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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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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陌生的空气里漂浮着不和谐的音符,杜忆诗感受着身上的刺痛,和身下不合常理的柔软,不愿睁开眼。
阳光透过眼睑映出红色的光,或许再睡一会儿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然而隔壁传来的琴声让他不能如愿。
他从没听过这么烦躁的琴音。宫廷乐师那些靡靡之音多是空洞无物,偶尔有琴技好的,总会被赏给那些懂音律的臣子。而他不好这些,经常会讨些打磨精良的刀枪剑戟。
能在琴声中听出琴师的心绪,这还是第一次。
“我一介武夫,大难不死,难道还突然通了音律?”他不禁自嘲般在心里想。
他抬起右手想遮住眼前的阳光,再慢慢睁开眼,在这种噪音之下是不可能再睡了。
右手肘撞到了一个硬物,大概是摆在床边的桌子或柜子,杜忆诗疼得瞬间睁开了眼,这陌生的一切让他短暂愣了一下,随即抓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了出去。
他不算是暴躁的人,但这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杯子落地的位置意外地近,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杯中洒出的水洇湿了地毯。右臂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想起了什么,捡起地上的水杯,换了只手,狠狠地冲着墙砸了过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很清脆,琴声戛然而止。
很快隔壁弹琴的人就出现在了他门外。
来人是一个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打扮跟杜忆诗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她的装束和这个房间十分匹配,没准这里就是她的房间。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他们都停在门外,没有走进来的意思。那女子上下打量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件商品,还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眼神。
杜忆诗睁开眼就知道自己是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可能还离开得有点远。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的认知相去甚远。没有粗布麻衣,没有雕梁画栋,不是他成长的深宅大院,也不是他熟悉的军中营帐。这里的屋子脊梁很高,装饰多以金属为主,是他没有见过的风格。床榻软得不像话,桌椅也都略显夸张,遍寻记忆,这里很像传说中的西方国家。
杜忆诗从床榻上起身,走向门外的女子。虽然穿着与自己相异,但从她的相貌来看,很可能跟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也算他乡遇故知吧?然而就在他马上要踏出门槛的时候,被右脚踝上的铁链狠狠地拉住了。
明明之前铁链就随着他的移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倒是完全没注意。
原来我被囚禁了?杜忆诗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境况。
2.
杜忆诗和女子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就这样对峙着。女子打量过他之后,目光就停留在了杜忆诗的左手腕上。抛去他缠了半身的绷带不谈,他身上最显眼的就是左手腕上那个银环。谈不上精致,据说是小时候父母怕他走丢给他戴上的。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手越长越大,即便银环在战场上被砍得伤痕累累,他也只能戴着。不然还能怎么办,取又取不下来。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遮住了那银环。倒没什么怕人看的,上面除了他的名字也再无其他,只是这种粗劣的东西,总是跟这么华丽的房间不配的。
女子放弃了更加仔细观察他的银环,终于开口了:“你和杜忆诗,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杜忆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使劲动了动他的脑子,决定在摸清女子是什么意图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回答的。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有吃的么?我饿了。”
很快食物就摆满了他房间内的桌子,算得上是一桌子山珍海味。杜忆诗摸了摸自己饿扁了的肚皮,丝毫没有客气。
女子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吃。还支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大汉。
若不是因为受伤,杜忆诗根本不怕那两个人,但是就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挟持面前的弱女子都有难度。
也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他现在很安分,才会放这个女子单独进来吧?根本不怕他们会协商逃跑。在杜忆诗的理解中,这女子应该是与他类似的境遇,远离故土又势单力薄,被困在了这里。
“现在你吃饱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没有了那两个跟着她的大汉,女子的语气听来轻柔了许多。
“你找他有事?”
虽然女子没说话,但是杜忆诗看得出她没有敌意,反倒是有些怀念故人的感觉。
“我想,”杜忆诗吃完桌面上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擦了擦手,“我就是他。”
女子似乎十分惊诧,连连摇头:“你不是他,他应该已过而立之年,而你不过刚成年吧?”
“你这么说我倒是挺高兴的,我看起来那么年轻?”
女子笑了,这还是两人见面之后她第一次笑:“看人的年龄,我从未看错过。”
“那可能,我失忆了。”
3.
