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霄》倾江予

4、第四章

　　墨清池还在斟酌着措辞，没觉得自己有哪里说的不对，怎么这宗主就突然发火了？他急忙低下头，再拜下去。

　　“弟子出身乡野，孤陋寡闻，只是倾慕琅月仙尊为人，曾听村里人说过一些，仙尊降妖除魔护佑苍生的事迹，一直心向往之，不知道刚才有哪里说得不对，惹得宗主不悦，弟子惶恐”

　　一旁妃玉淼连忙硬拽着他坐下来，手一翻，下面摔碎的茶碗消失无踪。

　　“羽岑，你这脾气是得改改，平时不让我们提就算了，可他一个村里来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啊？”

　　段羽岑坐着顺了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却还是沉着脸色对下面墨清池说道。

　　“你就算住在穷乡僻壤，那也该听说过三百年前，魔界入侵人间，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琅月仙尊谢云殊，他为了拯救苍生，以身为阵，将数万魔物封印在苍雾山下，甚至不惜自毁元丹，以祭这逆天阵法引来的九天雷劫”

　　他在说什么？什么以身为阵，自毁元丹，这些事情，为什么自己完全都不知道？墨清池跪在下面，渐渐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看着他，脑子里嗡嗡回响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谢云殊他，自毁元丹？修行之人若想得道成仙，全仰仗那一颗本命元丹，他毁了自己的元丹，岂不是就断了仙路？更何况元丹与自身命数息息相关，那他的人。

　　“还好后来有药宗的老祖出手，勉强救回了他的性命，不过仙尊自那时起，就再也未曾出过衍月峰，也不让任何人进去，包括我们，你想去他峰内当杂役，他那人傲气的很，可未必会收！”

　　墨清池眉峰紧皱，他一直为那人当年狠心断了他们师徒情分，最后又刺的那一剑耿耿于怀，可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这些事情，但不管怎么样，如今的他已是今非昔比，自己做下的决定也不会轻易更改，墨清池跪伏在地，恭敬说道。

　　“宗主，弟子的确仰慕仙尊许久，何况又有祖师爷的话在前，弟子甘愿拜入衍月峰座下，侍奉仙尊，还望宗主成全”

　　“你！”啪的一声巨响，桌面上出现裂痕，眼瞅着段羽岑又要被他气得七窍冒烟，旁边那一直未曾说话的青衣书生却站起来打圆场。

　　他生了一双天生的笑眼，眉目温和风流，站在那里如沐春风，令人见之可亲，只听他拱手道。

　　“大宗主，这件事情，我们说了可不算，既然他想拜的是衍月峰那位主儿，不如就让仙尊自己决定吧，仙尊久未出山，又不让人去，身旁的确没个细心侍候的人，

　　他这灵根也没办法修炼，左右不过是一个杂役，更何况他又是这回仙招的第一名，提这等要求合情合理”

　　看段羽岑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怒气冲冲的眼神儿像是要把下面那孩子给吞了，他杵在那，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青衣书生没办法，只得又在边上小声添了一句。

　　“如果不答应，大宗主，殿上这么多人呢，传出去了，倒是显得我们这鸿蒙百宗之首小家子气啊”

　　段羽岑自然爱惜羽毛，拿云溟仙宗的面子来劝，可比什么都管用，他又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

　　“好吧，一会我遣人带你去，不过琅月仙尊身份尊崇，他当年可是鸿蒙祖师的亲传弟子，身份远胜于我，你去了也一定要谨言慎行，至于他收与不收，那可就不干我的事了”

　　墨清池面上一喜，闻言再拜，“多谢宗主！”

　　云溟仙宗是为如今鸿蒙修仙界百宗之首，建立在云海之上，内门中又坐拥七大主峰，恢弘大气，此刻，墨清池跟着引路的小弟子，走在宗门里通向衍月峰的小路上。

　　仙宗里等级森严，非内门弟子不可喧哗御剑，所以这一路走来，倒是僻静，这条路他以前每天都会走上几回，却都不如这次觉得格外漫长。

　　那时候谢云殊还是云溟仙宗的宗主，而他则是宗主座下最得意的真传大弟子，按照辈分，他若是遇上其他几个峰主，连行礼都不用的，就刚才首座上那几个人，见着了还得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小师叔呢。

　　前头引路的小弟子看起来倒是挺不耐烦的，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送的还是个灵根残废比他还不如的新人，他能有好脸色才怪，到了那山底下就随手给他一指，语气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诺，就是那里了，仙尊说过不让我们靠近，你又不会御剑，就只能自己爬上去了”

