时心疼，替她擦汗，虽然最后用抚摸她的脸庞的动作做掩饰，可是观众不知道，剧团指导却是知道，这个动作根本没有。无独有偶，梦笔腰伤期间，常青藤托举她后需要干净利落的放下然后转圈跳到一旁接着其他舞伴，可她担心梦笔的伤所以放下后还用小动作扶了一把，就是这一秒多的耽误，使得舞蹈出现了微微的不整齐，虽然观众被她迷惑，哪怕她什么都不演也还是喜欢，但指导老师和其他人都颇有微词。那时候他们团里的演出非常看重每一个细节，全部都要按照指导老师所规定的来。不似现在，只要不影响到演出，也不喧宾夺主的情况下可以偶尔稍微自由发挥一点点，加个动作，加个表情，反而能给一场剧演千遍的枯燥添些生气。
　　随着两人莫名情愫的增加，小失误虽然不多，但却偶尔就会发生，舞伴间动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在剧团和业内都是非常不专业的表现，你可以偷情，只要不被发现，你也可以恋爱，但必须要退了团再说。首先贵族剧团为了迎合皇室，所以对男主的设定通常都是服务于那些贵妇的喜好，如果男女主演太过亲密，便会招来贵妇们的不满，其次，一起跳舞就能爱上对方的话，每个人都不是只和一个人跳，总会有和别人搭档，难道跳一次爱一次？或者说，演戏演戏，都是假的，说几句情啊爱啊的台词就能动心，那算是什么爱情？那不过就是美好的幻想，假象而已。
　　那时候常青藤常常被拉去办公室教育，碍于她的名气，上面没有直接处罚，可她却自觉问心无愧，在她心里，她对梦笔确实有不同于别人的好，可她打小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剧里，爱情这种词念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她对梦笔可没有台词里的那种天崩地裂似的情感，所以直接将这种亲近归类为亲情，搭档情。两人天天同住，互相身子在跳舞的过程中也快摸遍了，不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想想罗密欧朱丽叶，第一次见面就牵手接吻的，自己这算哪门子的爱情啊….
　　可梦笔的反应却让她摸不清头脑，忽远忽近，从对她无话不说，到开始掩藏心事，偶尔对她热情撒娇，偶尔又冷淡不理人，她只道对方是被无休止的公演弄的身心俱疲，并未多想。

　　直到有一天，梦笔的父母找上门来，梦笔的父亲不苟言笑，说话也不带情感，上来并不转弯抹角，直接问常青藤是不是爱自己女儿，有没有考虑两人结婚的问题。
　　那时候的常青藤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她无父无母，从小又跟着各个剧团走东闯西，生活里除了跳舞就是唱词，不但不懂如何与长辈相处，更是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两眼一抹黑，毫无经验。她听到结婚这个词的时候吓了一跳，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演出让她没有时间去想未来如何，她在演绎了那么多男女爱情后，也失掉了幻想自己未来伴侣的兴趣，总之，当时的她如同搞小动作被老师当场抓住的小孩儿一样，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她用专业的演技大喇喇的笑着，说“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会有爱情，更不可能结婚嘛，完全不可能。”她将否定说的既像开玩笑，又带着十足的认真，那二人听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没再说别的。
　　等她松了口气出门便看见梦笔忧郁的脸，她似乎想要逗她笑，可是满腹的台词却忽然一句都想不起来，她掩饰性的笑了笑说“你的父亲竟然问我爱不爱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问题啊，咱们不是姐妹吗？哈哈。”
　　回应她的是一张泪流满面以及绝望的精致小脸。

　　不多久，首席领舞退团，黄金搭档就此解散，之后享誉一时的青藤骑士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报纸们开始还不停的写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人们也接受了她再也不会出现的事实，她，常青藤，就这样成为了一段历史，被印在舞蹈课的教科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