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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

  •   “徐景明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百里陌抽出来一份资料。
      秦旭坐在她对面,点了点头,脸色很沉:“他失踪太久了,踪迹全无。或者,他有帮手。”秦旭给出完全基于可能性的推断。一个普通人,在现在这个时代,想要隐匿掉所有行踪,而且至少是一个礼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止。”百里陌截断他的话,不等他再推断,直接把结论抛出来,“他是自杀的。在家。尸体被处理了——有人想瞒下这件事。”
      秦旭一怔:“自杀……”他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徐景明是个什么样的人?”百里陌把日记摊开,推到秦旭面前。
      “儒雅温文,工作能力强,冷静理智,和他妻子感情很好。”秦旭看着日记,没有去翻,就很轻易地想起来从日记里表现出的徐景明的形象——他同样反复翻看揣摩过,在心里勾画出徐景明的形象。
      秦旭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接不上的东西忽然扣上了。这样一个人,日记里透出的理智和自尊,为了灭口杀了周大国的可能性有多大?而做出一系列看起来疯狂而不合逻辑的行为、而后彻底失踪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自杀,反而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落幕。
      他心里沉了一下,出于习惯又补了一句:“如果排除日记是故意伪装的可能性的话。”
      百里陌点头:“伪装的可能性有,不大。除非他日积月累地想象,或者连自己也骗进去了,细节很难作假。”
      她伸手翻到几页,一一点过:“以孙欣过世为分界点,在9月8日之后空白的一周里,徐景明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先是天气,9月8日起,他没有再记天气。
      “然后是内容,孙欣过世前,日记是记事和情绪交叉的。记事的范围包括天气情况、公司发生的事情、家中的生活,和其他的琐事,还有一些见闻,零碎、范围广,生活气很浓。孙欣过世后,变为以心情和思考为主,并且没有再提及任何其他的事。
      “——这两点来看,他不再关注外界,一切外物对他失去了意义。
      “而涉及的内容只剩下:对家人的思念,活着的痛苦,和要复仇的挣扎。前两者是向死的,后者向生。这是日记里他跟外界唯一的联系。他最终选择了复仇,并且成功了——向生的这一条,在这里断了。”百里陌手往下挥,做了个斩断的动作。
      “徐景明性格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且他本身的生存欲望很低。选择自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13日写日记的时候,他恢复了平静——完成了所愿,他想好了自己结局。”百里陌的手指点过徐景明的字迹,一点点把他的心理还原出来。
      “徐言新过世两年多,孙欣过世一个月多,家里仍然保留着他们在世时候的痕迹,没有设祭奠的地方——就像他们还活着。
      “只在他那一侧床头柜放了照片——他试图通过照片和家里保留的物品来回忆和构建一起生活的情形。
      “徐景明内心清楚但不愿意接受他们离开了的事实,或者,对他而言,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这也佐证了日记中表现出的、他对于家人的感情。
      “沙发和电视机的布罩放在电视柜显眼的位置,说明是平时常用的。孙欣身体不好,长时间卧床,罩着防灰罩才是常态。而什么时候会把罩子拿下来?回家,一家人在一起,聚在客厅的时候。
      “自杀对于徐景明,与其说是结束生命,不如说是去家人的身边,是‘回家’。他们一家回到一起,拿下来沙发和电视机的布罩,一起在客厅里。
      “所以,徐景明不会选择家以外的地方自杀。”

      百里陌推出来一张照片,是昨晚技术科刚带回来的物证,床头柜上的那张“十九周年纪念”:“这身衣服,徐景明家中没有找到。但是孙欣的这套衣服还收在衣柜里。徐景明不可能单独处理了他那一件,逻辑和感情上都不通顺。那么,可以推测,找不到是因为,他死的时候穿着的就是照片上的这身衣服——衣服跟尸体一起被处理了。”
      她顿了顿,屈起手指,关节在照片上轻叩了一下:“这里逻辑不通顺。对绝大部分人,自杀是很正式的事情,正装自然而然。但是对徐景明,自杀意味着回家,而礼服在一般人心里,是对外的。况且,孙欣的礼服还在,因而在徐景明的意识里,‘孙欣穿着照片上的礼服迎接他回家’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特意选择这一身衣服?”
      秦旭把照片拿起来,喃喃重复了一遍百里陌的话:“为什么选择这一身衣服……从心理分析上,我……不清楚……
      “但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照片在这里,因为照片,我们注意到这件衣服不在了……如果依着‘徐景明出逃了’的思路去考虑……正装,对于一个逃避警方追踪的人,太过于显眼了,选择随身携带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为了纪念,他不应该只带走一件,而且,不如把照片带走……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就应该怀疑这身衣服消失的原因,这样子,会注意到徐景明失踪的情况,怀疑他是真的出逃了还是死亡了,和……“协助者”是否存在……
      “而事实上,徐景明在家中自杀了,尸体消失了,现场完全没有痕迹……有人处理过了,这身衣服随之消失……”

