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君不待》薇楼

16、第 16 章

　　然而月娘不知道的是，她的举动，从来没有逃过书尽晚的眼睛，尽管她总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书尽晚，但是显然她做的不够好。
　　书尽晚接药的时候，再次看到了月娘闪躲不及的衣角，他转身走回去，喂完了药之后，再次开门，对着月娘藏身的方向说了句进来。
　　月娘几乎被吓呆了，但是好在她还是反应了过来，虽然有些战战兢兢，但是她发现，再怎样的怕，她还是想见她的小少爷，所以她走进了那间屋子。
　　空的药碗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空气里面尽是药味，月娘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少爷，虽然依旧闭着眼睛，虽然依旧但是她能看出来，小少爷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这叫她放心。
　　书尽晚一直观察着月娘的表情，那种关心不似伪装出来的，但是，他还得试一试。
　　“月娘，从接你们回来之后，我还一直没有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的确，从回来之后书尽晚一直忙着江重锦的病情，根本没时间过问其他的，而这些日子以来，江重锦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是至少他在好转，这是谁都看的出来的。
　　书尽晚本来想着，该问问月娘了，月娘就这样自己出现了。
　　他之所以选择在重锦的房间床前问，是因为他知道，月娘怎么说也是看着重锦长大的，偶尔从姐姐的家书中他能得到信息，月娘还是疼重锦的，即使月娘真的有问题，至少她救了重锦，虽然可能是阴谋，但是至少她救了，所以书尽晚希望月娘能看在床上的重锦的伤上，说一些实话。
　　其实书尽晚很累，他选择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很累，从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休息，而且他必须怀疑任何一个人，连月娘也不例外，虽然他偶尔也觉得自己这样怀疑过分，但是他别无选择。
　　月娘在犹豫，虽然她知道书尽晚早晚会这么问，但是她犹豫的是自己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月娘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什么主张，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所想的是对还是错。
　　她的犹豫被书尽晚看到，书尽晚指着床上的江重锦，“月娘，你看着床上的重锦，他在这场劫难中失去了父母，你失去了主子，我也失去了除了重锦外的所有的亲人，难道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你要逃避，要什么也不说？”
　　月娘依旧一言不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书尽晚的语气吓到了，还是在积蓄自己快要消失的勇气，好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她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没有足够的勇气的时候，那年头会一直模糊，她就是那种需要别人推着逼着的人。
　　书尽晚看着犹豫的月娘，“我们是剩下的人，我们是你，我，还有重锦，死去的人闭上了眼睛，可以什么都不管，重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来，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可是你我不能，我不想重锦醒来之后，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却什么都回答不出来，所以月娘，当着重锦的面，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我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替重锦做，即使你知道的不够多，不够详细，至少能给我一点线索，实在不够，我们就等重锦醒来，问问重锦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然后继续。”
　　月娘看着床上的小少爷，然后给书尽晚跪下，可是却抬起了脸。
　　书尽晚觉得月娘瞬间好像变了一个人，刚才的畏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月娘开口，“其实舅老爷，这些天我一直觉得自己晕乎乎的，是真的晕，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书尽晚看着瞬间变化的月娘，不说话。
　　“最开始带着小少爷逃走的时候我想，等到您回来就好了，我们只要坚持到您回来就好了，您会有主意，有办法，会给小少爷治病，会给他好的生活，会为我的主子们报仇。”
　　月娘停了一下，她是想着怎么把自己想说的表达的清晰一些，可是显然她不怎么成功，“我可以告诉您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期盼能遇到您，然后告诉您所有的事情，因为那么可怕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实在是很困难，而且那时候，我期盼着你能为我的主子报仇，我自己无能为力，所有我无比的期盼着。”
　　月娘又看了看床上的小少爷，“可是后来，小少爷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一天不如一天！”月娘顿住，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怕。
　　书尽晚在认真的听月娘说话。
　　“那个时候，我只期盼着，小少爷能好起来，醒过来，别的念头，是一点都没有了。我不是不想报仇，可是舅老爷，我没有见过仇人，却知道那仇人有多么可怕，我怕的不是自己死去，如果我的死能换得真正的报仇雪恨，如果我的死能换回从前的和乐美满，我宁可去死，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月娘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好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她再说，书尽晚也听懂了，虽然她说的的确颠三倒四。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念头就变成只盼着小少爷能好好的醒过来，能好好的活下去，如果可能报仇，我宁可自己死去，可是我死没有用，谁死去都没有用，那些人太可怕，我开始的时候觉得庆幸，他们没有赶尽杀绝，我做的不够好，其实那些人只要稍微的注意一下，就会知道小少爷并没有被他们害死，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庆幸，觉得是自己的运气好，是那些人傻，是那些人笨，才没有发现小少爷没有死去，或者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确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一点失误，或者可能是他们的胆子不够大所以躲起来了，可是后来，慢慢的慢慢的，我开始明白，敢明目张胆——他们的确是有些明目张胆了，敢这样去杀人放火的，怎么会粗心大意，怎么会没有精力，怎么会胆小，可能他们唯一的失误，就是太过自信，自信到他们不屑去看自己有没有失误，这样的仇人，有多么的可怕……”
　　“所以你怕了？”
　　“我的确是怕，很怕，我那时忽然就很怕，一边期待着小少爷能醒来，一边怕他起来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发生的这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他要面对的是那么可怕的事情，我甚至想，把一切都隐瞒下来，因为……”月娘忽然茫然的说不下去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的可笑，居然想着，不去报仇，就让那些人，那些和亲人一样的人，白白的死去……
　　可是她没法停住，她必须说下去，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解释给书尽晚听，还是在苍白的为自己辩白，“我不是怕，不是为自己怕，虽然我也很怕，但是我更怕的是，小少爷好不容易好了起来，却为了报仇，又……”
　　月娘的姿势已经从跪着变成瘫坐在地上，“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被人害死了，我是希望我的孩子为我报仇，还是希望他能平安的活下去……”
　　月娘真的说不下去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狡辩，可是书尽晚还是一直在听，虽然月娘说的不一定都有道理，但是他还是被月娘的最后一句话而触动了。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自己死去了，只剩下重锦这唯一的亲人，那么自己是希望重锦好好的活下去，还是希望他给自己报仇……
　　虽然他也一样的矛盾，但是他懂了月娘的意思。
　　书尽晚真的感觉自己累了，累的似乎站都站不住，他想到自己的姐姐，那个温柔女子，想到自己的姐夫，那个正直的男子，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和蔼的老人，他们会选择什么？
　　现在，他们把所有的难题都留给了他！
　　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想的是，叫死人瞑目，要给他们一个说法一个公道，可是到现在，却被面前这女子的几句话，给打乱了计划……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月娘说的虽然不是全对，但是却还是，动摇了他的心思……因为从月娘的最后一句话出口之后，他开始相信，月娘，是真的在为江重锦着想，虽然这样的着想，对死去的人来说，真的很不公平，但是究竟是死去的人比较重要，还是活下去的人比较重要？
　　过了半天，书尽晚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哑，“你起来出去吧，我知道怎么办了！”
　　月娘抬头看书尽晚，那眼光里面有毫不掩饰的疑问，书尽晚挥挥手，“在重锦醒过来之前，我们好好的想一个理由！”
　　这句话，说出了他的决定，月娘含着泪出去了，她在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后，重新变回了那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