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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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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平日里清冷,写起信来也是一副干巴巴的语气。
魏离看着他从笼里那几只兔子写到开垦了院门前那一大片空地,种些山上挖来的草药和野菜,跟司锦学了些最基础的药理和如何包扎,又把山上近日的情况介绍了一番,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零碎,绕了一大圈,直到最末了,才显出几分关心地对她说:“近日秋来凉风乍寒,夜里露重,莫忘了多加衣裳,昨日见山云蒸,柱础润,燕子低飞,料有大雨将至,便托人搜罗一些斗笠蓑衣,一块儿送下山去。闻得战事辛苦,心上挂念,却无以相助,无能甚罪,唯有无限感激,务望善自珍重,早日凯旋。文轩谨启。”
薄薄的几页纸,魏离捏在手里,又看了一遍,头一次收到信件不是为了报告情况,而是像梅青说的那般,是一封家书,说的全是些在别人眼里根本不重要的小事,对魏离却满含希望,带着松动的情谊。
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疼痛了,魏离把信小心地塞回信封,想象柳文轩在家里每天都在做些什么的情景,忽地觉得甚是嫉妒司锦,嫉妒那些留守寨中的人,恨不得立刻打马回山,看人一眼再回来,左右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可魏离也知道她不能走,守城门本不是她们应该所为,她站在这里,就是木翎寨众人的军心所在,若在她离开的几个时辰里,胡厥人有什么动作,大当家的不在,她们便很容易慌乱动摇。
把柳文轩接过来也不好,这里太乱,也太危险,万一有个意外,魏离想也不敢想,前世让他待在身边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木翎寨好好的,她断不能让柳文轩置身于危险中。
想来想去,只有忍受暂时的别离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魏离想把信揣起来,低头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和灰尘,怕把信弄脏,只好回到自己住的屋里,把信收在了一件干净衣服的下面压着。
她找来纸笔,趁着大家都在吃饭的当儿,给柳文轩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以一贯的口吻,非常夸大地描述了她们是怎样轻轻松松地打退了攻上来的胡厥人,略过了那些惊险,报喜不报忧,让他能够安心。
说完了正事,又难免扯些别的,不愿意放下笔,肆意吐露自己的思念。
“习武之人,不怕夜寒,也无谓风雨,只是不知你近日来是否太过劳累,怎地一连数天都不来我的梦里。虽也希望你夜晚能踏实安睡,却耐不过私心,仍是希望你能腾出一点心神来见我,知你挂念,我便甚是欢喜。”
“过去不懂那些酸秀才口中念经,如今才懂何为相思之苦,可若重来一次,还是甘愿入这相思之门。”
“前两日巡逻时,在城墙上忽见得一片夕阳霞色甚美,惊艳之时,十分遗憾你不在身边,不能共赏,但一转念,若有你,那长天落霞又算得了什么呢,怕只有因羞愧而脸红的份儿罢了,如此想来,倒宽慰了不少。”
“你在寨中要照顾好自己,我虽是个粗人,又无那些彩凤飞翼,却自觉还有一点灵犀,能够与你相通,你若好,我便灿烂盛放,所向披靡,你若不好,我便萎靡,寝食难安。所以不必担心我,大当家一身铁骨,只有你一根软肋,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为我做了最重要的事。”
“城门下战事并不艰难,只是有些胶着,还需要些时日,我暂时无法离开,但我也会一直挂念着你,我相信文轩聪慧敏锐过人,一定也能感受得到,待到胜利之时,胡厥人退兵,我一定第一时间去见你。”
“收到来信很高兴,希望你闲暇之余,还能多给我留几个字来做医我相思之药,想来我应是柳大夫学医之后的第一个病人吧,不免感慨,柳大夫悟性甚高,这药方于我着实有妙手回春之用。”
“保重。允许我托清风偷偷吻你,表述情谊。离,亲笔。”
书信装进信封仔细封好,魏离交给梅青时,被她笑得背后发毛,瞧着她的脑袋说:“务必让人亲手送到他手里,让他自己亲手打开,谁都不许偷看,听到没?”
“知道啦!”梅青捂住头,“大当家的的信,谁敢看!眼睛不想要了呀!”
