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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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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然躺在床上,用手机反复搜索着江羽承的名字。
稍早之前,刘乙萱提到过这个男孩的死让媒体穷追不舍,那在如今互联网如此发达的时代,必然也会留下不少记录。但令周以然惊讶的是,他几乎搜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搜索引擎,但就是查无此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以然尝试变化了诸多关键词,如市一中自杀、汪正良儿子等,但就是一无所获。懊丧无比之下,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家财大势大,将所有相关的报道、新闻都给抹了。
叹了口气,周以然放下手机,放弃了想提前了解下情况的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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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亮得早,迷迷糊糊被拱醒的时候周以然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一看手机才6点,瞬间有了起床气。
扒拉着枕头正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大清老早地叫他,就看见龙涎正站在他床头,怀里的乌狸朝他喵地叫了一声。
周以然瞬间就清醒了。腾地从床上坐起,问道:“要出发了吗?”昨天不是定的9点吗?难道他记错了?
“过十分钟楼下集合。”说完话,龙涎头也不回地穿墙……走了。震惊之余,周以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锁门这一行为是有多么的多此一举。
洗漱完毕下楼正好六点十分,只见店门外一辆眼熟的红色polo“滴滴”地摁了两下喇叭。歪头一看,果然是安篱的车。迅速坐上后座,猝不及防地怀里多了2个生煎,是坐在副驾的龙涎丢给他的。
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安篱一脚大油门就驶了出去。
周以然揉了揉磕到的额头,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篱答:“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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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是S市的富人区,江羽承自杀的地点就是在城南某个高级小区。具体安篱他们是从哪了解的,周以然自然是不知道。
而他们现在要去见的就是城南辖区当时负责江羽承案件的民警。而这个民警正好今天9:30的飞机飞C市执行任务,于是便有了龙涎一大早叫起床的场景。
紧赶慢赶,安篱他们在7点左右到达了候机厅。虽然提前路上打过电话了,但要在诺大的机场找一个人还是要点时间的,最后还是龙涎把人给找到了。
应该是去执行某项大型任务,他们一群人少说有二十来个,穿着便装,不说也不知道是警察。其中一个穿着淡黄色T恤的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好,是林警官吧,昨天吴局应该有给你打过电话。”说话的是安篱,一派正经态度。
林姓警官比周以然稍矮一点,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年纪,他低头审视了一下他们三个,开口道:“你们好,我是林玦。”
带着他们找了一处人不那么多的地方坐下,林警官开门见山道:“我昨天重新看了一下案卷,时间不多,我先陈述一下整体情况,具体细节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打断我。”
“接到出警任务是5月24日下午6点50分,说是观棠四季有人报警自杀,但是当事人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他要我们警方通知他的父母,并告知了父母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当天我主班,接到警情就立即带人出发了,路上也按当事人的要求给他的父母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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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我这边是城南派出所,请问是江羽承的母亲江绫吗?”林玦坐在副驾,先拨通了当事人给的母亲的号码。
“您好,江董在开会,我是她的私人秘书,有什么事您可以告诉我,会后我帮您转达。”电话那头并不是江绫本人,而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林玦从警快十年了,自杀的案子不知道遇过多少,有真自杀的、有闹着玩的,但今天遇到的这个,他还真一时拿捏不准。拿捏不准的,那还是按流程办事的好。
“江绫本人的手机是这个吗?江绫是不是有个儿子叫江羽承,住在观棠四季7幢1801?”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回道:“小少爷……我是说江羽承出什么事了吗?”
林玦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报假警:“他报警说要自杀,地点就在观棠四季7幢1801,让我们电话通知父母到场。”林玦一口气说完,开车的张师傅朝他看了好几眼,怕也是被这魔幻的操作给震惊到了。
又是一段沉默之后,只听电话里的男声道:“好的,我马上通知董事长。谢谢警官告知。”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容不得多想,林玦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你好,请问是陈钦本人吗?我这边是城南派出所。”
听到是派出所,对方语气里多了几分警惕:“派出所?请问有什么事吗?”
