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霄》倾江予

57、第五十七章

　　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众人都有点慌了阵脚，往后瑟缩着挤成一团，倒把个紫极宫主和他儿子推到了前头，段羽蘅气得鼻子都歪了也没招儿，能咋办？这一群人里头就属他修为境界最高，枪打出头鸟，总不能自己退了让人家年轻弟子试水吧。

　　墙壁上的龙目光华四射威仪震天，他背着手站那等了一会儿，却似乎并没感觉到什么危险，龙眼只是大睁着，朝他怒目而视，但那里面金灿灿的光团氤氲流转，倒像是藏着一堆财宝，引诱着莽撞的寻宝人。

　　这修仙界第二大宗门的宗主眼睛紧盯着那里面，金光就燃烧在他瞳里，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他眼中有一瞬恍惚，紧接着，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往前踏步，缓缓，朝那龙目巨大撑开的金色眼球里，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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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不对劲啊，师兄，你有没有发现，香味越来越浓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墨清池护着人的时候自然也发觉，自从这墙上古怪的眼珠子睁开，他们四周就被这种奇异的香气包裹，之前味道浅淡没注意，可现在都已经浓到几乎要呛死人的程度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交代着几个弟子别乱动，自己则小心走到近前，凝眸往上细看向壁画中的那只眼睛。

　　那只眼抬起的睫毛纤长浓密似女子，瞳孔边缘略带些薄粉，大约是因为他离近了的缘故，眼球也不再乱转了，同样压下来静穆注视着他，几息之间，那深邃瞳中就被一种愈渐浓烈的粉色覆盖，有香气漫溢出来，笼罩在他的周身。

　　他站那半天一动不动，身后小弟子们察觉不对，手放在嘴边焦急呼喊他，又碍着胆儿不敢过来，但那喊声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他的心神似乎都被那只眼睛所吸引，接着，仿佛是从中看到了什么，墨清池微张着嘴，略带惊讶，朝向里面伸出了手。

　　与这些像是被人刻意打乱顺序，随意凑组的修仙者们不同，在黑暗中的某一处位置，同样只有一面墙壁的房间里，却只站着一个人。

　　谢云殊白衣单薄，长生剑还握在手里，闪烁微光，他的四周围空无一人，他却显得并不慌乱，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安静站着，而打破此时黑暗的，同样也是壁画上的一只眼睛。

　　那眼睛与之前所见到的都不同，随着发光裂隙的扩大，久远破败的古画中间，眼眸缓缓睁开。

　　那一瞬间，亘古苍茫的气息冲撞喷薄而出，谢云殊皱眉被逼后退两步，面前狭长的浓墨色眼眸里，仿佛压抑着深重的愤懑与哀伤，瞳仁里燃烧着烈火与白骨，和无数亡魂撕心裂肺的惨叫，巨大眼瞳睁开时，死死瞪视着他。

　　谢云殊起先讶异，待看清了面前的东西，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千百年来，他性子孤冷淡薄，是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在此刻并无旁人，也不会有人看到他这副失态样子。

　　忽然间，滚烫的岩浆从眼中流出蔓延脚下，无数白骨似的枯手裂地爬出，伴随着恶鬼的哀嚎，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拉扯到地狱下去。

　　情势紧急，谢云殊很快收拢好神情，并无半点畏惧回视过去，这时候素手略略抬起，长生剑猛转当身一画，只见云雷电光噼啪闪过，他雪白袖袍被劲风鼓荡，剑尖斜扫过地面，脚下却不停，径直走到那巨目跟前，周围鬼怪一沾到那金光便纷纷哀嚎退避开。

　　“原来如此，阿修罗，寓意非天之目”

　　他的声音清冷无波，说这话的同时，长剑负于掌心，谢云殊止步在壁画跟前，略微昂起头，壁画上的眼睛似乎气愤于这人的大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从里面发出不像人的威胁般的吼叫。

　　谢云殊不为所动，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就触向这狰狞眼珠，仙府灵境里的把戏他可见得多了，诸般幻像皆有弱点，他自少练就观微之境，想要找到那处并不难。

　　哪知就在这时，眼睛里突然窜出一条烧红的铁链，狠钳住他的腕骨，谢云殊大惊，手指一蜷，就想要后退，可那些鬼手趁机又爬出来困住他，一时竟挣脱不得。

　　手上皮肉发出被燎烫的滋滋响声，鬼物的利爪沿他腰身向上，忽然钳住他的下巴，他被迫扬起头，白发纷乱而落，攀缠在身上的鬼手越来越多，谢云殊忍着痛苦定下心神，飞快念动口诀，掌心瞬间凝起一簇耀眼雷光，就想要劈断那条锁链。