      秦旭低声推导,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徐景明的日记本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最后几页日记被扯了下来,最后一页更是被撕成了两半,撕开的位置刚好横过那句话——“我杀了他”。似乎是表现了徐景明不稳定的情绪,现在看来,却都像是隐着深意。
      他试着把两张纸拼起来,接缝恰好对上。秦旭把放着那半张纸的证物袋拿在手上,在指间翻了几下:“这个也被处理过了么?”
      “对。”百里陌点头,把撕口的部分立起来,对着秦旭,“这个撕口,毛糙,弯曲不平,起伏很多。而如果在不稳定情绪下,撕裂一张纸,一般是快速的,发泄式——”百里陌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白纸,捏着两边,快速地撕开,撕口是长的弯线,带出了纸张的纤维,“这是小心撕开的痕迹,为了制造出能够拼合的两半。那半张纸,应该是另外一本上撕的——原本的半张被处理掉了。”
      她说着,隔着证物袋捻了一下纸张,精装的日记本,纸页厚实:“而这种纸张厚度,即使两张叠在一起,也不能保证在快速撕开的过程中不会产生错位——处理者不敢冒这个风险。”
      秦旭接过百里陌递过来的纸片,和证物袋一起摊到桌上。一张琐碎的弯曲,一张整体平滑,两相对比,清晰铺陈开来,像是无声的诉说。
      秦旭盯了那两张纸一会儿,10月13日一行字,写在那页被撕下来的纸的第一行。他伸手把物证袋又拿起来:“13日的日记,和12日的之间,比往日的多空了两行——日期,和‘我杀了他’这句话,本来应该接着12日的,写在上一页纸的最后……后面如果再有内容,把整页撕下来就可以了……那就没有撕口的问题了……”
      秦旭无意识地捏着塑料袋的封口。这些曲折的线索,简直像有谁在指引着他们。

      “徐景明杀了陈家梁,回到家,写日记,整理,自杀……”秦旭一项项列着他们所知道的和推测的徐景明的行动轨迹,“然后……有人处理了他的尸体……做了这些布置,营造出徐景明出逃的假象。”秦旭顺着这个思路一点点理下去,“带走了少量的衣物、生活用品,几乎全部财物,拼接了日记……日记上写了什么?
      “应该是足以让对方引起警觉的话,可能直接提及了有协助者……引起了处理尸体的人的警觉,他为了抹掉这些,同时保留徐景明认罪的话,撕了日记……”
      百里陌从他手里把证物袋抽出来:“而这才是徐景明的目的。”
      秦旭松开手,眉头蹙起。
      “刻意把引起对方警觉的话,和认罪的话写在一张纸上,迫使对方做出处理。刻意穿上的那套衣服,随着尸体被处理,自然而然地一起消失了。”百里陌指尖轻点了一下那张照片,“他在诱导着对方进行‘布置’,而‘布置’的部分越多,越可能留下破绽;并且他也刻意制造了破绽。这是他给警方留下的线索,把这个‘协助者’推到台前。”
      “按照这个思路,即使在没有心理侧写、我们始终认为徐景明是出逃了的情况下,也会对这两个细节产生怀疑,进而考虑到他不是单独犯案……”秦旭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叹了口气,“我们之前没有注意到。”
      “迟早的事。”百里陌接着他的话,口气随意。
      放弃“徐景明回家并加以逮捕”的可能性后,警方必然对他的家里进行全面搜查取证,从列写的证物清单比对里,发现缺了这么件衣服,是迟早的事。扬海市警方的搜查能力是经得起考验的。
      此外,徐景明的线索虽然算不上太过隐蔽,但那是对于以徐景明自杀为前提而言的。如果认定了徐景明独自出逃,那这些太过于琐碎和细节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在盲区之中。
      从线索推细节再到答案,和已知答案来反推细节,难度上到底差的太多了。

      秦旭摇了摇头,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了这段案情,飞快地复盘了一遍。
      他从反思里脱出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百里陌刚才,算得上是安慰了他。思路顺着出去,他忽然反应过来,相比起往常的惜字如金,百里陌今天可以说是很耐心了。
      秦旭扭头去看她,碰到她的目光。骤然惊觉,她原先空荡荡的眼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含上了不加掩饰的锋芒,寒冷锐利,刺得他心惊。
      她像是终于,从漫长的沉眠中醒了过来,睁开了眼,冷冷地旁观着这个世界。

      秦旭压了一下心绪,没有避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迎上去:“徐景明很清楚‘协助者’会发现他的尸体,并且处理,所以埋下了这些线索,引着那人去完成布置。”他说着,忽然感到寒意。
      一个人,把自己的死也算计在里面,费尽心思去下一局死后的棋,把自己的尸体、遗言都当作了棋子,算准了对手的反应。
      这么一个人,该有着多大的冷静和冷酷。又怀抱着怎样的决绝和信念。
      这样子的形象,他在日记里,却没有读出来任何蛛丝马迹。
      “陈家梁死后,徐景明‘向生’的理由断了,但他也因此而平静。对现世的牵挂没了,他因此而冷漠。”百里陌扭头看了一眼日记本,语气平淡,“自杀在一开始就是预设的结尾。但留下的线索大概率是在犯案过程中的临时起意。精巧,但是显然没有换位估计接受一方的思考模式。
      “他必然在作案的过程中注意到了什么,试图抵抗什么,像警方揭发什么。他没有更多的能力,退而求其次,试图引起警方的注意。
      “此外留下线索,和他‘没有任何在意的事情’的状态,本身就是矛盾的。那么,他这么做的理由,只可能与他对于家人的感情相关。‘协助者’冒犯了他对家人的感情。”

      秦旭跟着她的目光望向日记本,忽然意识到:“徐景明在日记中已经认了罪,那他为什么不能是畏罪自杀?”他停顿下来,思索了片刻,猛地睁大了眼,“因为他死早了!”
      百里陌看向秦旭,微微点头:“周大国不是他杀的。”
      她触了一下手边周大国尸体的照片:“周大国是为什么而死的?”她顿住,停了片刻,忽然勾了一下唇角:
      “一开始的目标,真的是陈家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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