不知是不是失忆的人更让人放心,女子打开了话匣子,把她和杜忆诗的相遇相识,一股脑全都说给他听。而那些过往在杜忆诗听来,仿佛在听说书一般。他没准是真的失忆了。记忆这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不靠谱,尤其是像他这种没什么脑容量四肢过于发达的家伙。
“十年前我离开故土,他送我一把古琴作信物,他说有朝一日,定迎我回国。”
世人都知他杜忆诗虽名字文雅,却几乎不通文字,更别说琴棋书画了,他小时候就是那种坐不住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成为武将。
若真是要送人信物,他身上的长刀短刃多得是,何必要去找一把古琴?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问了一句:“就是刚才你弹的那把琴?”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的琴音。”女子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带着种拒人千里的气势。
“听起来实在是太烦了,如有冒犯,还请不要怪罪。”
“你懂琴?”
“不懂。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个武夫,既然你看年龄那么准,看身份也不会差吧?”杜忆诗拽了拽脚上的链子,盘算着如何才能逃出这里。
“我知你是带兵打仗之人,你可知我是何人?”
“战俘?或者是之前被卖过来的小姑娘,看你对这里既熟悉又适应,可能是后者。你想不想跟我走?”
女子摇了摇头,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了笑容。
杜忆诗以为自己这次猜对了。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自己可以挟持她。尽管让这女子当人质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必须得回去,他得去看看战况怎么样了,他手下那些士兵,现下处境如何。
打定主意自然事不宜迟,他敲碎了一个陶瓷的盘子,拿着碎片锋利的一边抵住了女子的脖颈。
可还没等他提自己的要求,那女子手中的枪在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杜忆诗手中的盘子碎片应声落地。
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感情这身材娇小的女子才是最危险的那个,怪不得那两个肤色黝黑的大汉都听她的。枪在他们那,还是稀罕物。杜忆诗这是第一次见到。
杜忆诗沮丧地坐回椅子上:“你不是要杜忆诗迎你回国吗?他自己都成阶下囚了,还怎么迎你回国?”
“这是我的城堡,我早已不需要他的迎接。”女子重新把枪收回系在腿上的枪套中,杜忆诗才明白她是从哪里拿出的这种危险的东西。“奉劝你一句,你现在是我的货物,在把伤养好之前,别动什么歪心思。”
望着女子转身离去的身影,杜忆诗苦笑着。成为一个小姑娘的手下败将不说,自己活了二十年的身份,怎么还被人窃取了?
4.
自从见识了女子的枪法,杜忆诗放弃了拖着带伤的身体逃离这里的想法。
事后想想他发觉自己是太莽撞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按女子的说法,自己是个货物,那他们做的就是倒卖人口的生意了。不知道他们会将他卖到何方,或者让他去做什么。
退一步说,就算他当时凑巧得手了,他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万一离国家十万八千里远,就凭他那满身的伤,加上身无分文,不病死在路上也饿死在路上了。
他忽然很想念自己军中的谋士,可他在战争开始不久便被敌军射杀了。若不是因为没有了谋士,他也不会惨败吧?
杜忆诗知道,是这伙人在战场上捡到的他。之所以会救下他,恐怕就是因为他那表明身份的银环。尽管他也并非女子想找的人,她也还是寄了希望于他的。
据杜忆诗观察,在这座城里,和她同族的人,寥寥无几。来自同一国家的,应该只有他一个。
为了养好这一身的伤,杜忆诗干脆就安心地在这里住下了。对方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却也没有人再来问过他任何事情。
每天有人来给他送食物,也会满足他提的合理要求,除了被铁链圈住了活动范围,好像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至于那个女子,听其他人都喊她瑶琴,大概就是她的名字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之后,他经常会在房间门口等瑶琴经过,随便跟她搭话,说些什么,但她总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现在的状态很像他在家里养的鹦鹉,一遇上什么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就只顾得上吩咐下人给它喂足食物和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那鹦鹉原本浑身雪白,因为他饲养得并不精心,已经有几分泛黄了。
鹦鹉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突然就养起鹦鹉了呢?
这些年国家危难,杜忆诗连年在外御敌,根本没时间去回忆以前。这突然闲了下来,他也总算有时间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鹦鹉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二哥杜忆礼带回来的,据说是朋友托管之物。那个朋友他也知道,姓季名晞字初明,是个精通四艺的标准文人。杜忆诗从小就讨厌文人,但这个季兄倒是很得他的欢心,只是后来就再没有见过他,二哥也没有再提过他的事情,就渐渐淡忘了。
说到这个人,倒是和瑶琴口中的“杜忆诗”年龄很接近啊!
