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神奇小马甲》沧山遗我

31、鬼界摘星

　　暮城，茅庐小院。

　　屋内仅有的一张竹塌上，花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麻小衣，翻着肚皮睡得像只小猪仔。短粗粗的小眉毛还时不时皱一下，一脚又踹翻了薄被。

　　容丸神君抱着个药杵看见了，给她掖了被脚，才走出去。见端玉神尊站在屋前，背着手一眼不发，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

　　从前他就最烦端玉这幅老子的牛叉你不懂的装逼样，几百年不见，竟还有些怀念。于是他伸手就把手上的铜药杵往他后腰上怼。

　　啧，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

　　端玉神尊把眼皮掀开，看了一眼不甚明显的药渍，随手抹了去，问道：“花重可以大碍？”然后挡住容丸神君试图捣过来的第二杵。

　　“没事。”容丸神君颇为惋惜的把药杵重新放回臼里，大力捣弄，“就是乌金神火觉醒，用脱了力。”

　　“无事便好。”端玉神尊点了点头。容丸神君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颇有兴致道：“方才，小花花喊你作什么来着？爹爹。嘿，你打哪儿来一只小鸡崽子做女儿。”

　　这是来调笑他了。

　　端玉神尊睨他一眼，用很平常的语气问：“容丸，花重唤我爹爹，喊你哥哥。”他眉目轻扬，仿佛真的是十分不解，“你又该叫我什么呢？”

　　“......”容丸神君一噎。

　　妈的这死鳏夫又占小爷的便宜。手里的铜药杵臼被当做端玉的俊脸，叫他捣鼓得铛铛作响。

　　端玉神尊递了个物件到容丸神君跟前来，道：“先前...魂息石好像有些不妥。”剑穗上本来温润的魂息石，一道深深的裂缝出现了。

　　“哦，想来是地狱之下凶魂大盛，魂息石受不住阴气，裂了吧。”容丸神君满不在乎地朝屋内撇撇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现下不是有个更好的嘛。”

　　半晌，端玉神尊才开口：“想来你也猜到了几分。”带了几分斟酌和试探，把来龙去脉都细细交代了一番。从临灵渊捡鸡崽子开始，到魔族上山，花重融了灵胎。“若不是，花重...她是吗？”

　　容丸神君手里的杵子顿住，铜药杵与臼碰撞的清脆声音停了下来，容丸并没有回答端玉的问题，他反而问道：“端玉，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决心救懿华的时候，咱们就知道。就算成了，她也不再是那个懿华神女了。”

　　懿华神女，六界最骄傲的神女。从不知天的风与云里诞生的，是世间最自由，最洒脱的高贵纯洁的神族。

　　她会投胎成朝生暮死的浮游，命如草芥的家畜，走兽口中的鼷鼠，甚至连拥有灵都不能，只是天地间无所依凭的游魂。她最好会成为一个凡人，可依旧要历经生老病死，苦挣扎在人身八苦中。

　　“当初我问的，如今再问你一次。懿华她，可愿意。”

　　端玉神尊心间一痛，是啊，他只想懿华能够回来。可是他骄傲的懿华，愿不愿意以这样蝼蚁一般的身份，活着呢。

　　“花重的确不是你与懿华神女的孩子，也许是血脉特殊，有与懿华有些渊源，才不小心融了灵胎吧。”药杵清脆的碰撞声再次笃笃的想起，“懿华会变的，端玉，你也变了。你看看你如今，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板着一张脸，拧着两道眉，终日一身深色长袍，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标准的丧偶鳏夫样。

　　容丸神君叹了口气：“小花花既然与你俩有缘，魂息石又坏了，你不如就收了她吧。望周山已经冷清了太多年了。”

　　终有一天。懿华神女回来的时候，倒时无论她愿意不愿与你再续前缘，你都要试着自己活下去。

　　容丸神君深深看了一眼端玉神尊，后者则回身看向屋内，仿佛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

　　端玉与容丸就别重逢，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花重一概不知。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一觉睡醒后坐在小竹塌上恍惚了许久，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一会儿是三封腼腆害羞的笑容，一会儿又是无数恶鬼，然后是满地带血的鳞片。

　　最后，她好像见到了漫山遍野的野樱花，开得烂漫盛大，遮天蔽日。天地间茫茫一片，只剩下深深浅浅粉。

　　“哟，醒啦。”

　　听到容丸神君的声音，花重才如梦初醒，想到了什么，又赶紧问道：“哥哥，三封他.....”

