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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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凝固的空气、沉重的压力，在秦旭的声音落地的时候，终于承不住了，碎裂开。从一点开始，裂纹扩散到整个空间。
以王川为首的一干老刑警，脸上表情绷得死紧，牙关下意识地咬死，拉出下颚坚硬的线条，连带着身体一起微微弓起，像面临着危险时蓄势的猛兽。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明所以，可是顶着那凝重的气氛，不自觉地噤了声，心下战栗。
秦旭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微微抽搐了一下的眼角——眼前流过的浮光掠影的片段，引发了不受控制的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二十多年前，直到那个时代差不多落幕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到学龄的小孩子，对各种深入的社会情况没什么了解，也没法产生什么感触。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记得，那是一段用“黑暗”二字也不足以形容的、漫长的时光。
□□横行，各个帮派组织相互争斗，为了利益反复攻袭，纷争和硝烟好像永远见不到尽头。暗社会的势力圈，被一重重的鲜血不断地清洗更新。
这场暗社会中的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人说得清到底延续了多久。似乎黑白两分之下，这种一侧世界平静、一侧世界波涛汹涌的现象，是一直如此。“一直”到所有对此有所知的人都习以为常。
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渐趋开放，暗社会的争斗愈演愈烈。
而在其中搏命的人，不再满足于此，渴望着更大的利益，而向着阳光下的那一侧进攻和渗透。黑白的界线渐趋模糊。暗社会蚕食着正常的秩序，不断地侵入普通人所在的、光明一侧的社会。
普通公民人人自危。连扬海市这样的大城市，晚上过了八点，一般民众都紧闭家门、绝不会再上街——没人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被卷进麻烦，甚至丢了性命。
警方不断地加大投入，无数人献出了鲜血和生命，前赴后继地试图去终结这场延续了多年的混战。
大概在二十八九年前，混乱达到了顶峰。短短几年之内，为了维持社会秩序和保护普通民众，牺牲的公职人员难计其数。整个社会压抑惶恐，全靠一股子气在勉强支撑住希望，靠那些英魂热血在维持起稀薄的光明。
那是近五十年内，国内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好在，黎明前的黑暗，再漫长，也终归有过去的时候。
那几年过去之后，像是终于越过了谷底，形式开始慢慢好转。勉力挣扎着支持了数年的警方，抗过了难以想象的重压，终于迎来了反击的时机。
该镇压的镇压，该围剿的围剿，该处置的处置。曙光终于落到了这一片土地上。
到十七八年前，秩序重建，黑白再分，光明社会归于平静，而另一侧的暗潮涌动也再一次掩到了幕后。针尖上的平衡重新被建立。
那一段黑暗血腥的时光，终于变成了历史，变成了英灵们墓碑上的名字。
之后的时间里，黑白两侧的偶然越界或是小打小闹时有发生，但像有什么压制着，始终保持着分明的界线，也算是相对平静了十几年。
那些或悲痛或壮烈的片段，在歌里传唱。但到底太过于疼痛，变成了老一辈人讳莫如深的隐秘。
年轻的一代在阳光下生活，不知道那些葬在了黑暗里的英雄，和撑起了光明的、至今不弯的骨头。
而此刻，沉寂了多年的铁和血的味道，像是要重新铺面而来。
这样子藏在明目张胆的行为里面的隐晦的目的，在秦旭丝丝缕缕的分析里，被摊到了台面上，下面压着血雨腥风。
这是没有收束好的小打小闹，还是山雨欲来前满楼的风？
是他们杞人忧天，还是旌旗半卷斧钺已鸣？
他们不知道，只是，当那个可能性摆到面前的时候，对于黑暗时代的恐惧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伴着愤怒。
那些随意被践踏的平静，和随意被践踏的生命。疼痛而愤怒。
秦旭看着同事们各异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到百里陌脸上。她微微低着头，脸色被日光灯照的惨白，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她的声音好像还在秦旭耳边：“秦旭，我不知道这次到底是什么。但是，混乱一定会重新到来。迟早。”
她没有说原因，他也能猜到了七八分，只觉现在表面的平静下，酝酿着暗潮。何况她那么冷的声音啊，光是想起来都像浸透了冷水，里面混着冰渣。
百里陌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过来。她轻轻偏了一下头，看着秦旭，和他对视。
他很难得的看到她的眼神带着微光，也很难得地看到里面含了勉强可以称为情绪的东西。太过于复杂的情绪，他看不明白。可最清晰的，是里面深入骨头的悍戾和不死不灭的锋芒。
“我们会赢的。”
