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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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陌的语气很平，冷冷清清的声音，好像和平时别无二致。却让秦旭听出了森寒的味道。
他慢慢地打了个颤，完全是下意识地，像有寒气从骨头缝里渗进去。
什么的开始？为什么认为只是开始？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像有无数的问题，却又像什么都知道。
“那什么……为什么啊？”俞洛颤颤巍巍地举手，完全在状况外，又被秦旭的脸色和周围的气氛镇到忘了两人的“水火不容”。
秦旭回过神，摊了摊手，望向百里陌。
俞洛难得默契地跟着他的动作一起看过去。
百里陌迎着那目光，伸手到他们面前偏上的高度，顿了片刻，慢慢落下去，指尖牵着他们的视线，一点一点移到和他们视线齐平的高度，然后缓缓收拢，虚握成拳。
“他在昨天晚上10点左右联系了郭武，一如既往的，用的是网络电话。约郭武到老兴业这栋公寓楼的天台上。
“郭武没有怀疑，按着习惯，提前到了。天台很旧，还有一处栏杆坏了，但是没有上锁。郭武上了天台，习惯性地观察周边环境，发现了那一处坏掉的栏杆，有一人宽的缺口，站到边上很容易掉下去。
“郭武向来很警惕，这处栏杆让他本能地不安，所以他站在门口，远离了栏杆。郭武知道来的是谁，也相信那个人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他对于来人的防备不大。
“因此，郭武背对着门，面对着缺口。顺便眺望远处。很巧，这一栋楼可以看到老兴业的大部分楼房。
“郭武来得早，在等人的时候吸了烟，因为天台很不干净，他顺手就把烟灰弹在了地上，烟头也随手扔在脚边。等吸完第二根的时候，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没有再点第三根烟。而是站着等烟味散掉。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大概十来分钟。郭武吹着风，看着远处，放松下来，也有些困。
“他在楼道里一直观察着郭武，等到郭武来了一会儿了，但是离约定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也就是郭武慢慢松懈下来的时候，上前突袭了他，一击让郭武失去了意识。他动作很快，也很小心，突袭的时候尽量没有留下外伤。
“他扶着郭武，整理好他的衣服，拿走他的车钥匙，驾着他走到栏杆边，把人半靠在栏杆上。一推，把郭武推了下去。
“他扫干净地上的脚印，下楼。可能在郭武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着他死透了。
“然后离开。”
百里陌慢慢说，纯叙述的口吻，还原了他们的所见，和她的推测。刻意连贯成了故事的形式，大胆而细致的推敲后，细节在她的声音里还原。
那样子平淡的语气，和仿佛是静水流淌一样没有起伏的情节，却让他们感到了寒意。
百里陌还原的经过里，郭武的每一个行动和反应，甚至包括注意力的缺失，都在凶手的掌控之中。他的行动非常的干脆利落，对郭武的行为、心理判断冷静到位，对时机把握异常的准确……
绝对的精准，带上了行云流水一样的流畅和从容。
这份从容冷静藏在命案现场和细节里，其实并不显眼，只透出隐约的气氛，经由百里陌的分析被放大，从那些被她挑拣汇集起来的细节表露出来。他们清晰地触到了那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像一个被设计好的机器，郭武和犯人都是上面的零件，按着预定的程序运行，走向必然的结果。机器运行的时候，和丝绒擦过一样安然。
可是那必然的结果，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死亡。
而郭武□□的背景，对凶手的不寻常的信任，带出了格外异常的气氛，从人间拖着他们坠向异界。
他们像被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凝滞。
那个巨大的机器，立在面前，通天彻地。郭武的死按下了启动的推杆，齿轮啮合而过，机器开始运转——似乎就此停下来才是难以想象的。
郭武的被害不是单独的案子，而将成为一系列事件的开端。而以凶杀案作为开始的事件会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但绝对不会再是恶作剧或者玩笑，它引出的路必然漫长而漆黑。
秦旭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说来好笑，这是他第一次真的触及“那边”，却已经让他本能地感到森冷。
没有恶意，没有仇恨，目的明确，一种不带感情的漠然——对人的漠然，对生命的漠然，把这一切都当作了工具。
像是机器绞杀了生命，冰冷的目光盯住了目标，人命一钱不值。
比起这种漠然，仇恨都显得有人性得多。
俞洛用力搓了搓胳膊，看看百里陌又看看秦旭，压着嗓子嚷嚷：“这题我会，反社会人格，冷漠无情特质。”俞洛神经粗，恢复得很快，没两分钟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着把目光停在了百里陌身上，似乎刚刚反应过来，颇为惊喜地赞叹：“诶居然有小姐姐啊，还是好看的小姐姐，而且小姐姐好厉害啊……”
秦旭很快把那股渗进心肺的森冷打散了，慢悠悠瞥了一眼俞洛，难得正经：“好好查案。”可惜他懒洋洋的语调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而事实上，他在说那句话的功夫里，自己就跑了个神。
他在刚才意识到，百里陌似乎对这种“冷”非常的敏感，也非常的熟稔。她娓娓道来的语气里，没有震惊也没有恐慌，像谈论天气一样淡定——像谈论任何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似乎这对她而言，就是自然而然。
要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冷寒，才能打磨出的洞悉和淡然？
而在此之外的……
过度的冷静，感情淡漠，对危险、恶意、犯罪、黑暗的敏锐直觉，对一切尖锐情绪的洞察，对柔软情感的迟钝和迷惘。
她到底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又会走上什么样的未来？
秦旭前所未有地、清楚地意识到，他所知道的，远不是她全部的过往。那些被隐藏起来、被埋葬掉的，大概是他从未想过的冷厉。而她背靠着的，是比他猜想的、以为的，更加漆黑的深渊。
而她在那漆黑里，长成了深渊。
“或者，群体意志。”深渊淡淡地开口，目光扫过秦旭，又是那样子的了然。