这还差不多。
魏离笑了笑,抬头看到远处的天际,果然阴了下来,山雨欲来。
收到魏离的回信时,山里已经飘起了一层濛濛细雨,柳文轩拉起兔笼上的遮雨布,拿着信回到房间里,刚进门,身后的雨点骤大,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信封被淋湿了一角,柳文轩急忙拿了一块布把它洇干,关好窗户,检查过院里没有其他怕雨淋的东西了,这才踏实地坐下来。
一封信看完,柳文轩脸有些发烫,却又不能指责她轻浮。
也不知怎的,一阵风吹过来,敲开了关严的门扇,洒落一些风雨,尤似故人莽撞,在他起身去关时,顽劣地扑了他满怀。
柳文轩看着窗外晃动中哗哗作响的树叶,心窍一动,整个人忽感一阵柔情,眸光温和下来,体味到一丝别样的情味,眼角低垂,想到什么,轻轻地笑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瓢泼中,柳文轩看到空寂的寨子里有几个人影朝远处走去,分辨不出是谁,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这么恶劣的天气还要出门。
木翎寨的秩序很完善,有自己的规矩,当家的下了山,还有其他管事的,都是魏离信任的人,而柳文轩毕竟是一个外人,寨中的事情他没有过问干涉的权利,也没有多想,在大雨中关上了门。
忽如其来的一场雨把那场火烧后的痕迹变得更加泥泞,雨水太大,双方都消停下来,谁也没有要出兵的意思,却都没少动了借天色掩饰来作妖的念头。
司婵带了一队人,想假装普通百姓偷偷混出城去,到胡厥人的驻地附近打探情报。
对面的人显然跟他们想到了一块儿,司婵一帮人走到中途,就跟胡厥人装成的普通百姓撞在了一起。
胡厥人和北衡人的长相差异很大,两拨普通百姓都没有什么耐心,非常不擅长隐藏,一见有人怀疑,立刻打成一团,且战且退,在双方大军出动之前,各自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但回到城内一清点,大家却忽然发现二当家的不见了,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连忙去报告大当家。
魏离一帮人此时聚在厅堂,收到几个周边府衙的回信,都表示自顾不暇,没有办法给她们支援,并委婉地表示,如果她们肯放弃墨阳,跟他们几座城的卫兵会和,共同守下一座要塞大城的话,他们会很感激。
“这帮人别的不行,做梦倒挺美。”梅青啃着一块饼,“我们凭什么去帮他们,他们算个狗屁要塞大城,明明墨阳才是交通要塞,不想帮就直说,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说得倒也不是全无道理。”魏离在擦自己的刀,“墨阳北门易守难攻,故不需要多少士兵驻扎,而他们几个城门大敞于天下,只有兵多才勉强一守,很危险,若他们城破,胡厥人从小路绕过来,攻东门,我们就是腹背受敌,再难应付。”
“可是,那怎么办,我们真要放弃墨阳?”
“当然不。”魏离把刀收起来,“回封信,墨阳固若金汤,在他们沦陷之前,东门会打开,欢迎援军,可若他们城门破,我们绝不接收难民。”
前世他们几座城池并未撑住胡厥人上万兵马的袭击,给魏离她们添了不少麻烦,是她们坚持扛到朝廷的援军到来,胡厥撤兵,才保住了墨阳这颗独苗,给了朝廷反击的机会。
魏离的回信是一个赌注,这些手握兵权的官员里,必定会有几个看得清局势或者与她一样敢去赌博的,如果能得到支援,首先保住北门,甚至抢回附州,再用些许计谋,他们就能将局势反转,让这数万胡厥彻底栽在这里。
魏离有信心守住墨阳,但战争的胜负,取决于他们这些北衡人彼此之间的团结和信任。
几个人从门外闯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商议,潜伏失败和二当家失踪的消息传入耳中,魏离非但没有半点焦急,反而笑了,“二当家没回来,谁说潜伏失败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恍然。
“我们差点吓死,二当家也没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松了一口气,她们也跟着笑了,“以二当家的身手,一个晚上就能把他们的大营摸个底朝天。”
“是啊是啊,他们有什么战术,肯定很快就会传进我们的耳朵,下一次再战,我们就能提前做好策略,好好针对他们了。”
“敌众我寡,我倒没这么想。”魏离笑笑,“我猜司婵不会回来。”
这次梅青第一个懂了她的意思,“婵姐当间谍,打起来趁狗贼分心,肯定一刀就能砍掉那个努尔察的狗头!”
她们一个个过分乐观,魏离没有打击这帮人的信心,看一眼外面的大雨,略有意味地说说:“不着急,我们粮草充足,有的是时间陪他们耗,用不了多久,跳脚的就应该是他们了,我们只要养足精神,等他们上门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