他瞬间冷静下来。所有的情绪冷却下去，冷却成刀锋的形状。
“无论如何，”他说，“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我们会赢的。”
秦旭的声音不大，在会议室里很快消散开，却一下子割开了那些沉重的东西，新鲜的空气进来，让人迅速地冷静，从往事或情绪里抽离。
他们从会恐惧会胆怯的普通人，重新脱胎成了刑警。
无畏无惧，无坚不摧。
“案情大致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没有要补充的话，接下来我们来谈一谈这两天的调查情况。”秦旭等了几分钟，挑了下眉，“前两天关于徐景明、陆海洲等等的报告，已经发到各位手上了吧。从昨天下午开始吧。晨阳？”
被点到名的刘晨阳迅速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记录本：“昨天下午，我们等到吴东市的刑警大队和瓷窑这一片的总负责人过来，核对了情况。
“瓷窑上一次打扫是在上个月30号，全面清理炉灰。当天打扫完后，瓷窑关闭了一天，本月2号重新开放。所以，焚烧尸体是在那之后。
“关于发现的不知道是谁的骨头。吴东市的兄弟查了档案，问了周边的几个市——尤其是那些借用瓷窑的人所在的市，包括扬海市，这个月到目前为止报告失踪的统共有1032起。除去走失的儿童、老人，离家出走的青少年，以及后续找回的，还有577起。其中，又筛选出了失踪在本月9号之前的，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男性，身材结实或更壮的、更胖的，或者身高稍矮但是很壮很胖的……亏得咱这不是北方，这身高还算少一点……总之还剩了69起。
“然后我们从昨天开始，大半个支队都在打电话或者走访……重点排查了交友情况、可能的去向、周围人推测的失踪原因、之前有没有被威胁等等的异常……筛选出了3个可能的对象。”刘晨阳把记录本翻得哗啦啦响。
张晓伟，21岁，学生，10月3日离校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同宿舍的同学说他平时比较内向木讷，最近像是很为金钱犯愁。离校前曾经跟比较熟悉的一个舍友透露过，有一个“搞钱的好机会”，表现得很兴奋。
蒋兴国，47岁，创业园保安，10月6日早上下了晚班之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再去上班，失去了行踪。听同事和家人所说，他性格比较冲动，前几天还跟在创业园工作几个年轻人起了冲突，遭到投诉后，扬言要报复对方，还放话说“你们看不起老子，老子迟早弄死你们”。
朱斌，33岁，运输公司的卡车司机，10月8日开着一车货物到邻市送货后，连车带人一起失踪了。收货的公司没有收到货物，向运输公司投诉，才报了警。他平时跟人比较生疏，一心扑在挣钱上，用同事的话来说，就像掉进了钱眼子里。失踪前一段时间，好像欠了一大笔钱，到处打听来钱快的生意。
“为什么是这个筛选标准啊？”程翔举手问，满脸的认真勤学。
“啊……这个嘛……”刘晨阳偷偷看了一眼王川，王川正蹙着眉沉思，没有任何要发言的意思。刘晨阳敛了敛神，语气里颇有些骄傲：“我们王队说的啊。在发现袖扣的那个窑里，找到了两个拉链头，另一个窑里三个。徐景明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很瘦。把他分尸后，连尸体带衣服，装入那种大行李袋的话，刚好两个差不多。”
刘晨阳说着，比划了一下行李袋的大小。大号的单肩旅行包，正好是背在身上略有些引人注意、但不会太突兀的尺寸。
“这种旅行袋特别常见，犯人一般也没什么理由突然更换——就认为两次是用了同样尺寸的。那需要三个旅行袋的话，另一个死者的身高肯定很高，而且肯定没那么瘦。
“至于为什么是9号之前……崔哥！”刘晨阳扬声喊坐在窗边的崔皓。
“诶！在在在！”崔皓忙不迭地应，“我这边带人去查了瓷窑那边借用记录册上的人。还真找到了一个冒名顶替的。
“董洪波，34岁，锡末市人，公司文员。登记的名字、身份证号、单位，都是他的，但他本人说完全不知情。他的家人和同事也佐证了他的说法。此外，在记录册上他登记借用瓷窑的时间里，因为工作日居多，有几次他都能够提供明确的不正常证明。
“基本可以确定，拿着董洪波的个人信息，登记借用瓷窑的不是他本人。
“而这个登记的人，本月只有9号、16号，有两次记录。我们推测，16号应该是处理徐景明尸体的那一次，那9号应该就是另一个处理另一具尸体。这样的话，另一个被害人失踪肯定得在那之前了……”
崔皓说完，偏着头想了想：“我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们支队这两天大概都在干这些了。跑现场跑现场，现场还是得靠脚跑啊。”
秦旭点头：“辛苦了。”
崔皓摆摆手：“嗐，都是为了破案，辛苦个啥。秦队你突然这么严肃，我这怪不习惯的瘆得慌。”说着撸了撸自己的胳膊。
“你可闭嘴吧，非要找怼才痛快不是？”葛青山一把按住崔皓的肩，把他压着坐下去。
秦旭“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崔皓一眼：“老崔，我说你们队呢。你不辛苦，还能加两天班。”
“秦队！你有没有人性！”崔皓愤怒地咆哮，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按住他，闹成了一片。
三个人的插科打诨里，气氛恍惚间就松快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