　　墨清池没和他计较，点点头，正想离开，却又被那小弟子叫住。

　　“哎，新来的，你等等”

　　他疑惑转头，“怎么了？”

　　小弟子看着他这样，脸色更差劲了，说出来的话语气纠结，好像又有点不忍心，“我说新来的，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像你我这样的杂灵根，修炼是肯定不行的了，要是混在哪个吃香的峰主座下，平日里得点赏赐，也能过的不错，你又何必非得去那衍月峰？”

　　墨清池皱眉，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衍月峰再如何，那也是琅月仙尊坐镇的主峰，尊崇万分，他怎么避之不及的好像那里面有蛇蝎猛兽？

　　小弟子看他表情，也猜出来他是真不明白，反正此处也没人，他把墨清池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我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和你说，我也是一番好意，瞧着你小子也太傻了，云溟仙宗里，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谈这事儿，可是这几百年，背地里大家都传开了，

　　你想啊，琅月仙尊当年自毁元丹，被救回来的时候一身修为散了个七七八八，跟个废人一样，要不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见他出来。

　　还听说啊，有弟子曾听到过峰主们交谈，说琅月仙尊如今，身上半点灵力也无，说什么魔气反噬治不好了之类的，要我说你就别去趟这趟浑水了，老老实实找个别的峰主，我看妃长老那边就不错，你”

　　小弟子待要再说，却惊见面前墨清池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那压低的羽睫下，瞳眸竟然鲜红如血，他额上也是青筋暴起，衣袍被劲气裹挟无风自扬，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你那孤傲的性子，为什么能容忍这些人，在宗门内就乱嚼舌根子，说出这样的话？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眸中猩红褪却，袍摆落下，重归平静，唇角挑起一个淡笑，走过去，看向旁边那有点被他吓到的小弟子。

　　小弟子见他过来，退后两步，差点没绊倒在树墩子上，抖着手指着墨清池，他没看错吧？刚才那是“你...你的眼睛刚才”

　　墨清池笑意更深，抬手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小弟子在他手里，毫无反抗之力，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瞪大了眼睛，呐呐说不出话来。

　　“他再如何，也不是你们能随意置喙的，你运气好，本座刚回来，不想大开杀戒，今天就饶你一命”

　　说完他眸中猩红光芒隐现，正对上那小弟子的眼睛，小弟子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不过一会儿，眼中光芒褪去，呆滞得像个人偶。

　　他手松开，那弟子眼一翻，咕咚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墨清池一脚把他踹到一边，自己则拍了拍手，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衍月峰，变成了废人也好，变成了废人，我下手也能更容易些，谁叫我当年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你们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大恶人。

　　墨清池低头，张开自己的左手手掌，那里，黑红魔纹伸展蔓延，有如活物，在他手心里翻滚挣扎，他垂下眸子，合拢起手掌，眼神冰冷。

　　你刺我那一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活着？还是被你曾经最不屑的魔族救活的，谢云殊，如今我回来了，你我仙魔不两立，只有取了你的命，提着你的首级回去，我才能真正在魔界站稳脚跟。

　　衍月峰旁有着一处结界，墨清池掏出宗主交给他的玉牌，按在上面，结界在那玉牌贴上去的瞬间，嗡鸣震动，化开波纹如水扩散，最后消失，其后景物缓缓呈现在他眼前。

　　可这时候，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却和刚才在结界外面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墨清池犹豫着，走了进去，忽有雪花飘落在他肩膀上，四周围都被风雪掩埋，枯树上的枝条发出咔擦轻响，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摇摇欲坠，这里是，衍月峰？

　　记忆里的衍月峰，一直都是四季如春，繁花盛景，又因为满月之时，月光会照在山巅那棵乌啼树梢上，使得整座山峰辉映如白昼，才又得了衍月之名。

　　可是，他从未见过衍月峰落雪，此时狂风呼啸，阴云沉沉，抬头不见日月，积雪近乎深到了膝盖，他又艰难朝前走了两步，才仰头往上看去，这整座山，竟然都被白雪覆盖着。

　　云溟仙宗里的七座主峰与别处不同，风物景致亦随峰主修为心境变换，墨清池神色复杂，山峰变成这般样子，难道真像刚才那小弟子所言，谢云殊早已修为散尽，成了凡人，无力支撑这景色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