这天杜忆诗兴奋地等在门前,瑶琴依旧在每日固定的时间路过,他特意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正色道:“你想找的人,你记得他的样貌吗?”
果然还是这个能让瑶琴停住脚步,之前不管杜忆诗胡乱说什么,瑶琴都会当没听见一样。
“已经十年之久,何况当时我尚年幼,不记得了。”瑶琴背对着杜忆诗没有回头,说完就继续往前走了。
杜忆诗冲着瑶琴的背影喊:“那有没有别的什么你记得的,我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杜忆诗并没有得到回应。
5.
瑶琴来到杜忆诗房间的时候已是深夜,因着常年行军打仗的警觉,门外一有声响杜忆诗就醒了。瑶琴示意他不用起来,杜忆诗就那么半倚着坐在床上,瑶琴轻声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每天都很忙碌?”
“没有,不用你操心。”尽管这么说,瑶琴嗓音都不似之前清亮,眼神中的疲惫还是隐藏不住的。她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太好,重新调整了一下问道,“你早上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是我二哥的朋友。”杜忆诗右手抚摸着左手的银环,上面他的名字仅凭触感就可以确认。他想不明白季晞当年为什么要借用他的名字来欺骗瑶琴,真想骗人可以随便编造一个名字啊。只是刚好想到了他?
“十年前在都城,我被人买走的时候,送我古琴的,真的不是你?”屋子里除了月光没有其他的光亮,瑶琴的眼睛迎着月光,那落寞的样子让人心疼。
“十年前我在边疆打仗,根本不在都城。”
“那时候你不过十岁吧?”瑶琴对他的话提出了质疑。尽管她已经在心里确定了那人不是他。
“我从小跟随父兄出征,我是在战场出生的。”
“看来你母亲也是女中豪杰。”
杜忆诗没有接话,他对母亲没有什么记忆。母亲几乎是他一出生就去世了,听说当时母亲算是父亲的谋士。看来谋士都没有将军命长。
“你放我回去,我替你找他。”
这是杜忆诗最后的杀手锏。他没有欺骗瑶琴,尽管说不清为什么,冥冥之中他认定瑶琴想找的人就是季晞。他也可以回去帮她找人,只是他失去季晞的消息已经很久了,几年前他二哥也战死沙场,他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他。
但这是唯一能说服瑶琴放他离开这里的理由,不管瑶琴相不相信,他都要这么说。
没有太多为难的话,瑶琴深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回去告诉他,不要再来接我了,太晚了”,便离开了。
寂静的深夜杜忆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瑶琴这是放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杜忆诗带上瑶琴给他准备的行囊,向她保证一定会把话带到便离开了。他对照着地图,意外地发现这里离他的国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就算步行也只需要一个星期的路程。何况瑶琴还送了他一匹好马,他很快就能回家了。
瑶琴站在楼上窗边望着杜忆诗向着他的国家飞驰而去,轻轻吐出一句:“自求多福。”
6.
杜忆诗迈入国境的一瞬间就被捕了。
直到经过了漫长的押送被投入大狱,才终于有好心人告诉了杜忆诗他被捕的理由——通敌叛国。
原来他惨败之后,先是有人举报他们队里有奸细,之后更是有人指责他胡乱指挥有通敌之嫌。他手下所有的将士无人生还,此刻只有他大摇大摆健健康康地回来,岂不是落人口实?
“多谢你跟我说这些。”杜忆诗这次被戴上了双脚的脚镣,逃出去怕是更难了。好在隔壁关押的是个多话的人,倒还不至于无聊。
既然对方愿意说话,两人干脆就聊了起来:“那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十年前宫中有把古琴,我见它精致,便起了歹心将它偷了出来。”
“只是普通的偷盗犯,不用跟我这样的人关在一起吧?我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就算杜忆诗脑子再不聪明,也猜得出那古琴肯定不普通。至于究竟有什么名堂,就算问了对方应该也不会说。
“上头跟我说,只要我愿意交出古琴,就放我出去。可古琴被我送给了一个姑娘,我去哪里找?”
“你在这儿多久了。”
“十年又十一天了。”
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杜忆诗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显得很激动:“季兄。”
“你认出我了。”季晞对此没有感到惊讶,仿佛一切了然于胸一般淡然地陈述着事实,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琴在哪儿,你想不想出去?”