　　容丸晓得她想问什么，撇撇嘴：“死透了。”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指了指矮几上的衣服道：“换上就出来吧。”

　　一套浅色的麻布小和尚衫子，和容丸身上的差不多，地上还有一双草鞋。不怎么好看，不过这时候也不好挑剔什么。

　　花重囫囵穿上了，刚走到屋外，就看见盯着她看的端玉神尊。

　　“尊上，您没事就好。”花重见他无事，很高兴地就要上前，没几步却急急地又往后藏在了门后，露出小半张连，一只漆黑发亮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道：“爹爹，我是您的孩子吗？”

　　端玉神尊没有回答，只是道：“日后不许再叫喊爹爹。”

　　不让喊爹爹那就不是尊上的孩子了，六界第一仙二代果然没那么好当。花重还没来得及难过，眼睛一亮：“日后？那...您不杀我呀。”

　　容丸抱着他的宝贝药杵就过来了，“杀什么杀呀。烫了毛也没几两肉的。还有，你可是小爷我的妹妹，我看端玉他敢动你。”

　　“谢谢哥哥。”花重软软地喊了一声，该嘴甜的时候丝毫不含糊的。扯着衣服摆子出来，忐忑试探着去抓端玉神尊的袍角，“也谢谢尊上不杀之恩。”

　　见端玉神尊不言不语的样子，容丸神君又出来打哈哈：“行了端玉，日后找懿华还要靠我家花花呢，对她好点。今日是鬼界摘星之日，你带小花花去玩吧。”

　　花重知晓端玉神尊留自己一条命是为着找懿华神女，反而松了口气，这样好歹小命有保障了点点。

　　“摘星？”可是久闻其大名了，花重也是有几分好奇的，“哥哥，你一起不去吗？”明明听闻，他是特特为了等摘星才在暮城住了这许多年。

　　容丸神君无奈的晃了晃手里的药杵臼，“还去个屁，三封小王八蛋干的好事。自己倒是死的干净，仙家六个大宝贝还在床上躺着，等我去给他们补补元气呢。等他们家眷来了，小爷还得拉下这张老脸给他们赔不是。”

　　明明是满脸不耐又糟心的事，花重却不会真就相信了容丸神君的话。

　　若真是不在意了，大可以对外宣称逆徒作乱，反正三封已死，死无对证的。以容丸神君他的身份，又有哪个敢多做口舌呢。

　　可见哥哥虽然恨三封糊涂，可始终将他视作为徒弟的。这么多年的感情，毕竟是真的。

　　鬼界三城，花重拉着端玉神尊的袍角，尽量让自己跟上端玉神尊的步子。

　　摘星节果然是鬼界的大日子，街上满是脚不沾地的各色死鬼。城内热闹非凡，与前些日子花重误入之时人，“鬼”影多了不少，人流拥挤，摩肩擦踵，却没有丝毫响声，处处露着诡异的热闹感觉。

　　好在虽然鬼数众多，还只是摸不着碰不到的魂魄。只是鬼魂们擦着半边身子而过的感觉，十分不美妙。

　　又一只鬼从自己身体中穿过去，花重实在是忍不住了，挤到端玉神尊的身旁。怕被拒绝，开始扯闲话：“尊上，您与容丸神君关系好像很好，哥哥怎么就看起来着年岁小上许多呢。”

　　端玉神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你与容丸应是初见才是，他如此疼你，倒像是把你当成了亲妹。想来相处的也是不错。”

　　花重不想对端玉神尊说自己还有前世的记忆，这可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撒娇卖乖了，只是甜甜的对端玉神尊笑道：“可不是呢，我觉得容丸神君特别亲切，仿佛前世见过。”

　　端玉神尊被她的童颜童语惹的笑了笑，“仿佛你当初，对我也这般说道。怕不是我们几个，前世欠了你不少。”

　　他的笑很清浅，像高高在上的菩萨，只是冷眼看着众神，但笑不语的神秘。

　　花重一时看呆了呆，忽然脚下一空，端玉神尊竟牵着她，让她坐到了肩上。

　　花重小小的惊呼一下，直接抱住了端玉神尊的脑袋。又很快撒手，看看她有没有将尊上的发髻弄乱。十分不自在的踩了踩小脚丫子。这，好歹是六界第一人，怎么能被自己这样坐着呢。

　　还有抱着不好嘛，这直男抱，真是哄小孩子呢。

　　端玉神尊半点不介意，单手握住她乱蹬的小脚丫子，道：“莫要乱动。”

　　“尊上，您，您做什么抱人家呀。”

　　“那我放你下来？”

　　“别别别。”现在她的视角可谓是一流，又不必和鬼们抢道儿，还是极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爹爹！”怕草鞋膈手，花重又蹬了鞋子，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直接踩在了端玉神尊的手中。

