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霄》倾江予

2、第二章

　　三百年后，九曲通天路。

　　狂风呼啸，阴云密布，险峻蜿蜒的九曲凌空石板路，遥遥伸向云端，而在这条通天路上，电闪雷鸣，骤雨不歇，忽然啪擦一声巨响，一道树干粗的惊雷劈下来。

　　“啊！”

　　几个人惨白着脸跌坐在石板路上，而就在他们面前地上，雷光消逝，青石板竟传来一连串咔擦咔擦的碎裂声，裂纹渐渐扩大，迅速向他们蔓延。

　　“你们看！不好了！通天路要碎了！我们快逃啊！”
　　“怎么会？通天路怎么会碎？”
　　“别说了快走！欸？那个人怎么还站在那里？他不怕死吗？”

　　几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狼狈后退，但在布满了裂纹的凌空石板上，仍然站着一个少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逆着狂风乌发扬起，目光坚毅，又往前踏了一步。

　　脚下传来更多的咔擦声，碎石块噼啪跌下云端，整条天路都在轰隆震颤，伴随远方的电闪，令人心悸。

　　他唇角挑起，无视脚下逐渐崩碎的石板，一步一步，在惊雷骤雨中，稳如磐石。

　　“通天路不会断，只有心志不坚者，才会怕这等障眼法”

　　话音刚落，身后那几个自以为躲在安全地方，抱成一团的求仙者，忽听脚下一声极其细小的，咔擦。

　　“咦？”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们身下的那一段凌空天路，竟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啊啊啊啊啊啊————”

　　飞鸟掠过，层云淹没了呼喊，天际阴云散去，通天路上只剩下了那孤零零的一个人，少年擦了擦额上汗水，抬头看向远处。

　　天路的尽头隐入云霄，而在那最高最远的地方，隐约可见笼罩在云雾里的山峰，层峦叠嶂，瑞气千条，九色祥云笼罩的彼端，神鸟腾起翅膀，那是所有求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鸿蒙大陆的第一修仙宗门———云溟仙宗。

　　而在云溟仙宗里，这九曲通天路的入门试炼，三百多年前，他曾经走过一次，那时候的他，是个真正的少年，会被周身雷鸣吓得腿肚子发软，会因为别人的惊慌而动摇本心，会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害怕掉下去。

　　可是现在。

　　他手抚上胸口，那里曾经被那人的本命灵剑狠狠贯穿，而今却完好如初，温暖跳动，就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他盯着远处的山峰，面容冷漠，碎发飘起遮住了半只眼睛，猩红光芒一闪而过。

　　须臾，竟缓缓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好师父，徒儿，终于能来寻你了”

　　云溟仙宗，揽云台，巨大的水镜前，围了一圈的人，那上首位坐着的，正是如今云溟仙宗的大宗主，段羽岑。

　　他面容清俊，鹤羽冠高悬，一身华贵紫袍，衣襟袖口也纹有雪白的仙鹤图样，靠在那里，啜了口茶水，慢悠悠说道。

　　“看来这次仙招，第一个通过通天路的，就是这小子了”

　　“呵呵，大宗主，话可别说得太满”

　　声音的源头，是他左首第三位，那处坐着个水蓝薄衫的娇俏美人，美人银发碧眼，额上长了一对珊瑚状的角，双手正在胸前拈成莲花状，手心腾起水雾，渐渐凝成巨大的水球。

　　“试炼还有最后一关，是我的七情六孽树”

　　段羽岑看着她手上越来越大的水球，和女人脸上无比温柔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冷战。

　　“玉淼，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这小子可是近百年来，我见过的资质最好的苗子了，从前几关就能看出来，他道心坚定不移，体质又擅长修炼”

　　女人冷笑着打断了他，手心水球旋转着漂浮到圆桌中央。

　　“道心坚不坚定，和我的七情灵境又有何干？毕竟我等修习的是大道无情，情爱如同蚀骨毒药，男人嘛，都一个样子，他往后若是把这坚定用错了地方，那可就”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得这话，唰的起开折扇，摇了摇头。

　　“嘶~，被男人抛弃过的女人真可怕！”

　　蓝衫美人妃玉淼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珊瑚角上的珍珠坠轻晃，纤手一抬，蓝光大盛，圆水球映出其中景象。

　　墨清池仍走在空无一人的九曲通天路上，在他的记忆里，方才的雷霆试炼就是最后一关了，难不成下面还有。

　　忽然前方淡蓝雾气弥漫，向他这边涌来，他只觉周身一寒，诡异雾气里，仿佛有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抚摸过脖颈，他打了个哆嗦。