“江羽承是你儿子吧?”
“羽承……是我前妻的儿子。”这句话,可把林玦给逗笑了,感情这年头离了婚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林玦这下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当事人要警察帮他联系自己父母了。
做母亲的,给的电话是秘书的;做父亲的,怕是连他有个儿子都忘了。
见这头一时没回应,陈钦追问道:“警官,他是犯什么事了吗?”
人命关天的事,林玦不能感情用事,把损人的话收回嘴边,快速地说明了情况:“江羽承在观棠四季7幢1801报警自杀,他让我们联系你。”
“什么!”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应该是突然站起、椅子倒地的声音。
比起刚第一个电话里秘书的淡定,这个反应倒显得真实多了。
“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我也在往那边赶,你这边尽快吧。”
“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
通完这两个电话,林玦心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让张师傅开快些。
他们到的时候,消防正好也一块到,提前到的联防已经和小区物业沟通过,确定位置之后,两队人马直奔7号楼而去。这个时候正好是7点整,离接到报警电话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观棠四季虽然不是别墅区,但也是当地知名的高端住宅,小区刚交付不久、清一色的大平层,最小面积也要180平,在S市寸土寸金的地段,每一套都是千万级别。而当事人所在的7幢,是当时的楼王,价格更是比其他高了些。
因为是一梯一户的构造,物业带了应急用门禁卡,但是进到一楼大堂的时候,却见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士在电梯旁守着,“警察先生,晚上好。羽承少爷让我在这等你们。”
人命关天,林玦只想快速掌握情况:“你认识报警人?”
“我是他家的管家。”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林玦心下越来越觉得这事稀奇,但这会也没空多废话了,开了执法记录仪就准备冲进电梯,却没想被拦了下来。
“抱歉,少爷说了,只可以上去两位警官,其他人还请留步。”说完,她看了一眼在场的物业、消防和联防的一大帮人。
这……消防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这种情况,林玦无奈,向这位女士说明了报警情况,但她像没听到一样,不发一言,只是神情又落寞了几分。
考虑到当事人情绪,在情况未明的状态下也不敢贸然闯入。在跟消防商量之后,林玦决定自己带一名辅警先上去,有什么状况及时沟通。
电梯上行,没几个眨眼就到了18层。
入户大厅很宽敞,少说也有个二十来平,出乎意料的是,门居然是开着的。管家在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开口道:“两位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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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入眼就是一个大横厅、整片的落地窗,当事人江羽承就坐在最左侧的窗沿上,一半身子在外。
听到声音,男孩转过头来。看清来人之后,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警官,给你们添麻烦了。”
男孩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身上穿的校服表明他还是一个学生。
MD,居然还只是个孩子。林玦心里暗骂了一句。
“请问警官通知我的父母了吗?”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心灰意懒,男孩带着笑,说话的时候从容自若。但就是这种正常让当下的境况愈发显得不正常。
林玦下意识地开口:“你的父母在来了,孩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说,你先下来。”
江羽承看着林玦,咧了咧嘴、平静地说道:“警官,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林玦一时怔在那里,枉他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此时愣是找不到一个相似的案例,一个合适的回答。男孩的眼里是他读不懂的绝望和解脱,这让林玦害怕。因为没有人能拯救一个一心赴死的人。
但是林玦必须争取时间。
“孩子,不管什么事,你先下来,我们帮你解决,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相信叔叔一次好不好。”林玦把手伸出去,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但是江羽承识破了他的意图:“警官,从你现在站的地方到我这里至少有十二米,在你跑过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翻身跳下去。”
话一出口,林玦收回了刚准备跨出去的第二步。
他不能冒险。虽然男孩应该在他父母来之前不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但他不能、也不被允许冒险。他这边处于被动状态,那他也得为消防争取时间。
“好,好,我不过去,那你可以跟叔叔说说吗?你是一中的学生吧,你这身校服,叔叔以前也穿过。”林玦试图转移男孩的注意力。