“外面早已不似当年时光,还出去作甚?”
“可……”
杜忆诗刚要继续说,季晞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遇到了瑶琴。上头在找瑶琴,瑶琴在找杜忆诗。”
“可你不是曾许人约定,有朝一日,迎她回国?”
“那是杜忆诗许的,可不是我季晞。”
杜忆诗哑然。难道季兄一早便算计道将有这样一日,我会与瑶琴相识,她要我履行约定,而我会来找到季兄,问个清楚?
仿佛听到了杜忆诗的心声一般,季晞的声音悠远:“我只是没想到你我再相见,会是在这牢狱间。”
是啊,按照季晞的计划,他早应风风光光迎瑶琴回来了。
7.
大约十几日后,瑶琴出现在了皇宫的大殿上。
几乎是杜忆诗前脚刚走,她就跟着出了门。打点好一切之后,她决定来到王都,跟这个国家的皇帝谈判。
“琴,我可以给你,不过我要你狱中一位重犯做交换。”
“那要看你想要的人是谁。”王停顿了一下追说到,“季晞肯定不行。”
“我要杜忆诗。”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在场的王公大臣商量了一阵子,纷纷表示同意。拿一个已经没有士兵脑子也不太灵光的无用将军换回重要的东西,这买卖划算极了。
“只要你保证你们不会再踏入我国领土,我愿意促成这笔生意。”
事情已经定下来,瑶琴有些紧张。因着算是是他国使者,她也算受到了礼遇,获准在皇宫不是禁地之处闲逛。
这皇宫她小时候来过,记忆就算不那么清晰,却也不会迷路。
瑶琴出身商贾,她的姐姐貌美,进宫做了上任皇帝的宠妃。然而皇宫里的事情就跟这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王爷谋反叛乱,政权更迭,所有先帝的人都受到株连,她也不例外。
只是没收家财对瑶琴家来说并无大碍,倒霉就倒霉在兵变之时她正在宫中,是来看姐姐的。可那时姐姐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去管她,逃跑的途中就走散了。
她躲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双方交战的人群,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就在这时捡到她的人,自称杜忆诗。
他和她一样,也是一个人。没有穿甲胄,没有拿兵刃,风度翩翩,背着一个蓝色的长长的包袱,牵起她的手温柔地问:“你要跟我走吗?”
她跟他走了。他是那么温柔善良,那么别具一格,她找不出理由拒绝他。
可他呢?把她带出宫后,转天就把她卖给了一个外国人。连同他背上的包袱。
他和外国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她想要回家。她认识回家的路,可他却说:“对不起,你能帮我个忙吗?”
就这样,小小的瑶琴抱着蓝色的大包袱,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地方,去了他乡。
临走前,他说:“等着我,有朝一日,定迎你回国。”
8.
瑶琴没有等到杜忆诗来,这十年里她跟着那位带走她的外国人一起,把生意一步步做到了她故土的旁边。
不管是外国人,还是她认识的杜忆诗,都不是人贩子。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情。那个外国男子是他的朋友,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养大,教她外国的语言文字,教她经商的道理和技巧,到现在她已经完全接手了这份操持起来并不容易的生意。
当年他真的只是要她帮个忙。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来接她。委托她保管之物,音色都不似当年悦耳了。
她想要去寻他,可茫茫人海去哪里寻一个只知名字的书生呢?
直到她的下属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还活着的敌方大将。而他手腕上竟然有一个银环,上面刻着杜忆诗三个字。
她把他带回来,为他治好了伤,就算明知他不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这人虽不是她要找的杜忆诗,还笨得可以,却十分有趣。商场打拼,她见惯了太多尔虞我诈,眼前这个人让她感到十分新鲜。她想留下他,她知道他已经是被通缉之人,可她看得出,他始终想走。
直到他想起了一个人,她也没有再阻拦他。
遇到他之后,她也慢慢又想起了些细节,是啊,能出现在宫中之人,怎么会姓杜呢?他明明应该姓……
皇帝破例允许瑶琴亲自去狱中接杜忆诗出狱,而当杜忆诗的牢门打开,瑶琴却说:“我要的人不是他。”她站在季晞的门前,望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来了,你要跟我走吗?”