　　花重小心的踩了踩，这才舒服了，快活道：“爹爹，我们要去哪儿呀？这鬼界摘星，就这般了吗。”她四处打量了会儿，“仿佛很普通的模样呀，还没人间有热乎劲儿呢。”

　　小孩的脚脱了鞋后更加小，托在手上像是一朵白莲，光洁白嫩的紧。

　　“不许再喊爹爹。”端玉神尊并没有解释，只是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一不小心又喊差了，花重吐吐舌头，见街道旁的鬼差总是若有似无地朝他们看，压下身子在端玉神尊耳边道：“尊上，鬼差是不是都在瞧着咱们看呀？怎么了吗。”

　　端玉神尊随意的看了一眼，道：“没事。”

　　先前在地域之下，鬼王那个草包一丝劲都没出，最后才姗姗来迟，想来也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这才遣了手下来，最后在刷刷好感度吧。

　　“不必管他们。”

　　话音刚落，原本诡异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一致朝一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花重也顾不得鬼差，跟着看去。才发现城外轮回井的方向，竟冲天而起一道巨大的光柱。

　　微红的光幕像是活的一样，飘飘荡荡，却又那么温柔。

　　“这是.....”花重的还没来得及说完，远方紧接着两道拔地而起的光幕，一道幽蓝，一道浅黄，三道光柱遥相呼应，互不干扰，却都美的如此温柔婉转，与灰暗冰冷的鬼界格格不入，如此温柔。

　　“是轮回井。”

　　鬼界三座外城，各有一道轮回井，鬼界摘星，是连接人间与鬼界的日子

　　“原来，就是靠这些轮回井接通两界吗。”

　　鬼界的天幕本是晦暗的，终日灰蒙蒙的。今晚却是漆黑的一片，像凡间无星无月亦无云的天。

　　原本漆黑的天幕忽的泛起点点星光，从零零散散细碎的星光，很快便像是铺了漫天星斗，有了一条闪亮的银河。无数星光撒下，让从未见到这般场景的花重几乎是痴了。

　　周遭熙熙攘攘的鬼群，他们死寂的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又好似活过来一般，身上鬼气弥漫，各色深浅皆是不同，倏地都地朝天上飞去。

　　那些星斗分明远在天边，离他们却好像很近似的。数不清的鬼族浩浩荡荡的朝空中飘去，浑身笼罩着色彩缤纷的鬼气，映着漫天璀璨的繁星，像是一场颠倒梦境的流星雨。

　　“好美.....”花重忍不住喃喃出口，她怎么也没想到，死气沉沉的鬼界，也会有这样迷人的场景。“这就是，摘星。”

　　普通的青石板路不知何时起，也发出了浅浅的萤光，无数颇为硕大的火光涌出来，优哉游哉地朝空中荡去。

　　花重定睛一看，竟是人间的孔明灯。

　　端玉神尊伸手抓了一个在手上，洁白的纸皮上，只写了一句话，他看见后手一顿，把灯放开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孔明灯复又慢吞吞地飘走，汇入无数的鬼魂摘星的痕迹里，再辨不出了了。

　　他俊美非凡的容易被这漫天的星光，火光映着像是罩着蒙蒙的薄纱，一向肃穆的脸上，竟也显得温柔了起来。

　　“能接通阴阳的，不是轮回。”他眉目舒展，脸上是一层层浅淡相错的柔光，“是思念。”

　　纵使身已死，魂魄无所归依，有思念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远在天边求而不得的极乐了。

　　花重瞧着端玉神尊与平日里仿佛无甚不同，可是从他淡然的语气里，她偏偏听出了一股化不开的哀伤来。

　　“尊上，你一定很想懿华神女吧。”鬼使神差的，花重伸手，摸了摸端玉神尊的浓黑的眉，“懿华神女一定也在想你，总要一天，她会回来的。”

　　小姑娘的脸蛋本就莹润，在温柔的火光映照下，像是在发光。

　　“你又知道？”

　　“我就是知道。”花重扭了扭，“哥哥不是说了吗？您的魂息石坏了，以后我做您的魂息石，我一定会把神女，送回您身边的。”

　　小孩子的话本是不必单真的，可是小姑娘说的过于郑重，眼睛的里的亮光比星光还要璀璨，端玉神尊终于笑了，“那便一言为定。”

　　“尊上，您又笑了！您笑起来多好看呀，您要多笑笑才好。”

　　两人穿行在万鬼默哀的街道，在诡异而又庄严的氛围里小声的交谈着。身旁万鬼捧着来自异世界的思念，默默留着泪。

　　原来，思念真的已经将所期盼的人，带到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