　　一时间，周围竟然景象大变，通天路不见了，脚下是绵延万顷的花海，仙山灵境近在眼前，神鸟嘹亮清啼，从他头顶飞过，璨金尾羽划过流光。

　　一列修士踩剑迎来，簇拥着他向前，掌门仙师就站在山脚下，有人来拉扯他，墨清池却并无动作。

　　是通天路的终点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祝贺他，攀扯他，与他说话，熟捻得像是亲兄弟姐妹。

　　他眼中无波无澜，席地而坐，任那些人在他身边吵嚷，闭上了眼睛。

　　妃玉淼显然也有些惊愕，指上水球转动，倏尔停在一处，“呦，小家伙定力不错嘛！那就再看看这个”

　　金钱，名声，权利，地位，场景轮番变换，他却都不曾睁开眼，最后一切安静下来，终于，要结束了吗？

　　想起身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轻抚上他的头顶，袖间香气浅淡，那头顶传来的声音，干干净净的，是隔绝了生和死，隔绝了冰冷剑锋捣毁的胸膛，隔绝了整整三百余年的时光，都不曾洗去的温暖，一如桃花跌入酒盏。

　　“清池，粥温好了，要来吃么？”

　　他口唇干涩，难以置信，这...这是？

　　“清池，教过了你多少遍，这处要这么使，臭小子，怎么就不长记性？”

　　“清池，站在为师身后，为师，定会护你周全！”

　　“他是我徒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是我琅月仙尊的徒弟！你们？呵，还没资格动他！”

　　“清池...”

　　他的睫毛动了动，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睁开眼睛，身上一沉，有什么披在他肩上，厚重的，温暖的，带着那人身上的香气，声音更近了，就响在耳畔。

　　“清池，天晚了，和师父回去，好不好？”

　　音尾的调子习惯性的挑起，近乎带了点恳求的意味，那个人，如今就在眼前，就在他的身边，只要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

　　他咬紧嘴唇，血的腥甜溢满口腔，上身一动，那个人拥住他，不，不要再说了，你忘了吗？墨清池已经死了，就死在你的手里！

　　“清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为师？”

　　师父，到底为什么？我以为全天下人都可以不信我，只有你，那么温柔的你，那个时候，到底为什么？

　　有什么流下来，润湿眼眸，跌碎了梦境，墨清池缓缓抬起手臂，也抱紧了那拥住他的人。

　　妃玉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指尖水球上，边缘如潮汐跌宕起伏，泛起白沫，那是境中人的心境。

　　而在揽云台所有人的眼中，圆水球里，既没有花海，也没有人迹，唯有一棵参天巨树，巨木枝干伸展，主体鲜红，树叶却是湖蓝色的，枝蔓交缠如蛇，渐渐紧收，已将那少年，牢牢困囚其中。

　　“太可怕了，怪不得以前师父总教导我，没事少惹女人”

　　妃玉淼忙着施法，没空理他，枝蔓愈发收紧，勒入肤骨，鲜血流出，尽被那巨树吞噬，大树饮了鲜血，颜色更鲜艳了，就连树叶上，都渗出点点猩红，少年皱紧眉头，闷哼一声，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孩子，怎有如此深的执念？玉淼，算了，别伤了他”

　　宗主发话，女子本想收手，却忽见水球中又有了变化。幻境之中，两人相拥，而墨清池环在他背后的那一只手，上面却多了一把匕首。

　　相由心生，在这七情六孽树的结界里，只要是寄主所想，都可以实现，而那把匕首，正抵在他的后心。

　　眼前人还在叙叙软语，丝毫不觉危险临近，这时，墨清池淡淡的唤了他一声。

　　“师父”

　　“嗯？”

　　你若是他，当耻于有我这样的徒弟，你若是他，发现我还活着，定会再赐我一剑，全你鸿蒙百宗祖师爷的名声，又怎会，温粥与我喝？

　　手中匕毫不犹豫地刺下去，那人连挣扎都没有，身形靠在他怀里，渐渐消散，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清...”

　　与此同时，周遭结界轰然崩碎。

　　妃玉淼看着自己手指头上，彭的炸开的水球，难以置信，还好边上的俊俏书生动作快，折扇一张挡在脸前，这一汪水兜头浇下来，满座的人都不好受。

　　“好小子，执念够深，毅力也够强，这百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破了你的七情灵境吧？”

　　女子满脸不甘，纤手一翻收了法术，“算他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