季晞还没说话,跟随的官员们都大惊失色,这时候出现这种状况,可是始料未及。皇帝说了,带走谁都行,就是季晞不行。因为季晞他根本不姓季,他才是本该继承皇位的那位皇子。
季晞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他望向她的眼神能让一切躁动不安都沉静下来。他幽幽地说:“我老了,没什么雄心壮志了。以后这天下,你们若想要,就自己去争取;若不感兴趣,便三缄其口吧。”
瑶琴只再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好像要把他看穿一般。继而她没有任何犹豫,转向旁边的杜忆诗,拉起还摸不清状况的他离开了。
在自己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再加上在场官员紧张的神情,就算再笨杜忆诗也能猜出几分了,临走前他忍不住问季晞:“你是……姓李?”
“这李氏的天下,是不是很让人绝望啊?”
刚走出自己监牢的门,杜忆诗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季晞的门前,让他附耳过来,小声地问了一句:“瑶琴,真名叫什么?”
“房慕音。”
9.
至此杜忆诗总算明白了点事情的原委。不过更多的内情还是瑶琴给他讲的。
先皇在位时曾有一房姓宠妃,这瑶琴就是她妹妹。
十年前先皇驾崩留下一纸诏书,应继位之人正是现下被关押在大牢里的季晞。现在的皇帝却伺机发动叛乱,夺去了皇位,逮捕了他并收押至今。
新皇帝想找出诏书毁掉,好让他的继位名正言顺。但他遍寻皇宫也找不到诏书,这时有人跟他说曾见季晞带一把古琴出宫。
这么多年,这诏书就是他心里最大的疙瘩,如今总算要到手了。只用一个不起眼的将军,这买卖是不是有点划算过头了?
他越想越不安,催促瑶琴赶紧交货。最终他同意瑶琴的提议,七天之后,古琴将由她亲自带入皇宫。
杜忆诗跟着瑶琴去取那把琴。
古琴本就没多厚,藏在里面的所谓诏书也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绢布。杜忆诗趁着瑶琴把诏书拿出来的时候凑过去看,发现那上面并没有任何文字,只是空有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杜忆诗突然又困惑了。
“你去问他呀!”瑶琴笑着回答。
杜忆诗放弃了追问,拿着瑶琴还给他的将军令牌,按照瑶琴的吩咐去做事了。他之前是小瞧了这女子,她打的算盘,他可连想都不敢想。
七天之后,瑶琴呈上那把古琴。皇帝欣喜地打开暗格,却发现诏书是伪造的。
因为那诏书上写着应是他继承王位。而那笔迹与先帝相去甚远,却和他的字迹极为相似。这瑶琴为了陷害他也真是机关算尽。
不管如何都是必须毁掉的东西。就在他感到意外的这会儿,杜忆诗已经携了瑶琴帮他筹集的众将士拥立新王到了他面前。
“你们这是要逼宫?”
“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可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公道来的。”瑶琴手中的枪已直指皇帝的头颅,枪声响起杜忆诗才知道她其实是神枪手,而她一开始打向自己那枪只造成了擦伤,是真的手下留情。
天下轮转就如同季节更替。
季晞真名李初,原本是打算靠自己在朝中势力夺回属于自己的天下,他想以十年为期,这时间足够杜忆诗成长,他也能跟杜以礼一样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到时他便可派他迎瑶琴回宫。可他派系中人一个个要么叛变,要么故去,连他最信任的杜忆礼也战死沙场。
在狱中听说杜忆诗惨败的消息之时,他以为自己气数将尽。没想到这天下还能重回自己手中。
“我不是说了我不再想要这天下?”已坐上皇位的李初对着堂下站着的两人,那种威严和他在狱中时完全不一样了。
“你若是不顾天下之人,当年又何必让我带着无字诏书离开?先皇未传位给任何人,这招棋,谁先动谁便输了。”
“很好,你果然懂我心事。那你可愿意留下来?我也算是,派杜忆诗去迎你了吧?”
瑶琴面露疑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杜忆诗:“我让你转告的话你没告诉他?”
“啊?啊!我忘了。”杜忆诗一拍脑门,“那个啥,她说太晚了,让你别去接她了。”
身居高位的李初望着二人良久,只叹了一句:“时不待我。”
“天高地广,所见所感,均不似少年时。房慕音,就此拜别。”
杜忆诗愣在原地,还是李初提醒他他才明白该做什么。
“佳人倾慕,何不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