但江羽承置若罔闻,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喃喃道:“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们?指的是男孩的父母吗?林玦想到刚才那两个电话,决定转化一下话题方向。“孩子,你还小,相信叔叔,没有过不去的槛,过个十年你回头看,现在的事都不是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呵”,听到这,江羽承低头笑了一声,像是在回忆般地,他看向林玦的眼里,慢慢说道:“警官,我第一次想结束生命那年是十岁。”
林玦愣了下。想他阅人无数,此刻却被眼前这个男孩看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林玦想移开视线,但他不能。
只听男孩的声音继续道:“当时有人告诉我,我随时可以选择死去,不如尝试下活着,说不定我就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毕竟选择跳楼而在半空中后悔的也大有人在。因为这句话,我尝试着活到了现在,但我明确的知道,我活着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死去,是死亡,让活着这件事变得可以承受。”
顿了顿,江羽承复又说道:“但是,警官,从始至终,我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
一席话,听的林玦脊背发凉,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正真意义上的自杀,没有冲动、不留余地、绝对理性。
救人是林玦的职责,他必须做点什么,但他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一时间僵住了,房间里的三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男孩视线看向了他的身后。然后,就听到女人愤怒的声音。
“江羽承,你在干什么!给我下来!”
林玦转头,看到身后站着管家和两男一女。女的一身利落白色套装,精致的妆容给她漂亮的面容平添了一分英气,她身后跟着的男士看着年纪大些,一身深色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女士皮包,林玦猜他是刚刚电话里的秘书。
而相较于这两位体面的穿着,另一位男士就显得平民多了。一件简单的白色体恤、一条黑色牛仔裤,高高瘦瘦的,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这应该就是男孩的父亲了。
“Hi,父亲、母亲。好久不见。”江羽承坐在窗沿上,好整以暇地和他的父母打招呼。
“羽承……”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呢。想来想去也就只能以这种方式了。”江羽承看着他的父母,给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江羽承,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给我下来,不要让我生气。”江绫说着,就准备向窗边走去。
林玦把她拦了下来。“女士,不要冲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他觉得如果江绫现在过去,江羽承会马上在他眼前消失。
操,消防那边怎么还没动静,是遇到什么技术困难了嘛。林玦心情极度烦躁。
“抱歉,母亲,这一次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江羽承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说道:“你们还没见过我穿校服吧,我今年读高三了。”
“羽承,儿……儿子,你别做傻事,快下来。”不看,也知道此刻他父亲的表情有多吓人。
但江羽承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道:“别说,13年的时间可真够长的,我看你们还真像陌生人呢!你们怕是也一样吧。”林玦发现江羽承又看了眼墙上的钟。
马上要7点半了。
“时间不多了,好好跟你们道个别吧。”江羽承正了正身子。
看到江羽承的动作,陈钦崩溃地大喊道:“不不不不不不,求求你,儿子,求求你,不要,你下来,是爸爸错了,求求你。”颤抖的声音足以说明他的父亲有多害怕,完全没有了来时斯文的样子。
而一旁的江女士,比起急切,脸上更多的是喷薄而出的愤怒。
江羽承看着他的父亲,眨了眨眼。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和一根蜡烛——是过生日时常见的那种数字蜡烛,他手里的是个零。
“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江羽承低头,点燃了手里的蜡烛。
林玦手心里都是汗,他等不了消防了。
看没人回答,江羽承自嘲地笑了笑。他把手里的蜡烛又举高了点,然后,当着父母的面,吹灭了。
“猜我刚刚许了一个什么愿。”江羽承看着他的父母,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
林玦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准备冲上去。
“我的愿望是……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做你们的儿子。”
林玦冲了上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再见了。”
江羽承坠落的瞬间,林玦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了。
他体能百米冲刺只要11秒,但他第一次觉得12米原来那么远,远到没有办法抓住一个生命。所有的感觉器官好像一瞬间失灵了,只听不知是谁在耳边说道:“羽承少爷,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是他18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