秦旭笑笑，摸了下鼻子：“共同犯案？”
“不一定。形式可能体现为，A想要杀人，B制定了计划，C去执行。
“一方面，群体产生了责任分散。另一方面，动机来源于A，但A没有真正动手；B设计了过程，但B没有动机，也没有执行；C杀了人，但C只是因为完成任务。”百里陌顿了顿，像是给他们留出体会的时间。
“所以，A、B、C都没有完整地参与犯罪。他们对于犯罪的感受是割裂的，因而削弱了罪恶感。尤其要注意到的是B、C，对于他们，更像是完成任务或者执行命令，执行是不需要思考动机的，因而没有对对象的直观感受，尤其是对制定计划而没有实施的B……所以，保证了杀人的准确执行，也表现出了这种精巧而漠然的冷静……”秦旭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打火机，颠来倒去地把玩，一点点拆解百里陌的意思。
百里陌总结：“或者是个人，或者是群体。前者会更特殊。”
“而后者一般破坏性更大。”秦旭接话。
俞洛叹气：“然而我们都抓不到。”他说完，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啊。”
没有人回答他。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到底是个人意志，还是小组式的行动，他们无法确定。而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会把案件导向完全不同的性质和方向——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去说出推测的部分了。
任何先入为主都会带来疏忽，而任何疏忽都有可能致命。
秦旭沉默地思考，体会着其中的思维走向，试图理出那条逻辑线。
他忽然愣住了。
百里陌眯起眼：“有一个问题。”
秦旭在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握住了手上的打火机，用力握紧。金属的棱角陷入掌心。
他意识到了这个应该是很明显的问题。
如果是后者，按照这种模式，至少有两个人参与其中，杀意和杀人必然是分离的。与郭武见面并杀死他的，是执行者。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郭武信任和尊敬的——组织中的一把手二把手。由郭武的能力，以及案发现场，凶手必然有出众的“才能”。
那么，这样的一个对象，会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控制他成为自己的执行者？
郭武到底触及了谁的、多大的利益，以至于他一定要死？
这背后涉及了多少的势力，又张成了什么样庞大的网络？
到底，会再牵涉多少人？
秦旭压下心理泛起来的悚然，摊开手，把打火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强迫自己冷静去思考。
他在以往的案子里，见识过很阴暗的人性，极黑的恶意。但渝宁市之外，确实从未这样去直面世界黑暗的那一侧。
跟真正的大案比起来，现下或许只是小巫大巫。但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窥见的那一侧世界，那样子的黑暗冰冷，不可撼动一般。
无力感劈头盖脸。
“秦旭。”百里陌忽然叫他。
他抬头看过去，看到她浅棕色的眼瞳，里面的冷静那么刺骨。他听到她说：“只要是人，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看到她勾了下唇，一闪而逝的笑容冷漠到冷酷，像开始狩猎的凶兽。可是她伸手，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秦旭胸前的口袋：“我们会赢的。”
那里，收着他的警察证。
秦旭忽然彻底冷静下来，之前强压住的各种情绪散去。
他在心里狠狠嘲讽自己。去他妈的，多大点事，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想的，他们只要往前走，他们总会赢。
公理总会赢。
他们会让它赢。
“他为什么带走了郭武的车钥匙？”秦旭转回到对凶手的分析。百里陌叙述里的这个部分，他刚才就注意到了。
俞洛几乎立刻发问：“怎么看出来车钥匙被带走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案情吸引了，完全忘了跟秦旭不对盘这码子事。
秦旭点开电脑上的一份记录，那是份报告式的文字总结：“郭武没有打车的付款记录、没有公交卡、没有地铁卡，钱包里只有一张一百。从心理状态看，他先前不会在这个附近，也几乎没有搭车的可能性。从案发现场看，他也不是和凶手一起来的。——那他是怎么来的？”
“哦——开车啊！”俞洛恍然大悟。
秦旭没有再理他，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是这里？”
“这都要想啊……”俞洛习惯性地接茬，语气里更多的却是感慨。
什么都要考虑，什么都要分析，任何一个小的细节，细致到显得神经过敏。
但人的行为里，意识和下意识混合在一起，在每一个动作和选择里，是无数的偶然混合而成的必然。他们要从每一个行为里，去找到内部的逻辑，去描绘对象的模样。
秦旭问完，自顾自地开始分析：“车钥匙被拿走了，要么是钥匙本身有问题，要么是车有问题……车被开走了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钥匙的话，钥匙本身有什么意义么？如果是车的话，车上有什么东西么？或者这辆车代表了什么……”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陷入了沉思。
“或者，有人不希望我们去查这辆车的行踪，或者说，去查郭武的行踪。”百里陌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秦旭思忖了片刻，转向俞洛。
俞洛立刻会意，耸了耸肩，一把夺过笔记本，劈里啪啦开始敲键盘。
秦旭站起来，向肖盛快速地交代。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百里陌在他后面忽然说：“为什么是这里。或许……因为这里是兴业。”
秦旭猛地回头。
百里陌抬头仰望着面前的楼，手搭在身侧：“如果是我，知道郭武在这边长大，一定会选择这里——这是他无法拒绝、也最容易丧失警惕的一个地方。”
“但这里是老……兴业……”秦旭说到一半，反应过来。
“对，所以凶手只知道兴业。”百里陌语气里露出点饶有兴味的意味深长，“如果是这样，凶手和郭武之间的关系……他甚至可能被误导过。”所以，他那么笃信是人迹萧条的老兴业。
凶手的身份，就很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