　　然而就在这时，也许是那眼睛里的什么东西牵动了他体内魔气，锁链哗啦被扯动收紧，在他领口包裹的雪白颈项处，暗色魔纹隐现，如同一群勾魂的小鬼，猖狂攀附上他的脸颊，指尖雷光在打出去的同时竟散作无形。

　　谢云殊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脱力倒下，却被那些鬼手接住，可就在魔纹出现的同时，从眼睛里伸出的那条锁链竟也停止了攻击，火焰暂熄下去。

　　这个时候，壁画上那只被他称为非天之目的眼瞳，内里传出戏谑震耳的声音。

　　“老夫还当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呵呵，原也是个同道，还是个半只脚都入了魔的怪物”

　　谢云殊虽用不出灵力，神智却还保持着清醒，正想着脱身之法，这种气氛下，忽然听到这东西来了这么一句，都快给他气笑了。

　　此刻他虽受制于人，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扬起下巴冷淡怼回去。

　　“本尊向来行端正直，曾几何时，又与你这歪门邪道成了同道？”

　　这眼珠子也不恼，只是注视着他，用的是个老者的声音，话语来往间似乎是在试探。

　　“呵呵，自是如同尊师所言，尊师出身名门，承天道眷顾，世人难及，但你废了修为救这所谓仙门正道，几百年来他们又是如何待你的？”

　　说到这里时，老者声调突然变得严厉，“没了修为就没了倚仗，任人欺凌！堂堂仙尊竟也活成这不人不魔的样子，谢云殊！你就不恨吗？”

　　“不人不魔？恨？”谢云殊忽然扬眉轻笑，他此时脸上血痕未干，魔纹犹如鬼影攀附上半边下巴，身体都还在被那些鬼手束缚着，一袭白衣已经脏乱不堪，可唯独，那双眼睛却是清明沉静，与壁画上头的那只，形成鲜明对比。

　　“我修太上无情道，当以大爱济众生平天下，我走我自己的坦荡仙途，与旁人无干，自然，也问心无愧！”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尾音回荡在深寂黑暗里，却让人听得出其中的笃定与认真，听完这话，老者有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却突然嗤笑一声。

　　“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也就只会弄这等冠冕堂皇的措辞，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修罗之眼中血海翻涌，白骨成堆，无数亡魂痛苦嘶吼，老者的声音又忽然变得很空灵，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八众之阵里，唯有天神目与这非天之目最为特殊，我其实本来以为天神目会更喜欢你，谁知竟是这只眼睛选择了你。

　　神明无情更无心，谢云殊，说出口的话可以作假，但你脖子上的魔纹却做不得假！你骗得过正道众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壁画上的修罗之眼怒目圆睁，就框在他身前，如贪婪吞噬欲望的巨口，听得这话，谢云殊脸上神情有一瞬异样，然而霎时就被他自己强压下来，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他被一群鬼手粗暴推扯着靠近那只代表着恶意的眼睛。

　　“你就自己进去看看吧，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你这费尽心思都要护着的正道，伪善的真面目！”

　　话音刚落，谢云殊只觉背后一沉，上身前倾，他竟是被那些鬼手直接推到了这只眼睛里面，踉跄两步，然而入目所见却不是外面看见的地狱景象，而是蒙在眼前的一片诡异雾气，与仙府外围那片深渊里的类似。

　　不过须臾，待浓雾散开之后，那些抓着他的鬼手也消失了，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废弃荒芜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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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清池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也是同样的情形，只不过所呆的地点不同，他向前走了几步，谨慎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这就像是一座被荒废了许久的古城，断壁残桓，杂草丛生，四处都是倒塌的砖石墓碑和屋舍烧焦的遗迹，脚底下似乎有些异样，墨清池低头看去，有风吹过，掀起一层木屑烧尽的白灰。

　　就在他踩的那一摞坍塌的木板下面，缝隙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他蹲下来查看的功夫，浓雾又起，再散时，之前那群小弟子也懵懵耸耸转着脑袋抱在一块，突兀出现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这是什么雾？怎么拨不开啊？不会跟仙尊刚说的一样吸我的精气吧？”

　　“吸精气，还妖精女鬼呢！话本子看多了吧，哎别挤我，我早说了别过来别过来，你们非要跟着去，人家玄师兄是仙尊教出来的，修为高深，啥也不怕，可就咱几个三脚猫功夫，不说拖后腿，到时候摊上事了咋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